“哈。”竹內春笑彎了腰,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
“相信嗎,世界會再一次壞掉。”
他說的太篤定,令乙骨憂太產生了強烈的不適,心想五條老師那麼厲害怎麼可能讓壞人得逞,可接下來的話狠狠動搖了內心。
從沒聽過的名字和事件一股腦湧入腦海,巨大的信息量令乙骨憂太久久無法回神,直到有淚滲入唇縫。
是苦的。
“好害怕,沒人會相信我說的……”竹內春咬緊自己的拳頭,鮮血順著裂口流下,很快弄臟了衣服。
乙骨憂太抖著手,想問清楚究竟從哪裡知道未來的事情,可在看見那張惶然無措的臉後,心中升起一股念頭。
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助竹內春,給他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你放心,我一定會轉告老師,叔叔和阿姨都不會有事,你也是。”乙骨憂太抱住他,仿佛這樣做能給人安慰。
“彆怕,我會陪著你。”
仿佛是聽到了好笑的事情,竹內春嘶啞道:“陪著?哪怕我控製不住想死,變成第二個裡香纏著你也沒關係?”
乙骨憂太的手騰地一緊,唇瓣囁嚅,神情是難以描述的灰暗。
好久好久他用力抱緊竹內春,承諾道:
“好。”
……
……
氣溫愈漸寒冷,放眼望去天色灰蒙蒙的仿佛沒擰乾的帕子。竹內春緊了緊圍巾,把課本塞進包裡,確定好沒有落下東西後抬腳走出教室。
今年是他來中國留學的第一年,臨近年關學校通知了放假,而三天前他就買好了回日本的機票。
“林春!”
剛走出教學樓有人喊住他。
竹內春回身看見中文係的學長兩手提著鮮紅的禮盒。
“聽師妹說你要回國了,給你帶了點禮物,就當嘗嘗中國的年味。”在竹內春漆黑的瞳仁下他抓緊後頸,含含糊糊道,“放心,係裡都有的,不單隻送你一個。”
聽到這話竹內春才沒推脫,回了個禮貌的笑,“謝謝前輩。”
“說了多少遍了,喊名字就成,前輩前輩的都快把我喊老了。”學長露出無奈的表情,眨眼又熱情道,“還沒在中國過過年吧?”
見他點頭,學長就像打開了話匣子般在天寒地凍中與他拉起家常。
林春是係裡出了名的冷美人,長得漂亮不說,性格還好,學長喜歡男人,這在係裡不是秘密,他看上了林春這也不是秘密。
隻不過兩人之間畢竟隔著一條海,國度不同許多東西溝通起來就費勁,況且這名留學生不愛參加聯誼,性取向不明,怕給人造成困擾,他才一直忍到現在都沒出手。
四年過去,竹內春比高中時高了許多,不過與這邊的人相比簡直就是易推倒的典型。
尤其是乖乖站著聽人說話的樣子。
柔順的黑發貼著臉頰,奶白色的圍巾中偶爾露出他應答的紅唇,像塗了胭脂一樣,裡裡外外白裡透紅,仿佛還有香氣從身上飄出似的。
學長看得眼熱,壓抑在心底的情感終於爆發,他破罐子破摔喊道。
“林春。”
“嗯?”竹內春抬起頭。
該死的,怎麼感覺自己在乾壞事一樣,一時間他緊張地轉移話題:“你在那邊叫什麼?”
“日本嗎?”
“嗯。”
“竹……”
“春!”
竹內春回頭,看見那道身影後眼底閃過驚疑,他衝學長道彆:“我先走了,下學期見。”
“啊,好的拜拜。”
單肩包在身前胡亂拍打,漆黑的頭發被風吹亂,等站定,竹內春喘著氣望著乙骨憂太。
“你怎麼來了?”
乙骨憂太順手接過禮品袋,“剛好在這邊有任務。”
竹內春沒戳破他的謊話,低低哦了聲。
兩人並肩朝外走,厚厚的雪在腳下發出吱嘎的聲音,冬日風大,竹內春抽了抽鼻子,裹緊衣服兩手卡進胳膊窩下取暖,身側的人卻像感受不到寒意般,穿著單薄的黑色衝鋒衣,背著永遠不離身的武器。
四年來兩人都變了很多,不僅僅是容貌還有渾身的氣質。
“怎麼又長高了?”竹內春費勁地抬起頭,隨後沮喪地踹飛腳下的雪。
“有嗎?”乙骨憂太伸手比劃了下,顯而易見竹內春隻到他的肩膀。
“還真是。”
竹內春狠狠瞪著他,惹來乙骨憂太靦腆的微笑。
乙骨憂太今年二十了,中分發型露出飽滿的額頭,特級術師的身份使他天南地北到處飛任務,兩人大半年沒見,這會兒碰上竹內春發現他黑了不少。
眉宇間有種超脫的成熟,可每次眼瞼低垂時又有種繾綣的溫柔。
氣質介於少年與青年間,易碎感沒有兒時那麼明顯了,但被注視時偶爾閃動的眸光依舊叫人心悸。
不知為何竹內春忽然想起了早川橞子,那一聲打趣的“你墜入愛河了”在耳邊經久不息,他啞然,最後竟在大街上笑彎了腰,徒留身旁的人一臉茫然。
機票是後天下午的,原本打算在租房裡昏天黑地睡一覺,這下不僅沒有時間休息,天剛亮就得爬起來給乙骨憂太當向導。
“老板來一串冰糖葫蘆!”
“好嘞~”
掃好二維碼,竹內春接過冰糖葫蘆,舉高了讓乙骨憂太先吃。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總是這樣相處,沒人覺著不對,仿佛理所應當,竹內春應該被乙骨憂太照顧。
“比日本的要多,而且更甜!”他頗為驕傲的挺著胸膛。夜幕降臨,古城的紅燈籠在風中微微晃蕩,紅彤彤的光落在他白淨的麵龐上,隻一眼就能望進心裡。
乙骨憂太聞言咬下一口,糖衣碎掉後,裡頭的山楂飽滿又香甜,竟一點沒有澀味。
“好吃的對不對?”
看著竹內春急於求證的樣子,他含著笑容點頭。
“超級甜。”
竹內春開心道:“等有機會帶媽媽他們來玩。”
吃到隻剩下兩顆竹內春才接過。已經九點,可路上依舊熱鬨,他們走在掛滿燈籠的橋上,人潮擁堵,橋風卻吹得渾身透心涼。
發現他在搓手,乙骨憂太很自然地拉住他,“人多,我牽著你走。”
卻不知道這一幕被人拍下來發到了網上,引起了一波全網尋人的熱議。
乙骨憂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細心、可靠、溫柔,他的靈魂幾乎住滿了所有美好的詞彙。
可誰能想到這樣的他曾經在惡意中艱難前行,甚至竹內春對他說了那麼多狠話,他都沒有往心裡放,一如既往地像承諾的那樣保護他和他的家人。
回程的飛機上,思緒隨著嗡鳴的機艙起伏不停,他想起四年前的那個深夜,乙骨憂太對他承諾厄難不會再發生。
現實確實如此,在五條悟等人的努力下羂索被徹底祓除,和平一直持續到今天。
猶如夢境一樣。
抵達東京時,乙骨憂太提前準備好車,領小孩似的帶他下到停車場,等東西放好後開車向宮城縣出發——竹內春上大學後媽媽想念宮城慢悠悠的生活節奏,一家人便搬回了原來的住處。
窗外天際灰蒙蒙的一片慘淡,漫天細雪下雨刷時不時打開,街上人煙稀少,不像中國總是紅紅火火,熱熱鬨鬨的。
望著灰白的景象,竹內春說:“感覺自己上輩子可能是個中國人。”
打著方向盤,乙骨憂太抽空回頭示意自己在聽。
“彆人頭疼的語言,我都沒怎麼記就會了,而且對那邊的好多東西都有種熟悉感。”
“這就是你大二上到一半跑去留學的原因?”
竹內春就笑,眼睛彎彎的非常有神,他含糊道:“有可能。”
聞言乙骨憂太認真地看著他,半響開口:“確實。”
“嗯?你也覺得?”
“怎麼說呢。”指頭點著方向盤,乙骨憂太臉上帶笑,“你說什麼我都信。”
竹內春隻覺得臉上發熱,他摘下圍巾,縮在椅子上再沒出過聲。
由於堵車,抵達時天色已經漆黑。竹內父母站在門外等,看到竹內春下車時媽媽直接衝上去抱住他一頓摸。
竹內春無奈道:“媽,我都二十的人了!”
“二十怎麼了,隻要你沒成家,在我眼裡永遠是小孩!”
彆以為他沒聽出話裡有話。
竹內春心裡略煩,哄著人進了屋。
夜裡雪路濕滑,怕出事故竹內爸爸邀請乙骨憂太留宿。
說實話竹內春真不明白他們什麼時候那麼熟了,換鞋時沒忍住回頭,後者注意到他的視線,偏頭看來。
乙骨憂太變了好多,有時候兩人相處,總有種想要退縮的衝動。
竹內春做賊心虛地收回視線,準備回臥室放行李洗澡,突然手腕被人抓住。
“你告訴媽媽你是不是那個啊?”
“哪個?”
“哎呀不要害羞!”
發現他表情茫然,是真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後,竹內媽媽沒好氣道:“是不是喜歡男孩子!”
雙耳嗡鳴,竹內春一時傻在原地。
他並不是同性戀,再準確點形容比起性向更願意跟著心走。
不過這麼說一定會惹來許多麻煩,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竹內春就笑,一張漂亮的臉寫滿“裝傻”。
竹內媽媽沒轍,隻能戳破油紙:“對方是乙骨君?”
“啊?”
竹內春徹底懵了,他們之間關係確實挺微妙,但絕對不是戀愛的那種!
最多是因為乙骨脾氣好,自己怎麼作都會被包容原諒。
“彆以為我不知道,從國中到現在你倆打光棍都一齊打了八年!”
竹內春被說得心亂,把人拉進屋,“早戀有害身心健康,這可是你以前說的。”
“話是這麼說你以前也沒聽啊。”
是了他還有腳踏多條船的黑曆史,雖然竹內春對此完全沒有印象。
“我們隻是朋友而已!”
“哪有朋友八年都不談對象的,彆和我說守身如玉!我和你爸認識那會兒,他心頭還有塊朱砂痣呢!”
越說越離譜,竹內春渾身發燙,搜刮腦袋也想不出該怎麼回答她,隻能乾巴巴念道:“我洗澡去了!”
說完不顧呼喊提起行李衝上樓。
等吹乾頭發出來,他們還在樓下聊天,竹內春在樓梯口躊躇了許久,終是沒那個臉皮經受媽媽懷疑的視線。
沒休息兩日就新年了,像國中那會兒一樣乙骨憂太早早等在家門前等竹內春一起去神社。
本來朋友一塊上寺廟祈福是件很正常的事,可乙骨居然從車裡提出一堆東西,不僅有給竹內春的禮物,還有他爸媽的。
竹內媽媽眼睛彎成了月牙,狀似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又一眼。
竹內春被她言不由衷的視線盯得額頭冒汗,東西匆匆提進屋後,拽著人衝出家。
寒風一吹整個人都精神了,他質問起:“什麼意思,女婿上門嗎帶那麼多東西!”
乙骨憂太懵了,反應過來後臉色漲紅。竹內爸爸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發誓絕對不能暴露咒術界,可竹內春一旦起疑,那是打破撒過問到底的架勢。
他一副想說謊又找不到理由的模樣看得竹內春更煩,也不追問了,轉身快步朝前走。
下山後時間尚早,乙骨憂太喊住他,“要去看煙花嗎?”
新年時宮城會舉辦辭彆舊年的煙火會。
竹內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悶悶的,頭發攏拉,瞧著不太開心的樣子。
乙骨憂太便用手去勾他的衣袖,扯了又扯,仿佛在求他原諒。
夜幕降臨兩人從各自的家出發,彙合後現場已經圍了不少人。
等待的間隙竹內春說:“你要光棍到什麼時候?我媽都懷疑你不交女友是因為我了。”
“……呃。”
乙骨憂太有些尷尬無措,兩手在空中胡亂搖擺,可在觸及到他的目光後,手慢慢停下來,喉嚨艱澀,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想說就算了。”
竹內春收回視線,恰在這時夜空中升起一束煙火,由紅到藍再變紫,五彩斑斕的光映在他的麵龐上,淡卻了眉宇間的清冷。
乙骨憂太垂下視線,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們之間應該不是愛戀的情愫,更像孩子離不開大人。
他離不開竹內春,好比雛鳥情結。
被很壞的對待也沒關係,這束光將他從深淵拉出,而讓一切結束在光中是他如今的執念。
看完煙火後乙骨憂太把人送回家,分彆前竹內春喊住他,嘴裡的熱氣模糊了小半邊臉,身後的燈把他的眉眼照得異常溫暖。
“晚安,路上小心。”
乙骨憂太笑著點頭,目送著人走進屋。
大門合上淹沒了燈光,空中傳來竹內媽媽叨叨絮絮的聲音,沒一會兒響起竹內春略暴躁的喊停聲,不久二樓某間臥室亮了燈。
今年不用四處走親戚,竹內春都做好了一覺睡到晌午的準備,可天剛亮就被媽媽從被窩裡拉起。
竹內春匆匆披上外套,暈暈乎乎地被她拽下樓,大門敞開,一月的雪粒子夾著風灌進衣間,激起一陣顫栗。
“你快去看看!”
竹內春被她推出去,剛站穩就看到乙骨憂太。
猶如幼年時被他欺辱那樣渾身蜷緊在牆角,明明那麼高卻露出那種易碎的表情,眼眶都凍紅了。
他看著他,漆黑的瞳仁縈繞著堅定的溫柔,仿佛在說我一直在等你。
乙骨憂太抖著牙關,語不成調道:“新年快樂,春。”而後又笑著說,“我是第一個當著你的麵祝福的對嗎?”
竹內春張開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久久才問:“為什麼?”
乙骨憂太難為情地移開目光,“能和你成為朋友,我很幸福。”
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竹內春認為自己根本不值得這樣對待。
抑鬱症的根並不能徹底拔除,雖然表現的和從前一樣了,可內心深處仍舊覺得自己不配,他不值得世間美好,
竹內春紅了眼眶,“你是不是傻?”
回應他的是乙骨憂太凍僵的笑容。
人生也許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厄難什麼時候降臨,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起起伏伏,絕望之際尋死膩活,可如果再堅持一下,靠岸的船就會在下一個渡口出現。
他很幸運,被這麼多人愛著。
他好幸運,遇見了這麼多善良的人。
竹內春落下淚,抬腳去扶他,可突然世界黑了。
【任務完成】
隨著這道聲音,紛飛的細雪與家門前凍僵的少年通通消失,天地間隻剩下竹內春站在無儘的黑暗中。
那道聲音告訴他,無法重生。
作為界外生命體,既穿越者,曾是中國人的他在某山區支教,回家途中失足墜亡,不肯離開的執念化作能量被係統吸收,係統得以回家。
後來受他的靈魂波動影響,它想要報恩,於是帶著他殘存的一魂投身進了時空走廊,穿越進意外身亡的竹內春體內。
M130717,是他作為中國人的死亡時間。
M181112,是他變成竹內春後,在死滅洄遊死亡的時間。
係統至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係統,什麼換一個更聰明的幫助他通通都是騙人的。
它拯救他,回應他,給他創造無數次重來的機會,直到最後能源枯竭也不忘留下最後一道門。
漆黑的世界裡響起它虛弱的聲音,它說:
春春繼續活下去吧
我想看到你獲得幸福
活下去吧
忘記所有
竹內春泣不成聲,張著嘴,隻一味發出哽咽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