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春一反常態的安靜,或者說心虛不自知。
意識到什麼五條悟抬起頭,
夜已深,可他卻看到陽光充斥的教室裡,夏油傑舉著一頁稿紙於眾人的嬉笑下朗誦。
那篇作文的題目是夢中情郎。
竹內春的夢中情郎是……
掌心猛然收緊,巨大的荒謬籠罩心頭,一瞬間竟認為這個世界無比虛假。無從適應的惘然填滿五條悟的胸腔,有風從走廊深處刮來,吹亂了頭發也吹皺了他的心。
伏黑惠不肯放棄,一雙眼睛執著不已,可語氣卻充滿了不自信。
“春……”口齒囫圇著,半晌認輸般吐出,“哥哥。”
竹內春渾身一震,舊日光陰撲進腦海,這一次不是怨恨,而是愧疚,恨不得把自己剝成兩半以命相抵的愧對。
在五條悟發青的臉色下他抬起腳,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哪怕隻是看一眼。
【五條悟痛苦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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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深夜,白日熱鬨非凡的車站此刻陷在一片漆黑中,聽到身後的動靜,竹內春關上窗戶。
“我洗好了,你去吧。”
小酒館燈光昏黃,將一切東西都蒙上了一層曖.昧的釉,撞見伏黑惠墨色衣領上的大片水漬,他沒忍住提醒:“記得吹頭發。”
伏黑惠沒吭聲,坐在床尾看他。
黑漆漆的瞳仁像湖泊一樣,或許沉靜隻是表象,熱量足夠時它會沸騰,會燃燒,會變成洶湧的水浪將他吞掉!
寂靜的夜晚很多東西爭先恐後地浮現在腦海,對於伏黑惠他是愧疚的,更不必說狗卷棘。
昏昏沉沉下做了一個漫長的夢,他恍惚的醒來,卻看到伏黑惠焦急的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把抱進懷裡。
“出什麼事了?”
“你做了噩夢,一直在喊叔叔、阿姨。”
竹內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漫長的沉默令人不安。
伏黑惠渾身僵硬地鬆開他,眼眶生紅,贖罪一樣佝僂著背,“對不起。”
“什麼?”
他沒聽清,一場夢下來渾身虛脫,看到伏黑惠臉上的汗下意識去接。
做完這個動作兩人同時僵在原地。
伏黑惠的心臟遽然收緊,向來以冷靜自持的心房出現了裂痕。
微弱的燈光映那人手中,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滴汗水那麼簡單,他在其中分明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弱小的,不被世界所愛的自己。
在那人的捉弄下不斷跌倒,帶著不服輸,帶著要讓所有人好看的決心爬起來,也在那人的溫柔中第一次放聲大哭,第一次明白生命以外的苦楚。
實際上他已經記不太清佐佐木春的樣子了,或許自己和所有陰暗的動物一樣,卑劣的把希望嫁接在另一個人身上。
直到此刻他都卑劣的想著如果竹內春也有記憶該多好。
“你、你流了好多汗。”竹內春慌亂道,在心裡大聲呼叫係統,幸運的是係統沒有掉線。
“伏黑惠是不是重生的?!”
係統嗡鳴一聲顯然在做數據分析,很快它得出結論:“有90%的……可能。”
——伏黑惠是重生的。
竹內春啞然失聲,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是佐佐木春,一定會通過這點發現五條悟是重生的,屆時要他怎麼解釋?
告訴對方不要生氣,那不過是哥的前男友?
彆說,前男友怪多。
“我去趟洗手間。”心亂如麻的伏黑惠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已經很晚了,可竹內春絲毫睡意也沒有,輾轉反側下台燈突然打開,伏黑惠撐在床上看他。
“睡不著?”
“抱歉,打擾到你了。”
生疏的態度令伏黑惠沉默,許久才開口:“我沒有強迫你回家的意思,如果你不想……不回也沒事。”
是他的私心導致竹內一家發生爭吵,又或者決定表白那刻他們便再也回不到從前。
恍然間伏黑惠感到一陣無力,堆砌在心中的情緒因為尋不到出口而發脹發臭,就像一隻撐滿了的氣球,隨時麵臨爆破。
“我沒有糾結這個,而且我也打算回家的。”
竹內春艱難地攥著被子,印象裡伏黑惠會喜歡他是因為……
竹內春難堪地閉上眼睛。
是因為撞見自己和狗卷棘胡來,造成的心理陰影。
那時候都沒能把人掰正過來,更何況現在。
竹內春逃避他的視線,胡亂說著“睡覺睡覺”。
堪稱慌亂的身影如同信號燈提示,伏黑惠鬼使神差道:“佐佐木春。”
念完這話呼吸都停了,時間無聲流走,他在心底恥笑自己的異想天開,可命運終歸是眷顧他的。
四目相對,分不清狂喜還是酸脹的苦澀填滿胸膛,呼吸聲抖成斷斷續續的線,他根本不給竹內春辯駁的機會,直言不諱:“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竹內春拚命補救:“佐佐木春是誰,你的同學嗎?”
他說的太急切更顯得心虛可疑。
不說話時伏黑惠尤其可怕,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如同福爾摩斯上身,透著敏銳的光。
在那道目光下竹內春沒撐兩秒就認命了,他往床上一倒,無論對方說什麼都不吭聲。
伏黑惠已然不是從前那個被他使喚來捉弄去,默默吃虧的小孩了,他長大了,能獨自與特級戰鬥,為姐姐創造舒適的生活圈,不需要依賴彆人也能活下來的大人。
悶不吭聲的態度令人憤怒,他像頭無路可走的獅子般原地踱步,屋子很安靜,隻有呼呼的暖氣在回蕩,這無疑催化了體內的狂躁。
伏黑惠閉上眼睛,劇烈的心跳振疼了胸膛,本該感到高興,可出現在腦海裡的全是紛亂的過去。
竹內春和狗卷棘相擁的畫麵漸漸與今天那幕重合。
他會不會像拒絕自己那樣拒絕五條老師?
又或者與狗卷前輩重修舊好?
寂靜放大了所思所想,他的欲.望猙獰地立在前方。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刻薄的話下是心臟的陣陣哀鳴,他疼得直不起腰,一想到真心換來的儘是三言兩語的糊弄便覺可恨。
“受人喜歡的滋味很爽對不對,前輩知道嗎,哦他應該沒有以前的記憶。”
伏黑惠握緊拳頭,心裡卻清楚狗卷棘興許也是重生的,否則解釋不清他對自己的照顧。
聽到那頭沉重的呼吸,他猶然生起勝利的快.感,同時更加的可悲,分明比所有人都快的和他重逢,從小遷就、保護,熟知他的一切喜好,能分辨所有情緒,可最後也不過是替他人做嫁衣。
竹內春注視著麵前的牆壁猶如被抽去了靈魂,他心頭空空如也,身體更是如雲彩一般輕,屋子陷入死寂中,忽然一道陰影投在牆上。
伏黑惠站在床邊,平靜的臉上布滿淚水。
“你從來不肯回應我。”
冷冰冰的語氣下,一雙通紅的眼睛儘是脆弱。
“可就算這樣我也還是喜歡你。”
第117章
如果說心裡沒有一點波動那是不可能的。
很多年前,大概是還沒有遇見係統前,竹內春也和所有人一樣幻想過愛情。
其實他膽子很小,比常人更怕受傷,綁定係統後磕磕絆絆做著舔狗,這麼多年過去他仍然說不清楚愛究竟是什麼,隻大概明白一個道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伏黑惠的眼淚確實有用,他的眼前出現了這輩子的點點滴滴。
每年暑假竹內春都會背著大袋作業來到伏黑家,嘴上說著要好好學習,結果眉頭一皺,作業就被小兩歲的伏黑惠接了過去。
在人埋頭寫作業時,他會在一旁陪著,自己玩或者睡覺,反正不能丟下他獨自去玩,否則免費的勞動力就泡湯了。
炎熱的夏天小惠會出門給他買冰棍,夜裡空調壞了,便默默打一整宿的扇子,甚至在他抱著玩具不方便穿鞋時,屈下膝蓋給他係鈕扣。
他不知道為什麼伏黑惠對自己這麼好,隻以為是爸爸給的錢讓對方心甘情願地做這些,便也心安理得得受著了。
小學的夏天,每年埼玉市都會舉辦煙火大會,津美紀會提前給他們備上浴衣,伏黑惠並不樂意穿,可竹內春喜歡,記得某次拿錯了款式,落在惠手上的是女款。
他年紀小好奇心重,幾聲央求就讓人鬆口答應穿,結果臨近出門浴衣卻到了自己手裡,竹內春並不扭捏,他好奇死了,咬咬牙就穿出了門。
結果伏黑惠全程黑臉,特彆是從煙火大會擠出來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要把他吃了。
是了那天夜裡他驚醒了好幾次,還搖醒伏黑惠去點蚊香,痛斥有蚊子一直在叮他,不然嘴巴為什麼那麼疼。
想到這竹內春笑了,眉宇間的鬱氣一掃而空,忽然眼前出現伏黑惠流淚的臉,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也難受起來。
“要不要試試看?”係統突然道,
“什麼?”
“和伏黑惠交往,”
“可是……”
他哪裡會愛人啊,一身傷痕,靈魂殘缺,滿是猜忌的徘徊在荊棘叢中,經不得一點落雨。
“不試試怎麼知道合不合適,況且和惠在一起,他們一定會非常非常後悔。”
竹內春沉默不語,黯淡的燈光照在半新不舊的床頭上,他望著過道另一側的床,那裡躺著的是遙遠的第八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