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
鳶色眼睛的少年在這隻倉鼠球裡, 雙手疊在胸口一動不動,慢悠悠地發出了感歎。
“這可真是,驚人的光景啊……”
身下隨著水流帶來的輕微的顛簸感, 讓他很是新奇。
但太宰治心知肚明, 這不會是異能力。
他的異能名為[人間失格], 能夠無效化所有異能。
這是神賜的禮物, 也同時是一種無解的詛咒,不可能有異能力對他生效。
即使是屬於其他體係的咒力和術式對他的作用也會被不明原因地隔開, 漸漸融解在空氣裡, 效果甚微,可以忽略不計。
太宰治想, 目前為止, 能用這種超自然力量接觸到他的隻有天鵝雙子。
除非對方和她們的力量同屬一源。
等等。這麼一想的話……
他看著這層包住他的透明液體,絲毫不慌地繼續思考。
那些從異能特務科內部流傳出來的少量情報裡基本可以推測出——
這座城市的具現化意誌,能力和水有關。
啊呀。那就說得通了。
太宰治微微地笑了起來, 他今天的運氣有這麼好嗎?要不要感謝阿塔小姐給他帶來的好運呢?
透明的水四麵八方地包裹住他, 如同一片將他和河流隔絕開的, 柔軟的膜,卻沒有讓他感到難受。
冰涼的, 但也是溫柔的。像是對待孩子般小心翼翼。
太宰治有些詫異地看到, 鶴見川起霧了。
薄薄的霧氣離奇地在河流的上方流動, 如同一條看不到頭尾的銀魚在擺蕩著軀體——
這條在他眼中無比熟悉的河流, 也像是一瞬間陌生了起來。
太宰治眯了眯眼。
這是,示威?還是恐嚇?
這座城市會是什麼樣的性格?
把他困在這裡卻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是誰這麼多管閒事啦~”
太宰治乾脆在水球裡坐起來,掰了掰有點僵硬的後脖頸,語氣軟綿綿的, “我可不會叫你救命恩人哦?”
他一邊嘴上說著不領情的話,一邊笑眯眯地掃視了一圈周圍。
安靜,無聲,照舊隻有霧氣在彌漫。
他有點意外。這麼沉得住氣嗎?
“躲躲藏藏也沒用,我看到你啦——”
見對方遲遲不出露麵,太宰治挑了挑眉,隨口一詐,卻沒有對這句話寄予希望,繼續思索著其他的條件和辦法。
直到他看到一條銀藍色的魚尾,從前方的水麵上輕柔地搖曳而過。
那頭煙灰藍的長卷發像是水中的植物,卷曲,無窮無儘,隨著水嫋嫋地飄浮,冰冷而絢豔。
不明的生物一言不發,伸出手撥開了霧氣,尖銳的指甲和透明的魚蹼,在這種環境中顯得不真實。
——對方居然真的猶猶豫豫地冒出了水麵。
太宰治啞然。
這是不是太好騙了點?
他不確定地想。
還是說,對方就是這麼相信彆人的性格?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在下一秒——
太宰治看到了青年展露出來的全貌。
對方的臉很美,五官裡帶著一種陰鬱的,具有進攻性的美麗。
水滴順著青年的額角滴落,滑過鮮豔的耳鰭,臉側和頸側的鱗片,像是片狀的晶石,呈現出冷感的綺麗,比任何珠寶都要閃閃發光。
比這些特征更引人注目的是,銀質的鎖鏈從前到後貫穿了他的身軀,像是一道將海獸鎖在原地不能動彈的束縛。
太宰治離得近,也看得仔細——那片胸口的貫穿傷是青年全身最嚴重的地方,血肉都被衝得毫無生機,漸漸地,由深到淺地延伸到腰腹的位置,鱗片殘破,傷痕交錯。
光看這些,隻會讓人讚歎他非人的美麗和驚人的脆弱。
但是,人魚青年抬起了那雙眼睛。
銀白和暗藍色的眼睛裡,那股冷硬的,獵食者的氣息,簡直要刺透太宰治的心口。
他站在食物鏈頂端,足以俯視所有獵物。又因那全身累累的新舊傷,多了一份血腥的殘酷。
絕對的危險存在。
太宰治的那隻瞳孔生理性地縮了縮,手指也輕輕地痙攣了一下。
這是連麵對天鵝雙子都沒有出現過的反應。
但他儘力保持了表情上的毫無波動。
生性敏銳的少年自然看得出來——對方在儘力收斂周身的那種氣質,卻還是讓他感受到了那種在空蕩蕩的水域中,偶然遇見了不知名海獸的心底發寒。
太宰治有一種直覺。
隻要在水中,隻要在霧裡。這就是對方的絕對主場,沒有人能出其左右。
啊,大麻煩。
看到少年冰冷的眼神,青年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他往後遊了一段距離,和太宰治保持在了安全的範圍內。
“對不起。沒有把你當作敵人的意思。”
青年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禮貌的致歉。
太宰治莫名從中聽出了委屈。這讓他神色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我以為你真的看到了。”
人魚青年的嗓音喑啞,像是發聲係統遭到破壞。但不難聽出他本來的音色很好聽。
很有可能是這座城市的青年,向他低聲解釋。
“因為擔心繼續不現身會讓你感到害怕——所以我主動出現了。”
太宰治眼睜睜看著對方說完這句話,又默默地往後麵遊了遊,離他離得更遠。
橫濱說:“下次我會更加注重辨彆的。希望沒有真的嚇到你。”
太宰治:“……”好有禮貌的交流方式,他有點不習慣。
這真的是這座城市麼?他懷疑地想。
他原本還以為,會是如同這座城市裡的黑手黨一般暴虐,喜怒無常的性格呢……
不對,這不是重點。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河上的霧氣在越來越濃,再不說話,這座城市的異變意誌都快要跑出自己的視線範圍了。
鳶色眼睛的黑發少年實在不想自己碰到的好機會就這麼溜走,他立刻笑吟吟地截斷了橫濱的話。
“不會嚇到我哦——隻是第一次看到,讓我有些吃驚而已。”
太宰治麵不改色,像是剛才眼神冷得可怕的人不是他。
“彆跑那麼遠嘛~也不用想辦法遮住自己的耳鰭和尾巴?反正都看到啦。話說,你難道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不負責任地逃跑嗎?很過分的!”他哀怨地出聲指責。
聽到太宰治的最後一句話,橫濱頓了頓身形,有點遲疑。
黑發繃帶的少年輕輕鬆了口氣。好的,成功了。
他撐著下巴,滿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身形僵硬地轉過來的青年。
“其他的暫且不提——你就是這座城市嗎?”
“……是的。”
“那真是太好啦~很高興見到你,橫濱。”
他在說出了這座城市的名字時,感受到了那股微妙的,屬於這座城市的聯係。
太宰治斂了斂眸,剛要禮尚往來地介紹自己時,橫濱開了口。
“我知道你的名字——孩子。”
煙灰藍卷發的青年低聲對他道。
“當時的你就是順著河飄下來的,我看到了你。你的眼神裡,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死寂……這個世界似乎沒有你值得喜愛的東西。”直到那位醫生撿起你,我才放心地移開目光。
他語氣攜著欣慰。
“比起最開始的時間裡,你現在生長得要好很多了。”
太宰治沉默了半晌:“其實不用說得這麼詳細,有點羞恥——這是什麼心理殺人的新方式嗎?”
雖然嘴上吐槽得毫不客氣,但他的心裡卻忍不住生出了幾分奇怪的情緒。
原來,這座城市一直在看著他。太宰治想。
早就身陷黑暗的人,開不出光明的花。他還以為……自我放逐的人得不到城市的喜愛,隻能得到厭惡。
看明白了城市的善意,他難得地產生了幾分怔鬆。
在見到橫濱前,太宰治不相信會有無緣無故的接近,以為這座城市對他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