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話。
在她看來, 宮川由奈會做出這種承諾是因為其完全不明白港口Mafia的危險性。
那可是橫濱裡世界的龍頭組織,暴虐黑暗的行事風格讓人聞風喪膽,更遑論有天鵝雙子的把控和看管。
不能聲張和言明,就如同殘酷的黑夜本身。
由奈的身體這麼柔弱, 還在生病……
除了聰明以外, 她的體術一塌糊塗, 基礎射擊的成績也很差, 這麼一去根本就是羊入虎口,隻能得到個有去無回的結局。
粉發的少女磕磕巴巴道:“由奈, 你在說什麼呢……怎麼可能讓你去啊。”
她很是不可思議道。
“那可是凶名在外的港口Mafia。這座城市最危險, 最黑暗的存在, 你要是回不來怎麼辦?”
柚杏的瞳孔輕輕顫動著,“彆開這種玩笑,由奈。我們再等等中也吧……”
她狠狠地瞪了花澤一眼,裡麵帶著怨氣,“反正不要擋在膽小鬼前麵!你們都不敢去, 為什麼要來找由奈?是他們自己想去挑釁那個組織的,後果怎麼可以讓由奈承擔!”
宮川由奈想:被自己用言語和外貌拉攏的少女, 有時候太聽話了, 太過維護自己了,也是一種苦惱。
“可是你也說了,中也不在。”
她道, “除了我, 你們有誰確保自己去跟港口Mafia要人可以全身而退嗎?”
“你們不可以, 我可以。”
少女有一雙鮮紅的眼睛,在蒼白的皮膚映襯下,目光總是顯得柔弱而缺乏攻擊性, 此刻像是注入了帶著活性的色素,於黃昏和黑夜的相交點裡,冷得懾人。
“就不能不管他們嗎?反正,反正這麼一天也死不了,中也肯定會去把他們救回來的……”
柚杏囁嚅著道,手指忍不住抓向了少女的手臂,像是生怕她真的離開,“他們不喜歡你,由奈。”
“就算真的死了。”她眼神閃爍著,語氣尖銳起來,透著惡毒的味道。“那也是他們活該。”
老實說,柚杏並不喜歡被抓走的那幾個組織成員。
他們起過不止一次爭執,她也被對方嘲笑過不止一次。
這讓柚杏很惱火——甚至因為他們被抓生出了幾絲快意。
名為[羊]的組織,在一股細微的,悄無聲息的外力推動中,正一點點分裂,崩解,沒有了同伴的團結一致,隻維持著表麵的黏合,搖搖欲墜,唯有中原中也尚未察覺——宮川由奈也不想讓他察覺。
他會傷心的。
“柚杏。”宮川由奈慢慢地將手臂,一點點從粉發少女的手指間滑脫,她溫言細語,連神色都似乎是憂鬱的,脆弱的。
“彆說這種話。也彆阻止我。不然……實在有點討厭啊。”
柚杏像是被她的話戳中死穴,“由奈……!”
“好啦,乖一點,柚杏。”
宮川由奈用指腹按了按額頭,精神作用在身體上的勞累讓她的臉色變得不好,她沒有看柚杏和花澤,起身,中原中也給她帶回來的裙擺隨著動作波蕩,她推開了門。
“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說,“如果中也問起來——你們幫我掩蓋一下。”
可宮川由奈剛走出門,就遇到了點小麻煩。
平日裡,她的臥室被羊組織裡不同黨派的成員當作“禁區”,明白中原中也在這方麵的寸步不讓,自然不敢去冒犯她。但今天的情況,不同往常。
白瀨帶著人把她堵在了門口,他那雙眼睛帶著壓抑久了的陰鷙,冷冷地上下掃視著宮川由奈。
嗯,這個組織最大的蠢貨來了。黑發紅眼的少女想。
白瀨問:“你要去哪?”
“如你所見,我要去救人呀。”
宮川由奈的聲音輕而軟,像是某種鳥類的羽毛。
白瀨的嗓音,在這種對比之下顯得愈加刺耳:“救人?那些人明明是被你誘導害進去的!”
宮川由奈:“白瀨君,沒有證據的話,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口比較好。中也說了,遇到敵人應該更加團結對外,而不是在這裡攔著我,拖累我去救人的進度。”
被她教訓,白瀨一下子漲紅了臉。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就想要抓住她的手臂:“你彆給我提中也!中也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倒是懷疑你這個魔女是不是對中也做了什麼——”
他的話沒有說完。
“啪!”清脆的耳光聲,黑色長發的少女硬生生把白瀨的臉打得偏了過去!
宮川由奈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巴掌。
她打得自己手疼,輕輕“嘶”了一聲,皺起眉頭,甩了甩手。
隻需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指腹和掌心的位置都生出淡淡的紅,讓人不由吃驚於她的皮膚嬌嫩到如此地步,也看得出她打下去的力度,絲毫沒有收斂和留情。
白瀨被這一巴掌驚得呆住了。
他側著頭,眼睛轉過來,死死地看著宮川由奈。
“離我遠些。蠢東西。”
少女那張臉美得讓人憐愛,說出的話語卻不柔軟。倒不如說,她的弱氣可欺,楚楚可憐都留給了中原中也,讓橘發的年輕首領格外心疼她。
白瀨眥裂發指:“你,你居然敢打我?!中也說的同伴互不侵犯原則你忘了嗎?這可是你先動手的!”
宮川由奈沒有理他,她隻是徑直往前走,即將和他擦肩而過。
白瀨因為心裡莫名的發怵,不敢去攔,他惡狠狠地威脅道:“你就不怕我告訴中也你的真麵目嗎!”
宮川由奈總算又施舍給了他一個目光。
她輕輕地笑了一聲:“好啊,你可以試試,我不會阻攔。”
宮川由奈似乎是覺得有趣般,細細地觀察著這位負隅頑抗的評議會成員,“但問題是,你說得出來嗎?”
黑色的泥早已侵入白瀨的臟器和骨髓,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浸成一具隻有外皮和大腦的傀儡。
那些黑泥分化成觸肢,細細地勒住他的身體內部,每當他對宮川由奈的惡意深一分,它的警告就會在半夜延遲到來,窒息的潮水自內而外地擴散,連呼吸都像是被掐斷一般酷烈。
[幽靈在注視他。]
黑色長發的少女往白瀨傾了傾身體,溫和地耳語。
“這段時間不好受吧?再存著告密的心思……小心肚子又被撐破哦。”
“那些惡心的東西從肚子破體而出,卻怎麼嘔吐都不能擺脫它們的感覺,是不是記憶猶新呢?”
白瀨的臉皮煞白。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不能理解的話,急遽地退後幾步,弄得他身後的那些成員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卻沒空在乎,“你為什麼會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他頂著一側臉上通紅發腫的巴掌印,顯得尤為可笑。
宮川由奈當著其他人的麵,露出不解的表情:“白瀨君,你在說什麼?隻是跟你分享了一點小事,不用這麼害怕我的啊。”
她拎起裙擺,“好了,彆讓我說第二遍——讓開。”
麵對著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白瀨宛如見到了惡鬼,他的麵皮一陣不受控製地抽搐,居然真的咬牙讓出了條道,跟著他來的成員見他服了軟,也紛紛退了一步。
——明明是來找她茬的組織成員,現在卻目送著宮川由奈離開。
天色漸暗,少女的腳步柔弱而輕飄,她穿行過去,沒有看他們任何人。
宮川由奈離開了。
白瀨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這個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女人!
GSS已經和他聯係上了,他原本還在猶豫,現在看起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就夠了!GSS一定會讓這個女人死無葬身之地!
…………
夜晚,無風無雲,皎潔的月光格外明亮地照在港口Mafia大樓的前方,照出了黑色西服少年的影子,修長而清瘦。
太宰治放鬆身體,往後靠住牆,低著頭打遊戲。
其他的黑手黨成員都站得規規矩矩,目不斜視,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嚴肅的味道。安靜的環境中,隻有遊戲機被少年摁得劈裡啪啦響的動靜,顯得很不和諧,也無人敢有異議。
他旁若無人般沉浸在遊戲裡,用手指靈活地操控著手柄,裡頭時不時傳出通關的聲音。
“夜安,太宰君。”
正到戰況緊張的階段時,熟悉的,輕柔的聲音響起,半透明的潔白翅膀扇動著,戴著桂花冠的冥府天鵝優雅地降落在他眼前。
她歉聲道,“讓你久等了。”
太宰治看著遊戲機的最新記錄中斷在最後一秒,發出了一聲可惜的歎氣,隨手存了個檔收起來,就抬起那隻鳶色的眼睛,笑著道:“今天阿塔姐姐居然遲到了~我還以為會是我來得更晚呢。”
“是被什麼絆住了腳嗎?”年輕的少年關心地問候。
阿塔的那對翅膀,在夜裡愈發為她鍍上一層虛幻的色彩。
“嗯,我們多了一位新的同事,我順便幫忙處理了一點他的事情。”
太宰治不滿:“誒?這麼特殊啊。辛辛苦苦這麼久,我還沒有當上乾部,搶我位置的家夥就要來了嗎——”
阿塔忍俊不禁:“不用擔心,他沒有選港口Mafia,最多是到這裡幫幫忙。更何況他的引導人不是我,是我的姐姐。”
她提醒,“那孩子是異變的編外人員,現在在跟庫希一起行動,不出意外你很快就會見到他的,要記得好好相處喔,太宰君。”
太宰治奇道:“編外人員?那位主動選中了他嗎?”
阿塔搖了搖頭:“不,是他主動遞交了求職申請。”
太宰治:“?”還可以這樣?
他忍住了心裡的吐槽欲,繼續問道,“那他是什麼樣的性格?”一些職場八卦,有利於促進同事感情。
白天鵝思忖幾秒:“比較,耿直?那孩子的腦回路讓人有點搞不明白,但性格還算不錯。”
太宰治笑眯眯:“這是當然的吧?畢竟能和庫希小姐一起行動呢,脾氣肯定很好~”
阿塔微笑:“姐姐說,你再多說一句,她就要殺了你。”
太宰治:“?”
他哀聲道:“為什麼要殺我,我隻是說了實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庫希小姐好小氣啊。”
阿塔安慰:“好啦,太宰君。姐姐隻是開個玩笑。其實是我們需要你幫個忙。”
“港口Mafia能幫人安排空餘的住處麼?”
“這種小事,當然可以啦。”
太宰治沒有猶豫地一口應下,心裡對這處空閒的住所是給誰準備的有了數,也對那個被吸納進異變的成員更加好奇了——
他從未想過,原來“異變”還可以新增成員?他以為這個外來者組織會很排外呢。
而且,對方居然還是走正常的入職途徑……
不對,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了吧。
太宰治跟隨著阿塔一起上樓,他邊晃悠悠地走,邊開玩笑般繼續問東問西。
“那我也可以加入異變嗎?可以嗎可以嗎~?”
宮川由奈看著他雙手捧著臉星星眼的樣子,立即否決。
“……不可以。”
這人表麵越乖,心裡越野。
一看這副乖巧的樣子就知道他又想搞事情了。
太宰治唉聲歎氣:“阿塔姐姐~好歹我也幫你乾了這麼多事,給我一個這麼無情的答案,合適麼?”
阿塔輕笑:“再合適不過了。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你還有可能通過我和姐姐的考核。”
“如果沒辦法剔除那些多餘的想法,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太宰君。”
白天鵝的眼睛被蒙在雪白的綢布後,卻在回頭時,無比精準地尋找到了太宰治的位置。通透而虛無的目光,像是從四麵八方將他置放在視線中心,無所遁形。
太宰治麵不改色,像是完全沒發現阿塔這句溫柔的話下藏著的告誡。
“好吧~那我改天繼續問。”
他笑嘻嘻地把這個話題跳過,又來到了另一個話題上,“阿塔姐姐,我之前問過你們的問題,你們的答案到現在變了嗎?”
太宰治走在白天鵝的身後,“這座城市,真的是因為你們而活過來的麼?”
阿塔當時在麵對這個問題時,毫不猶豫地回答了是。
這座城市本身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那麼誰是對,誰是錯?
阿塔再度頓住了腳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是個不妙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