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我們離開後,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他們最終還是會采取簡單的方法——對待密教信徒不需要仁慈,這並不是錯誤的事。你所做出的改變都會消失,就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他的聲音漸漸失去了情緒,冷漠地說:
“或許我一開始就選錯了,人就算不臣服於恐懼,也會臣服於力量。”
一瞬間,男人的眼眸中閃過掙紮的情緒,他艱難地問:
“如果這樣,又怎麼能夠證明你的行為是出於正義?”
回答他的是從他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
“我不在乎。”
索爾·馬德蘭閉上眼睛,將所有掙紮堅決地碾壓下去。
當他再睜開眼睛時,鐵灰色的眼眸裡已經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疲憊和軟弱。
他抬起腿,向前走去,戴在手上的漆黑手套開始燃燒,一點火星不斷擴大,在隱隱約約的紅光中,皮革手套迅速燒儘,細碎的灰燼向下飄落,被他踩在腳下。
……
12月24日,平安夜。
如果說最近幾個月倫敦西區最火爆的新劇,無疑是正在歡騰劇院上演的《烏有之地》。
但凡倫敦人,在這幾個月裡,都或多或少看過這部音樂劇的宣傳廣告,對於海報裡美輪美奐的布景有所印象。就算對於音樂劇沒有興趣的路人,在鋪天蓋地的宣傳攻勢下,都難免會對廣告中的劇目產生興趣,更彆提這部音樂劇的主題就已經足夠吸睛——
在幾個月前,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對突然出現的“下倫敦”充滿好奇時,這部以下倫敦為背景的音樂劇就像是玩偶盒裡的小醜一樣,“砰”一聲,在這家毫不起眼的劇院裡橫空出世,瞬間引起了整個倫敦的居民的關注。
因為尚未探明下倫敦的情況,這座新城市暫時對外封閉,但麵對這樣一座突然出現的古城,人們絕不可能忍得住不去關注,倫敦人更是不可能無視這座近在咫尺的城市。
經過幾天的發酵,下倫敦在全世界範圍內的討論熱度已經高得可怕,人們幾乎是饑渴地渴求著哪怕一點關於下倫敦的消息,嗅到商機的人更是為這樣的熱潮激動不已——為了滿足好奇心,人總是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
在最恰當的時機,《烏有之地》巧之又巧地冒了出來,為所有焦灼地觀望著下倫敦的人們打開了一扇了解它的窗口,哪怕大部分人都不會認為這部劇中描繪的一切是真的,可誰會在乎這點?重要的是,它是第一艘在潮流上行駛的船,人們都很樂意花上一筆小錢上船,讓自己加入到這股潮流之中。
短短幾天,《烏有之地》如同一場席卷整個倫敦的風暴,迅速成為了倫敦西區的新寵兒,而在幾個月之後,這股風潮已經席卷了全國,每天都有無數遊客從世界各地飛來倫敦,在進入下倫敦一探究竟的願望無法被滿足後,他們中的很多便會興致勃勃地改道,奔赴那個描繪夢的地方,那座歡騰劇院。
而在進入劇院之後,他們便不知不覺地——被《烏有之地》本身所折服。
哪怕在平安夜,這個適合全家人團聚的日子,《烏有之地》依舊是一票難求,早在一個月之前,歡騰劇院的晚間票房就已經全滿,觀眾要是想訂票,隻能選擇一個月之後的日子。
晚場開始前,歡騰劇院前已經聚滿了觀眾,一整條路上全部都是人,人們戴著圍巾和毛線帽,捧著熱騰騰的飲料,興奮地和同伴交流感想,嫋嫋白霧在他們的麵前飄升,融化了平安夜的寒冷,隻剩下氤氳而又暖融的光暈。
這對於一部新劇來說,簡直是離奇得不能再離奇的現象,甚至要讓熟悉倫敦西區的人以為自己在做夢,但事實就是如此,無論是因為什麼,《烏有之地》毫無疑問地火了,而且目前看來,因為良好的口碑,還有一直火爆下去的趨勢,僅憑這一部劇,就足以讓歡騰劇院在倫敦西區立足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天空漸漸下起了雪,細小的雪花像是糖霜,灑滿了劇院前的街道,空氣裡回蕩著歡快的音樂聲,劇院樓下的酒吧裡散發著溫暖的燈光,每當有人進出時,門縫裡都會漏出歡笑聲。
歡騰劇院裡,一位衣著整潔的白發老人站在海報前,專心致誌地端詳海報的內容,不時慢慢挪動腳步向前走去,沒有注意到沿著走廊匆匆跑來的女人。
“抱歉!”場務充滿歉意地扶住老人,“您覺得怎麼樣?”
老人回過神,笑著搖了搖頭,看到她身上的服裝和胸前的銘牌,恍然地問:
“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是的,我是劇院的場務,您可以叫我勞拉。”勞拉微笑著說。
老人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轉頭望向牆上的海報,微微眯起眼睛,不確定地問:
“我看到這是你們之前的宣傳,上麵的上映時間似乎不是你們正式上映的時間?”
勞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眼睫動了動,嘴角浮現出懷念的笑容,回答道:
“是的,因為一些意外,那次演出最終取消了,如果不是我們的劇院經理堅持,《烏有之地》恐怕永遠不會上演。”
老人露出驚訝的神情,遲疑了一瞬,詢問道:
“我能有更多了解嗎?”
勞拉並不介意地聳聳肩,說道:
“當然可以。實際上,半年之前,劇院已經瀕臨無法營業的困境了,那時候劇院經理決定製作《烏有之地》,用這部劇挽救這座劇院,但在預演時,演員的表現不能讓人滿意,這部劇也被認為一無是處,之後又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理查德先生最終決定關閉劇院……”
麵對老人寫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勞拉失笑道:
“可是當時的演員們不打算放棄它,我們找了新的場地,繼續排練這部劇目,最終在理查德先生麵前,將完整的劇目搬上了舞台。”
隨著敘說,她的神情略微黯淡了下去,聲音也開始變輕:
“後來是倫敦之夜……”
對於那場災難,每個倫敦人心裡都藏著自己的故事,老人沒有打擾她,讓她靜靜地感傷了片刻。
過了會,勞拉抬起臉,揚起明媚的笑容:
“在那次事件裡,理查德先生失蹤了幾天,等他回來後,他突然決定讓《烏有之地》起死回生,讓它重新在舞台上上演——”
接下來的事,老人就很熟悉了。
《烏有之地》創造了一個票房小奇跡,火遍了整個倫敦,影響甚至已經擴散到了全國。
與它的崛起過程相比,它的演員組成更具有傳奇性,有天賦險些被埋沒的家庭主婦,有默默無聞的劇作家,有兼職牧師的舞台機械師,有仿佛大師隔代弟子的舞美設計師……
隻是他也沒想到,在這出本來就足夠奇跡的劇目背後,還隱藏著如此奇跡的轉折。
“不過,”他又一次看向宣傳海報,“現在的女主角演員似乎不是這個名字?”
“是的,安吉麗娜之前是女主角替補,我們的女主角另有其人。”勞拉垂下睫毛,安靜地說,“她的身體不太好,當時能夠接替她的隻有安吉,於是她對安吉進行了一對一輔導,把女主角的位置交給了安吉。倫敦之夜後,她就離開劇院了。”
老人望著海報上的女演員,目露深思之色,喃喃自語道: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們之前的女主角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沉思片刻,卻找不到答案,隻能搖了搖頭,轉過頭,語氣溫和地問:
“不知道你們是否還接受新的劇本呢?”
聽到他這麼說,勞拉怔了怔,端詳著他的麵孔,眼中漸漸露出了明悟之色,忍不住捂住嘴,吞下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呼:
“您是……”
她沒有念出這位家喻戶曉的作家的名字,激動的神情一閃而逝,很快變成了無奈。
“當然,我們之前的劇作家暫時離開了倫敦,他……”勞拉做了個崩潰的表情,“不太喜歡《烏有之地》帶給他的讚譽,他覺得能看到它在這裡上演,就已經是對他的最高讚譽了。”
作家忍不住笑了起來,顯然很理解這種個性。
“但我恐怕就算您有合作的意向,劇院暫時也無法決定。”勞拉的鬼臉又變成了苦笑。
作家有些不解地問:
“出什麼問題了嗎?”
勞拉歎了口氣,說道:
“因為劇院最近還在尋找新的劇院經理——在《烏有之地》順利上演後,理查德先生就離開倫敦了,根據他的說法,幾年內他都不會回倫敦,說不定連新的劇院經理入職也不能讓他露麵。
“劇作家會離開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他很惱火理查德先生要把《烏有之地》交給其他人,以及理查德先生對劇本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改編,加入了一些不在劇本的東西。”
“我能問問是哪部分嗎?”作家感興趣地問道。
提到這個,勞拉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無可奈何地說:
“我猜您已經看到了——他在第一幕加入了一段關於四個大學生逛夜總會,然後被嚇得落荒而逃的劇情。我覺得最讓西裡斯先生生氣的是,觀眾似乎都很喜歡這一段。”
聽到勞拉的話,作家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勞拉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今晚的演出和以往一樣成功,觀眾們陸續離開劇院時,都覺得心滿意足,不虛此行,接下來就該回到家裡,和家人團聚,度過這個白色的夜晚了。
許久之後,歡騰劇院終於沉寂了下來,演員們早早從員工通道離開,工作人員也完成了對劇院的清潔工作,勞拉是最後離開的,她將設備一一關閉,劇院也一點點暗了下去。
離開演出廳前,勞拉站在門口,回頭望向演出廳深處的舞台。
舞台上已經沒有了演員,隻剩下一盞孤零零的燈光。
隨著最後的燈光熄滅,空無一人的舞台終於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