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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離開了地麵, 高度迅速拉升,窗外的景色也逐漸改變,最終純白的雲層衝入眼中。
舷窗上倒映出葉槭流的麵孔, 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 他的眼中, 除了數不清的白色文字標注,就是重重疊疊的虛影。
這些虛影明暗不同、深淺不一, 仿佛成千上萬層光影疊在一起,虛幻而眩暈,重疊在一起, 形成了極為複雜立體的景象,一直延伸到視野儘頭, 似乎會深入虛空之中。
這種視錯覺般的奇異莫測的景象,葉槭流已經很熟悉了, 第四門關時, 他就已經能夠拆解事物的狀態,隻不過隻能夠持續幾秒, 而且每次拆解事物,都會消耗大量的奧秘,所以通常他隻作為底牌使用。
而在開啟第五門關後, 這項能力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和之前相比,幾乎有了質的變化。
陽光下,他的眼睛裡漾開了暮紫色的光暈。
像是將夾宣層層揭開, 視野中, 遠處的雲展開了無數層虛幻重影, 其中一部分雲忽然變暗, 僅有一部分沒有發生變化。
葉槭流抬起手指,在舷窗玻璃上輕輕一劃。
僅有他看到的視野裡,世界的表皮無聲揭開了一道縫隙,縫隙之間,無數銀色星光交織在一起,細細密密,阻止縫隙被無形的力量打開。
一根根晶瑩的星光之線被力量牽扯,繃得越來越緊,突然間齊齊繃斷!
下一秒,毫無變化的雲從天空中陡然消失。
然而對於布滿天空的雲層來說,這點變化絲毫不起眼,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葉槭流眼眸中的暮紫色漸漸熄滅,他再次一劃,迅速關閉了世界表皮的縫隙,接著放下手指,躺回座椅裡,腦海中思緒浮動:
“第五門關之後,開啟空間和拆解狀態的特性結合在一起,甚至可以直接作用在現實世界了……我可以將特定事物劃分進我創建出的空間,然後直接對這一層空間進行修改,比如說,直接刪除。
“我自己也可以進入打開的某一層空間,在空間的褶皺裡穿行,如果沒有撕裂空間的能力,就無法找到我的蹤跡……”
“怎麼想都覺得這個特性越來越像是圖層了,不過直接刪除的話,消耗還是有點大……另外刪除的東西到底去哪裡了?當我打開世界表皮時,阻止我的星光之線,還有縫隙後的黑暗……
“感覺有點像無光之海,被遺棄之物的歸處,直接打進無光之海好像也很合理……這樣的話,以後用這項特性得格外注意,如果放出了海洋的感染,樂子就大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缺點,首先,進行拆解需要我全神貫注,不能分心,很難做出其他行動,雖然拆解過程難以被敵人察覺,但打開世界表皮的縫隙的瞬間,敵人肯定會反應過來,或許要繼續提升等階,這個過程才會變得輕鬆起來。
“另外,打開世界表皮也需要時間,根據星光之線的密集程度來看,幾秒到十幾秒時間總是要的,而且像是沒有意識的物體倒是能夠輕鬆刪除,但有自我意識的對象,刪除起來恐怕不會那麼輕鬆,太過強大的目標更是基本沒可能被我直接刪除,隻能做一些乾擾……
“無光之海本身也有很強的吸力,和我同等階的天命之人基本不可能逃過,總的來說,第六等階以下的敵人都無法對我構成威脅了,如果事先用遺物限製住,第六等階的敵人也不是不能解決……
“如果現在遇上冥界犬,哪怕一口氣遇到幾十上百隻,我都能夠輕鬆解決了,感覺這項特性清雜會很好用,雖然打進無光之海的話,遺物肯定是拿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和我之前猜想得一樣,現在我已經可以真正打開多重曆史之門,穿越多重曆史了……”
不知過了多久,葉槭流收攏好思緒,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也察覺到了,低階的時候,天命之人或許可以依靠遺物和準備,對抗比自己高一兩階的敵人,但絕不可能太輕鬆,越是向上晉升,跨等階戰鬥越是不可能,高階天命之人所擁有的特性,其強大和神秘程度,不是低階天命之人能夠理解的。
但縱觀葉槭流的經曆,跨等階戰鬥貫穿了他向上攀升的全程,同等階乃至高等階的天命之人根本無法讓他陷入死局。
是啟之道路的特殊嗎?我的確沒有見過高等階的啟天命之人?不……特彆的應該是我,打開世界表皮,打開多重曆史之門,這根本不像是第五等階能夠擁有的特性……葉槭流屈起手指,輕輕點著座椅扶手。
這次晉升帶來的最主要變化就是這些,不過除了被葉槭流隨便命名為“圖層世界”的特性外,其他特性也或多或少有所提升和變化。
比如“光門跳轉”這一特性,現在葉槭流打響響指,不再是需要他進入光門才能跳轉,而是他所在空間瞬間破碎,他的身影也會在碎片中消失,出現在目的地。
“破碎移動”也不再存在範圍限製,而是變成了隻要去過的地方都可以迅速移動過去,甚至能夠記錄其中的幾個地點,以畫麵形式投射在空間碎片上,並且在自身不前往的情況下,把任意對象丟到記錄的地點。
這份熟悉感,讓葉槭流很難不聯想到以往他通過墨綠桌麵拉信徒進“教派總部”。
這也很合理,我以前是借助墨綠桌麵,才能偽裝成邪神,等我攀升到更高處,自己就能夠擁有墨綠桌麵的功能,我也不需要偽裝成邪神了,因為我自己就是……葉槭流不再思考下去,閉上眼睛,等待旅程結束。
幾個小時後,飛機在拉斯維加斯降落。
穿著淺色大衣,圍著藏藍色圍巾的葉槭流和其他乘客一起離開航站樓,幾經周折,他離開機場,在路邊搭上了車。
他沒有用“破碎移動”,而是像普通遊客一樣,前往拉斯維加斯大街。
在拉斯維加斯,真正由賭場發行的籌碼上都會寫有賭場名,因此根據籌碼上的文字,很容易分辨出它來自哪一座賭場。
支付了一筆不菲的車費,葉槭流仰頭望向賭場的霓虹燈牌,雙手插在口袋裡,撥動著口袋裡的籌碼,走進了賭場的大門。
一進門,狂熱的聲浪撲麵而來,驅散了賭場外的寒意。
燈光耀眼奪目,籌碼聲清脆悅耳,老虎、機轉動的聲音此起彼伏,服務員端著酒在人群間穿梭,玻璃杯中的酒液在燈光下漾出動人的金光。
賭場中央的賭桌邊,金發男人坐在座椅裡,隨心所欲地交疊雙腿,架在賭桌上。
他身下的椅子隻剩下兩條腿支撐在地上,隨著他的動作,椅子也一前一後來回搖晃,維持著一個岌岌可危的平衡,編成麻花辮的長發也在椅背後一晃一晃。
葉槭流站在人群外,輕易認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應該是為了讓我認出來,特意沒有換這張臉吧,否則真的很難在數百萬人裡找到他……葉槭流很快想通了原因。
他臉上的“無麵之王”已經摘下,露出了他本來的相貌,不過保險起見,他有意避開了攝像頭,也調整了角度,避開了絕大多數人的目光。
卡特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賭局上,他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目光在迷幻的燈光中遊離,忽然間,和人群中的葉槭流視線交彙。
對視的瞬間,卡特嘴角揚起,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他忽然坐正,椅子腿“咚”地回到原點,那隻清秀的右手按住籌碼,將麵前的籌碼一把全推了出去。
接下來的賭局,對於所有目睹這場賭局的觀眾來說,都仿佛一個充滿了金錢和風暴的夢境。
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不認識這個男人,也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樣的幸運眷顧了他的手指,籌碼在賭桌上翻滾,荷官一次次報出結果,大量的金錢向他彙聚,仿佛他的座椅就是吸引黃金的漩渦。
從這一刻開始,他的每一把都在贏。
連贏數不斷堆積,籌碼在桌麵上堆成了小山,荷官的聲音開始有了波動,激動的賭徒們在賭桌邊戰栗不已,所有視線都彙聚在了賭桌邊的男人身上,一道道目光充滿了狂熱,仿佛在目睹他們的神靈。
氣氛逐漸被緊張凝成了繩索,他就像是萬米高空走鋼絲的人,所有人都想知道,他是會被狂風掀落,還是會成為風暴的中心。
卡特仍然在笑,輕鬆得仿佛正在發生的奇跡和他毫無關係,他轉頭詢問荷官:
“結果呢?”
荷官抬起頭,神情複雜地宣布結果:
“是的,您是贏家。”
歡呼的聲浪陡然掀翻了房頂,卡特一手按著桌麵,從桌椅裡站起來,伸出另一隻手,仿佛想要抓起一把籌碼。
突然間,所有的籌碼騰空而起,灑向周圍的人群。
人群瞬間陷入了散亂,所有人爭先恐後地跳起來,爭搶灑落的籌碼,你衝我撞,很快撞得人仰馬翻,沒人能夠站起來。
在這場突發的混亂中,卡特展現出了不可思議的敏捷,他靈活地從人群裡鑽出,趁亂抓起自己的圍巾圍上,繼續往外狂奔。
路過葉槭流身邊,他和葉槭流對視一眼,含著笑意的眼睛裡寫著“快跑”。
葉槭流:“……”
他深吸一口氣,跟著卡特在人群裡魚一樣鑽來鑽去,終於搶在保安追上來之前,衝出了賭場的大門。
兩個人一前一後衝上大街,卡特衝葉槭流打手勢,示意他跟上,葉槭流剛想喘口氣,後麵響起了保安們的喊聲,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隻能閉嘴跟上。
他和卡特一路狂奔,在卡特的帶領下左拐右拐,鑽進了一條小巷,一路跑到儘頭,居然看到了一堵幾米高牆。
卡特幾步衝上去,助跑加起跳,一躍躍上了牆頭,蹲在牆頭上,往下向葉槭流伸出手,語氣真誠地喊道:
“快上來!”
葉槭流:“………………”
他完全可以打響指破碎移動,但卡特表現得煞有介事,好像他們真是兩個被追趕的小偷,葉槭流很懷疑這又是什麼新劇本。
運動很能調動人的情緒,剛才一路狂奔過來,他的情緒越來越高漲,卡特的臉看起來似乎也不那麼礙眼。
葉槭流右手扶額,重重地歎了口氣。
隨後他放下手,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卡特的手,借力躥上了牆壁,踩著牆壁借力,敏捷地翻了上去。
兩個人成功翻過牆,繼續沿著小巷狂奔,沿途零星的遊客紛紛投以詫異的眼神。
又是一個拐彎,他們闖進了一條空蕩蕩的小巷,小巷深處,酒吧的招牌在燈光下搖晃。
看起來卡特的目的地就是那家酒吧,葉槭流便加快腳步,速度猛地爆發,終於搶在卡特前麵,衝進了小酒吧裡。
酒吧裡,穿著酒保製服的紅發青年站在吧台後擦調酒器,聽到動靜抬起頭,疑惑地挑了挑眉。
葉槭流停下來,還沒開口,聽到背後響起笑聲。
他回頭一看,卡特扶著酒吧的門框,另一隻手捂著小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發熱的腦袋漸漸退燒,奪路狂奔帶來的興奮也開始消退,葉槭流一手捂住額頭,開始後悔:
“我到底為什麼要跟著你一起跑?”
卡特直起了腰,摘下圍巾,掛在門邊的掛鉤上,聞言眨了眨眼。
“當然是有理由的,我假設我們都同意,賭場是個方便定位的地方,但絕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你無法想象裡麵有多少眼睛盯著你,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他拉開吧台邊的凳子坐下,輕笑一聲,善解人意地為葉槭流找好了理由:
“而且這很容易猜到,我對拉斯維拉斯熟悉嗎?不能更熟悉了,我甚至借用了這座城市的名字!所以我很清楚這裡的路,知道哪裡能夠找到安靜且安全的談話地點,這樣的前提下,跟著我跑再合理不過了,不是嗎?”
雖然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但是,嗬……葉槭流也拉開凳子坐下。
他並不太奇怪卡特在賭場裡乾的那些事,他剛才也做出了說明——飛蛾並不一定要時刻注視卡特,如果他有這個意圖,他的信徒自然會為他死死盯住叛徒。
所以離開倫敦後,卡特大概也沒有那麼瀟灑,更可能被困在了拉斯維加斯。
剛剛在賭場裡,也不知道有多少飛蛾信徒在注視他,為了製造一個能夠和葉槭流安靜談話的場合,他都得用神秘學以外的手段製造混亂,混淆視線,擾亂注意,才能帶著葉槭流從賭場逃出來。
從卡特現在放鬆的姿態來看,這間酒吧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葉槭流掃了眼紅發高馬尾的酒保,叩了叩吧台表麵。
酒保沒有問他們要什麼,轉身從酒櫃裡取出一瓶酒,一手夾著兩隻小玻璃杯,“咚咚”兩聲擺在葉槭流和卡特麵前,打開瓶蓋,流暢地給他們倒滿。
一杯酒大概隻有一口的量,兩個人喝完一杯,卡特單手解開襯衣領口的紐扣,自然地問:
“既然你會來拉斯維加斯,我想你應該遇到了一些麻煩?”
酒保重新替他們滿上,葉槭流拿起酒杯,平靜地回答道:
“彼世之王的行獵季提前了,無光之海已經和現世相接,所以凱斐·杜爾也可以用本體進入現世了。
“還在倫敦時,因為一些原因,他盯上了我,從行獵季開始,我已經直麵了他兩次,被他追著跑過了整個愛爾蘭。”
“我提醒過他,看起來對傻瓜來說,那點提醒不太管用。真可惜,我還以為我看起來比萬物之灰友善很多。”卡特評價。
葉槭流並不意外。卡特和凱斐·杜爾是認識的,神靈侍者之間大抵都不陌生,不過從當初的記憶來看,他們的關係顯然也就泛泛。
緊接著卡特興味盎然地問:
“我有些好奇,你會是第一個從神靈侍者手中逃脫的……”
他掃了葉槭流一眼,很有禮貌地詢問道:
“……五階天命之人嗎?我注意到你已經晉升了,但這依舊很難,你是什麼時候晉升的?如果你能夠滿足我的好奇心,我會非常感謝的。”
葉槭流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好回答的,但既然卡特問了,頓了下,他還是回答道:
“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