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來的時候,等我們成為漫宿行者,你會來接我們嗎?”
“當然會。”葉槭流說。
他伸出手,骨犬溫順地低下頭,蹭了蹭他的掌心,發出輕輕的嗚嗚聲。
“我們會等你來接我們的。”他們異口同聲說。
……
把布萊克留下,葉槭流平靜地走出森林,很快找到了卡特·拉斯維加斯,他依舊把自己裹得厚厚實實,圍著幾乎遮住臉的圍巾,站在結霜的樹邊,仰頭望著樹梢,不時呼出一口白霧。
他的掌心裡,躺著一片結冰的樹葉,綠葉凝固在晶瑩剔透的薄冰裡,看上去像是一件藝術品。
接下來是不是要說一句“它是自己落下來的”之類的鬼話……葉槭流很難不覺得這仿佛電影畫麵的一幕是刻意製造出來的。
“我們可以出發了?”卡特轉過頭,對著葉槭流笑了下,接著低頭看向掌心的綠葉,帶著點驚奇說,“啊,它是自己落下來的。”
我就說……葉槭流麵無表情地移開目光,感覺多來幾次,自己就會對類似的畫麵產生免疫力了。
他保持著表情不變,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到卡特的身邊,問:
“現在是適合解答問題的時間嗎?”
離開拉斯維加斯之前,葉槭流問了卡特一些問題,當時卡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把這些問題留到下次。
之後雖然不是沒有空閒時間,但時機都不算好,或者是有彆的事牽扯注意力,或者是葉槭流沒有心情去問。
但現在,他們即將前往第一重曆史了,葉槭流覺得,還是在那之前得到解答比較好。
除了赤杯,恐怕沒有人知道被裁定的第一重曆史裡是什麼樣的,所有約定俗成的規則,在被裁定的曆史裡,恐怕都會被打破,既然這樣,出發之前,他最好能了解更多。
“多重曆史會在神靈誕生後裁定,然後被封閉,誕生在被封閉曆史裡的天命之人怎麼能離開?”
卡特彎下腰,把結冰的樹葉放在樹洞裡,和葉槭流並肩往前走,穿過掛著冰晶的樹林。
“在你的想象裡,多重曆史裁定時是什麼樣的?”他反問。
這個問題涉及的是世界觀,但如果真的隻是問世界觀,基本上答案不會超乎那幾個,可惜在神秘世界,沒人能夠說自己的世界觀就是正確的,直到現在,種種學說裡對於這個問題都有不同的解答。
葉槭流自己的世界觀也經曆了許多次的重新構建,建立,推翻,再建立,再推翻,哪怕他已經去過白夜博物館,也不能說自己現在的世界觀就是絕對準確的。
但這也不算什麼,不同高度看到的世界本來就是不同的,葉槭流並不在意絕對正確,在他心裡,能建立相對正確的多重曆史模型就足夠了。
“比如將一根編繩拆分成兩部分,再分彆編織成繩,”他想了想,說,“那根一直編織下去的編繩是被裁定的曆史,另一根還有可能被繼續拆分的編繩是未裁定的曆史。”
“那麼生命呢?”卡特沒有立刻評價對錯,他停在一棵樹前,回頭看向葉槭流,“如果有人類記得逝去的神靈,他們會被某個無形的過濾器過濾出來,留在被裁定的曆史裡嗎?”
不太可能吧,這也說不通……葉槭流搖了搖頭,但也沒有追問下去,他清楚卡特沒有說完這句話。
卡特抬起手,手指從粗糙的樹乾上撫過,一根根冰棱從樹枝上垂落,將他的麵孔切割成柵,顯得有些不真實。
“在飛升進入漫宿之前,凡人在多重曆史中沒有唯一性。”他向著一旁走去,手指離開樹乾,像是變魔術一樣,從袖口裡牽出了一根凝結冰晶的彩色布繩,“我覺得可以說,這才是輝光‘賜予’人類的權柄。他們能夠在不同曆史中留下不同的投影,可以同時活在不同的曆史中。”
葉槭流的目光跟著他的手指移動,大腦急速運轉,思考著卡特的話語。
“當一重曆史裁定,凡人的投影會和隱藏的事件一起,留在被封閉的曆史裡,而他們的另一道投影會進入下一重曆史,一無所知地隨著時間繼續前行。”
一個個小紙人從布繩上升起,活靈活現地旋轉,卡特含笑望著這一幕,輕輕說道:
“隻有成為漫宿行者,天命之人在多重曆史中才具有了唯一性,他們依舊屬於他們誕生的曆史,但他們在封閉曆史中的投影也會隨之坍塌,也無法再進入那些封閉的曆史。”
隨著他話音落下,小紙人停止旋轉,“砰”地爆開,變成了細小的紙屑,隻剩下最末端的一個。
葉槭流望著細小的紙屑飄落下去,思緒仿佛也隨著紙屑一起,旋轉著向下落去。
所以對漫宿行者來說,飛升就意味著不可能再成為“鑰匙”,隻有像加西亞或者月神蛾那樣,直接從封閉曆史裡出現在當下的,才能被稱為“鑰匙”……
理論上,布萊克應該也是“鑰匙”,憑借他們,我可以進入第五重曆史……但是沒有必要。這一重曆史的結局對我來說也是有利的,而且,輝光能夠以凡人的身份遊走在諸神的戰場上,將渡鴉推上神位,現在的我是辦不到這點的……葉槭流望著晶瑩剔透的冰晶,無數念頭在心間浮動。
更何況在他看來,布萊克的卡牌上並沒有標明“第五重曆史”,就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無論如何,布萊克之後,除了詢問渡鴉,我已經不可能在現世獲得我需要的遺物了。我隻能選擇從多重曆史裡抓天命之人帶到現世殺死,或者看看能不能在神靈戰場上撿漏……葉槭流整理了一下思路,走近卡特,帶著他返回了都柏林。
來到都柏林的街道上,葉槭流沒有避開卡特,從口袋裡拿出“風暴符號”,戴在耳朵上,食指在上麵叩了叩。
……
沙地上,一輛越野車在陽光下疾馳,身後留下一行遊蛇般的車軌。
解散了他帶領的那隻小隊,和士兵們分開後,加西亞重新整裝上路,開著自己那輛改裝過的越野車,一路衝出了交火地帶,在幾千人被包圍之前及時撤離。
第五等階的天命之人,身邊總是環繞著2級影響,放在刃身上,就是周圍會很容易發生紛爭。
如果是和平地區還好,最多出現周圍會經常出現打架鬥毆現象,但在戰爭地區,一不小心身陷戰場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剛一晉升,加西亞就立即準備離開。
對於加西亞的離開,他的隊員雖然也有不舍,但情緒不是很重。畢竟當地軍隊還是雇傭兵的性質更重,對雇傭兵來說,同伴來來去去,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加西亞覺得,比起遺憾,那些士兵應該是高興多一點——沒了一個控製欲強大的頭兒,他們也總算能夠放縱一下了,而不是連喝酒賭博都隻能偷偷摸摸。
加西亞也不在意他們之後會怎麼放鬆,他的管控也僅限於他們還是他的士兵的時候。
刃的天命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點控製欲,加西亞這方麵傾向輕一點,畢竟之前是怒銀之刃的刺客,對自己做什麼都沒有選擇權。不過對他能夠掌控的部分,他也會有點強迫症。
越野車輕微地上下顛簸,加西亞穩穩扶著方向盤,忽然感覺口袋裡傳來震動。
“風暴符號”……加西亞單手取出遺物,把它戴在耳朵上。
短暫的雜音後,他聽到了葉槭流漸漸清晰的聲音:
“我是不是應該先祝賀你晉升到第五等階?”
哪怕沒參加上次聚會,這家夥的消息依舊很靈通嗎……加西亞想了想,覺得應該是懷特·克朗和葉槭流提及了,這讓他有些懷疑葉槭流最近到底都在哪裡做些什麼。
自從離開倫敦,他就對葉槭流的行蹤沒什麼了解了,他能猜到懷特·克朗在愛爾蘭完成輝光的任務,卻很難猜出來某人到底在忙什麼。
不過現在不是問這個的好時機,加西亞默認了他的話,歎了口氣,說出的話帶著淡淡的惆悵:
“但我家門口的海獸都是這個等階,就算我們都到了第五等階,我恐怕前景也不太樂觀,希望這次旅行不會給你留下心理陰影。”
“……”葉槭流沉默了。
聽著“風暴符號”那頭的沉默,加西亞嘴角彎了起來。
但緊接著,他聽到葉槭流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
“對了,忘記和你說了,我也第五等階了。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等你收拾好,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加西亞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
他不是忘記了之前葉槭流說過的話,那時候,這家夥若無其事地說他會很快晉升,但加西亞沒太相信,畢竟在晉升之前,一切都隻是“概率很高”,中間還可能有很多意外,光是3級影響就很難搞定。
但加西亞沒想到,他這邊晉升了第五等階,那邊某人也迅速跟上,仿佛就是等著他晉升,巧合得讓他不能不如鯁在喉。
幾乎同時,加西亞還想到了一種恐怖的可能性:
如果卡特·拉斯維加斯沒有成為輝光的信徒,短時間內,他依舊無法獲得3級刃遺物,那麼可能某人晉升了第五等階,他還在第四等階……
作為可能是最清楚葉槭流怎麼成長起來的人,加西亞記得很清楚,一年多前,他逃亡進入密大時,就已經第四等階了,而那時候,葉槭流甚至隻是剛剛開啟道路,還沒有晉升到第一等階。
他晉升第一等階也就是去年十二月的事,第二等階是三月,第三等階加西亞不太清楚,那時候他已經離開密大,來到了倫敦,但從時間推算,應該是在夏天之前。
而等到他們在金絲雀碼頭戰鬥時,他們的等階就已經相同了,再然後是現在……細細算下來,葉槭流幾乎保持著三個月晉升一階的速度。
最恐怖的是,他並沒有因為等階越來越高,而使得晉升速度變慢,這都不能說不合常理了,隻能說是奇跡——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就是因為前所未有。
沉默幾秒,加西亞冷靜地說:
“我知道了,給我十分鐘,地上聖所見?”
“可以,到時候見。”葉槭流乾脆地說。
停頓一瞬,他忽然又歎了口氣。
“不過這一次我們要多個旅伴,卡特·拉斯維加斯……因為一些理由,這一重曆史對他來說很不宜居,我恐怕我們得忍受他一段時間了。”
加西亞對這件事倒沒有多少意見,畢竟他已經猜到了。
但葉槭流透著點複雜的語氣讓他有些許疑惑。雖然內心對卡特持保留態度,但加西亞不覺得對方很難相處,以神靈侍者來說,他展現出的親切風趣,幾乎讓加西亞有第一次麵對天地之燈時的不可思議感了。
懷特·克朗和卡特·拉斯維加斯早就認識……聚會之後某人和他也有了接觸嗎?加西亞進行猜想的同時,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密大的一些教授。
——他們習慣於把難處理的麻煩扔給學生,當然,這也是神秘世界一貫的做法。
“除了期待他會是個好旅伴,我們也不能做什麼。”加西亞理智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葉槭流:“哈。”
……加西亞覺得自己從這個“哈”裡聽出了很多東西。
畢竟十分鐘後出發,他們也沒有繼續聊下去,很快結束了聯絡。
伴隨著一聲急刹車聲,越野車在路邊停下,加西亞向後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輕輕叩了兩下。
他凝重地想,不知道在第一重曆史,還能不能拜請天地之燈指導他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