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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石柱上投下遊動的陰影, 沙漠與神殿一同在清冷的月色下沉睡。
陰影遊過神殿的磚石,遊到了正中殿堂的台階前,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躺在月光下, 巨大的十字骨槍貫穿了他的身體, 把他釘在神殿的地板上。
藤蔓般的血絲纏繞在十字骨槍上,觸須輕輕擺動, 散發出一股觸目驚心的邪異氣息。
月光靜靜滑落到石磚上, 忽然間,地上的人影眼皮顫動著, 緩緩睜開了眼睛。
上一秒, 記憶裡還是紅雷怒降,天幕將傾, 下一秒,夜空被了無生氣的灰月占據,他躺在空蕩冰冷的神殿裡, 仿佛剛才的經曆隻是一個夢。
短暫的茫然後, 葉槭流很快找回了思考能力。
他第一反應是打開墨綠桌麵,看看桌麵上有沒有發生變化。
墨綠桌麵浮現, 葉槭流匆匆一掃, 並沒有看到多出什麼讓他心裡一顫的彆的按鈕, 信徒卡牌也一張不少, 隻是在微微閃爍,但他現在沒時間回應, 於是先掠過,看向最關心的東西。
血色芬芳按鈕的窗口裡, 靜靜躺著一張追憶卡牌。
沒有猶豫, 葉槭流抽出那張繪製褪色畫片的卡片, 轉移到空槽之中。
卡牌瞬間在空槽裡化為灰燼,無數光影淩亂的畫麵也在葉槭流腦中閃過,激起了極為刺眼的光芒。
他看到了骨槍貫穿長空,看到了一切事物都在神靈的力量下湮滅,看到了柔和光芒的光球從加西亞衣服裡跌落,看到了轟然洞開的巨大門扉,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月光。
……幾秒後,葉槭流睜開眼睛,這些屬於自己的記憶碎片重新被歸納收好,他也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簡單來說,他正麵承受了赤杯的一槍,周圍的所有事物都沒能幸免於難。
原本他應該在那裡直接死亡,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本能的反應,他觸動了加西亞身上帶著的月神蛾,開啟了進入第二重曆史的大門。
就算知道了失去意識時錯過的事,葉槭流現在心裡仍然充斥著無數念頭。
他暫時按捺下查看桌麵的欲望,將注意力轉向自己現下的狀況。
平心而論,葉槭流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
為什麼我還活著,這種事情是可以想的嗎……赤杯的骨槍直接貫穿了我的杯之門關,我記得當時我的身體都斷成兩截了吧?甚至於除了不可破壞的部分,其他身體部位都在力量中毀滅了才對……
這樣想有點怪啊,難道我死之後,會留下一具支離破碎的身體?除了不可破壞的部位,其他地方都消失不見……
葉槭流一邊轉著各種想法,為接下來要做的事轉移注意力,一邊撐起手臂,緩慢地仰起上半身。
他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伸出右手,握住仍然貫穿小腹的骨槍,手臂發力,猛地把骨槍從小腹裡抽了出來。
隨著他的動作,血肉猛地四處飛濺。
他的身體不知怎麼愈合了一部分,傷口仍然暴露,能看到裡麵血管與肌肉相互糾纏,骨槍也和血肉融為一體,現在被突然從中抽離,帶出了一串血肉碎片。
葉槭流驟然摔落回地麵,胸口小幅度劇烈起伏,緩了半分鐘,才抬起微微痙攣的手臂,拿骨槍充當拐杖,從地上一點點站起來。
他輕輕呼了口氣,低頭看看自己腹部的大洞,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道怎麼處理。
雖然看起來傷勢很慘烈,但葉槭流考慮了一下,覺得既然傷口到現在也沒有愈合,那麼一時半會估計自己也不會有什麼事,而他總不能一直被釘在地上,越早拔丨出來越好。
這就是為什麼天命之人不能完全算是人,我現在都能上演“什麼東西帶著個洞走來走去”的地獄笑話了……葉槭流低頭打量自己,實在想不出怎麼處理,於是決定把“鋼與銀”從桌麵上拿下來,看看能不能修好。
突然間,他的臉上閃現出錯愕,身體一個踉蹌,膝蓋“咚”地砸在地上,身體向前彎去,他趴在地上,控製不住地悶哼一聲。
體內流轉不休的奧秘忽然衰弱下去,仿佛暴雨裡的的山洪,奔騰不息的趨勢驟然一止,毫無征兆進入了枯水期。
仿佛有種無法抵抗的恐怖準則,強行壓製和阻礙了奧秘的流動。
奧秘枯竭的影響瞬間浮現,葉槭流開始咳血,傷口裡血肉不斷滴落,氣息也斷崖式下跌,等階甚至也變得不穩。
本來他就是靠著奧秘才維持行動,一瞬間,他幾乎完全沒有了行動能力,更嚴重的是,他現在的等階也有了下跌的趨勢,如果他徹底跌回凡人,以他現在的傷勢,毫無疑問會直接死亡。
刹那間,墨綠桌麵在眼前浮現。
葉槭流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他艱難地抬眼看去,看到自己的欲望卡牌正在快速變化。
必須維持住欲望等階……葉槭流陡然閃過這個想法。
薔薇色的石英顆粒,如同翡翠的羽毛,一大堆琳琅滿目的神秘學材料忽然出現,葉槭流顫抖著抬起手,沾著自己的血,在地麵上畫出扭曲的儀式法陣。
最後一筆落下,法陣上綻放出明亮的光芒。
光芒散去,所有材料全部消失不見,葉槭流身上的氣息也徐徐平穩下來,不再繼續衰弱。
桌麵上,欲望卡牌恢複了清晰。
葉槭流這次真正有了他在死亡邊緣駐足的感覺,如果不是他提前為維持欲望等階收集過材料,剛才他可能就一路掉階掉到死了。
緩了幾分鐘,葉槭流才重新撐著身體坐正。
他揉了揉太陽穴,無比清晰認識到,自己正在一重完全陌生的曆史裡,危險甚至來自於這一重曆史本身。
“曆史被裁定後,除了封閉曆史所有者所掌控的道路,其他道路的準則都會弱化,然而由於被裁定曆史保留的是新神沒有成神的可能性,盛行的準則也是舊神的準則……
“第一重曆史裡,炎海的準則空前強大,導致海洋無處不在,任何事物都會在海中下沉……
“那第二重曆史,盛行的就是無聲之月的準則?卡特說過,他象征的是阻礙一切事物發展的虧月,體現出來就是所有奧秘都被壓製了?
“無聲之月的準則也太詭異了吧,如果說在月神殺死他之前,所有奧秘都會被壓製,他又是怎麼被殺死的?
“不對,第二重曆史封閉了,對奧秘的壓製才會這麼強,曆史還沒有裁定之前,應該隻是削弱了奧秘,而且那時候神靈和現世的距離還沒那麼遠,要壓製也是一起被壓製……
“等等,這豈不是意味著在這一重曆史裡,遺物都會失去作用?”
想到這裡,葉槭流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從桌麵上拿下幾件遺物,嘗試了一下,確認他的猜想是正確的——所有遺物都被壓製了,高階遺物還能夠殘留一點點微弱的效果,低階遺物基本上就真的隻是遺物了。
不過相應的,所有遺物的負麵特性也都被壓製了,不會出現讓持有者當場暴斃的情況。
葉槭流緩緩吐出一口氣,無奈地自言自語
“往好處想,我在奧秘還沒有完全被壓製時完成了儀式,維持住了等階,現在依舊是第五等階,說不定在這一重曆史裡,我會是最強的天命之人……”
不管怎麼說,墨綠桌麵還能正常開啟,局麵沒有到最絕望的時候。
最緊迫的事情想完了,葉槭流才有時間去想更多事情。
他打開桌麵,原本是想確認自己現在的位置,接著發現“懷特”的卡牌正在教派總部裡,卡牌上也有著“隱秘”標記。
我不但開啟了多重曆史之門,還進入了聖所?但我沒有任何印象……葉槭流微微皺眉。
話雖如此,葉槭流也清楚,如果不是這樣,以多重曆史之門打開時的動靜,在進入第二重曆史的瞬間,月神就該像赤杯一樣給他來一下了。
看起來這就是最合理的解釋,但葉槭流依舊覺得,這其中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首先,由於信息太少,他一直沒有確定月神的立場,也不清楚到底是誰把月神蛾放在了紅海女王的行宮裡。
從動機來看,葉槭流推測過可能是無聲之月或者他的眷屬,畢竟紅海女王很可能是無聲之月的侍者,然而無聲之月早就死在了月神手中,很難想象他死後還能夠維持那處曆史褶皺。
其次,他是和加西亞、月神蛾一起進入了第二重曆史,但葉槭流沒有在聖所裡看到加西亞,桌麵上召喚物卡特的卡牌也不見了。
最後就是……
葉槭流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腹部緩慢愈合的傷口。
剛才拔丨出骨槍撕裂出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儘管速度非常緩慢,但保持下去的話,幾天之內,他的傷口應該能夠完全長好。
葉槭流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自我修複能力,這樣想的話,他的身體的自我修複速度就很奇怪,這種速度已經接近於遺物的效果了,能在無聲之月的準則下達到這樣的速度,怎麼想都不太合理。
如果認為是月神插手,這些疑點就都有了解釋,可她會是卵的盟友嗎……葉槭流垂下眼眸,覺得恐怕沒有這種好事。
雖然月神在第五重曆史曾與將軍聯手,而將軍的立場已經大致確定,但當時和他們一起對抗白焰的,還有赤杯和飛蛾,總不能認為這兩位也是卵的盟友。
簡單換上新的衣服,為了防止碰到傷口,葉槭流隻扣上了襯衣前兩顆紐扣,接著繼續查看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