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也這時候才想起來問謝蘭臣為何進宮,然而此時皇叔身邊的貼身太監海公公,恰好走上前道:“請嘉王移步書房,皇上有請。”
話落又對魏姝道:“勞公主先在偏殿喝盞茶,等皇上見過嘉王,再傳召公主。”
海公公邊說,邊示意一旁的宮人引魏姝去偏殿,他自己則直接帶走了謝蘭臣。魏姝隻得把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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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禦書房裡,元和帝正站在的窗前,把院子裡魏姝、徐子期、謝蘭臣三人方才的糾葛,看得一清二楚。
前朝外臣見到公主,依禮應該回避。便是避之不及,也應該向那幾位閣老一樣,停在略遠處,對魏姝行過禮便繞開,都說徐子期是尊禮重法之人,竟然主動上前與魏姝搭話,直到後來謝蘭臣到來,又皺眉離開。
便是沒能聽到他們三人之間的對話,憑借這些,也足以說明徐子期同魏姝的關係並不一般。
看來,郭皇後昨晚和自己說的都是真的,那首情詩確實是徐子期所做,嘉王不過是幫徐子期和魏姝遮掩罷了。
對此,元和帝正好樂見其成。
魏姝與徐子期有私情,待她和謝蘭臣複婚,謝蘭臣兩兄弟之間便又多了一重相爭的理由。
兄弟鬩牆,西北必然勢弱,大安才會安穩。
隻不過,眼下暫時還不能對外宣告徐子期的身份。
一是怕魏姝得知徐子期的身份後,萬一再有彆的念想,與謝蘭臣複婚的事恐再起波瀾。再則,元和帝還想趁徐子期被謝家認回之前,多多地器重他,這樣等回到西北,徐子期才能更感念大安的好,將來也能更親近大安。
若是等徐子期的身份被公布後,自己再對他好,便顯得刻意了。
這也是為什麼,元和帝今天會特意留徐子期議事的原因。
想到困擾大安幾十年的西北之危,大概率會在自己手中解決,元和帝便覺心中一陣豪邁暢快。到時這件事便會算作自己為帝的功績,且看還有誰敢再說他這個皇帝繼位不正。
但在此之前,卻還有一件棘手的事要解決。
可惜,他得知徐子期是謝家嫡子的消息晚了幾天,自己前頭已經給魏姝許過諸多承諾,而魏姝明顯也已經被打動,決心不再複婚。
君無戲言,自己不能收回前言,但要魏姝再改變主意,同意複婚,卻是有些難辦。
元和帝看向往偏殿走去的魏姝,目光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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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魏姝在元和帝的注視中,走進了緊挨禦書房的偏殿。
魏姝心裡還惦記著謝蘭臣為何今日進宮,並沒留意到身上的視線,待進屋坐下,魏姝的眼皮跳了跳,心下突然莫名不安起來。
她見來給自己送茶的太監,正是前日去公主府為自己的傳話的那個,魏姝記得他叫吳適,便叫住對方,向對方打聽道:“吳公公可知道嘉王今日為何進宮?是皇上傳召,還是主動覲見?”
魏姝今日身上沒帶彆的東西,便擼下手上的兩隻玉鐲,塞進吳適手裡。
吳適連看都不看,便寶貝地揣進袖中。不用想,能被公主佩戴在身上的,必是上上之品。
收好鐲子,他才笑眯眯地回答魏姝道:“是被皇上傳召來的,但是皇上為什麼傳召嘉王,奴婢就不知情了。
“不過,奴婢聽說,昨晚郭皇後來找過皇上,來的時候病懨懨的,離開時卻容光煥發,也不知是從皇上那兒得了什麼好消息。隻可惜我這兩天換值,不在屋內伺候,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眼下能讓郭皇後開心到容光煥發的,大抵也就隻有兩件事,除了朝臣不再彈劾她,隻剩魏姝這個礙她眼的人要倒大黴了。
魏姝心下不安愈重,十分想知道現在皇叔在和謝蘭臣說什麼,但可惜偏殿雖然緊挨著禦書房,卻聽不到裡頭的任何動靜。
不過,倒是很快便有人來,直接把魏姝請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嘉王已經離開,元和帝端坐在書案後,麵色如常,一見魏姝便問道:“考慮了這麼久,你可有抉擇了?”
魏姝猶豫一瞬,正要點頭,忽聽見斜後方傳來兩聲悶咳。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朝身後看去,那裡有一處屏風隔開的隔間,是皇叔日常用來小憩的地方。
魏姝正要詢問是誰在哪裡,隔間裡先傳來了海公公的聲音:“老奴該死,方才為皇上收拾東西,不小心被灰塵嗆了一下,以致咳嗽出聲,驚擾了公主和皇上。”
元和帝皺了皺眉道:“罷了,繼續收拾東西吧。”
海公公應了一聲,屏風後傳來一些動靜,像是本打算出來告罪的海公公又退了回去。
魏姝看不到隔間裡的情形,但是聽著皇叔與海公公的對話,先前的那股不安重又湧了上來,直覺有哪裡不對。
隔間裡到底是有什麼要緊的東西,需要海公公偏偏趕在這個時候收拾?先前那兩聲咳嗽聲,和海公公的聲音也不相似,反倒……有些像謝蘭臣的聲音。
可皇叔為什麼要留謝蘭臣在隔間裡?
為了讓他親耳聽見自己為了利益拒婚?可誘使自己拒婚的就是皇叔,他又能落得了什麼好呢?
魏姝下意識朝皇叔麵前的書案看去,前天還放在上麵的兩份詔書,已然不在了。
魏姝忽然又想到,今天出門前李閒雲為自己卜的那一卦——求財成空,遇事不成,易遭橫禍——總不能是皇叔突然反悔,不想兌現之前的承諾了?
皇叔想反悔,卻又礙於還需要自己為郭皇後澄清,不能直接和自己撕破臉,更不能讓人說他是一個背信棄義言而無信的帝王,那就隻能讓自己主動放棄。
或許在謝蘭臣麵前,皇叔美化了他利誘自己拒婚這件事,再留下謝蘭臣,讓謝蘭臣以為自己故意利用背叛他。
不論怎麼說,謝蘭臣都是昭兒的父親,也唯有昭兒,能讓魏姝舍棄一切。謝蘭臣如果真要報複自己,從自己手裡把昭兒搶走便是最好的選擇。
到時為了昭兒,魏姝還有什麼能不“主動”答應的。而搶走昭兒的人是謝蘭臣,皇叔乾乾淨淨,絲毫無損他的“君無戲言”……
不過一瞬間,魏姝腦海裡想過許多。
她看向元和帝,目光頓了頓,忽然說道:“回皇叔方才的話,侄女已經想清楚了,侄女仍舊想和嘉王複婚。
“皇叔開出的條件,侄女確實心動,可有一點皇叔卻說錯了,我不是不喜歡嘉王,而是早對他一見傾心,再見越發情難自已,或許按照皇叔說的,留在神京能安逸一生,可若不能和嘉王在一起,侄女一定會抱憾終身。
“這兩天,光是想想這種可能,侄女便覺心痛難當,故而仍舊選擇與嘉王複婚,至於皇叔所說嘉王會變心,我相信嘉王的為人,定然不會辜負我今日為他拒絕加封榮華之舉。”
魏姝希望是自己多慮了,屏風後沒有嘉王,皇叔也並沒有反悔之意。那自己此時回答想複婚,皇叔定然會想方法再勸自己。
但若自己沒有多想——
魏姝這番回答,恰好給了皇叔一個順階而下的梯子,皇叔便會順勢答應自己,而不用擔心有什麼好妨礙他名聲的。
然而魏姝最不想出現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皇叔在聽到自己的回答後,先是短暫的錯愕過一瞬,隨便大笑道了聲好:“朕前天說那些,本就是為了試探你和嘉王的感情,既然你們二人確實情比金堅,朕自然不好再阻攔你們複婚。”
他看了眼隔間的方向,又接著道:“今日朕便成人之美,代你父皇允了你們二人,隻盼你們日後能舉案齊眉,白首偕老。”
事情確實如魏姝所想,元和帝不能收回前言,又覺得魏姝今天一定會回答不想複婚,便打算離間謝蘭臣和魏姝,借由昭兒,讓魏姝不得不主動放棄。
不過,元和帝倒是沒料到,魏姝竟然會臨時改變主意,這倒省了自己不少麻煩,能平平和和地解決這件事,他自然也不想傷害旁人。
元和帝笑得暢心如意,魏姝心裡卻充斥著一股被人愚弄的憤怒。但倒是很平靜地接受了和嘉王複婚這件事。
元和帝若要反悔,大可以直接告訴自己,自己絕對識趣地選擇複婚。可他僅僅為了自己的那一點名聲,連一個兩歲的無辜小兒也不放過。
這般善變又虛偽之人,便是他現在不反悔,將來還不知怎麼樣。
與其留在這樣的人身邊,倒還不如和謝蘭臣去西北,謝蘭臣好歹還算是個君子。
魏姝強壓下情緒,沒讓自己表露出來,而是對元和帝拜了拜道:“侄女謝皇叔成全。”
元和帝見魏姝這般平靜,心裡頭忽然又有些不痛快了。
想到最近這段時日,就為了複婚的事,魏姝和謝蘭臣在神京接連鬨出這麼多的事,郭皇後又被兩人折騰得不輕。雖說中途魏姝變了會兒心,但他們兩人一開始的目的便是複婚。
自己這時候這麼輕易的讓他們如意,總覺得有些不甘。
元和帝想了想,便又故意說道:“雖然隻是複婚,不用再操辦婚禮,但也要選個良辰吉日結合才好,朕早已經提前替你們看過,最近都沒什麼好日子,所以你和嘉,還要略等些時候才能複婚了。”
反正複婚的事已經定下,魏姝是無所謂什麼時候的,便應道:“但憑皇叔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