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頓了一下道:“我看還是不必多此一舉了,我保證不會再追究這些嫁妝的下落,況且,我們這麼多人擠在一條小船上,便是想追也根本追不上的。”
那人卻笑道:“公主丟了嫁妝,便是公主不追究,官府之人也要追究的。”
“費什麼話!”水匪中的另一人性急道,“若不同意,直接把這裡的人全都擄走便是。”
魏姝隻得問道:“你們想選誰為質?”
“自然得是個身份高貴之人。”那性急之人突然充滿惡意地笑了一聲,“恰好嘉王和承恩侯一對兄弟都在,便從他們二人中選一個吧,到底選誰,由你們自己決定。”
“我去為質。”那人話音剛落,徐子期便立刻起身自薦。
一旁的謝夫人也立刻拉住他,阻攔他道:“不行!你才回到我身邊,家裡的老太太,還有你爹都還不曾見過你,你不能去!你哥哥為兄為長,人又比你沉穩,又最是友愛的,他也一定不會允許你去的!”
謝夫人這番話,簡直是心都偏到肋條上去了,連遮掩都不遮掩了。
魏姝皺了皺眉,正想再同水匪周旋,卻聽謝蘭臣竟然直接應道:“好,由我留下為質,請你們大當家即刻放剩下的人離開吧。”
“不愧是兩兄弟。”領頭的水匪讚賞地看了謝蘭臣和徐子期一眼,正要點頭應下,之前那個性急之人卻突然又說道:“慢著!我忽然覺得,隻有一個人質,恐怕不太保險,剛好這裡還有兩個公主,我看也不用挑,直接把崇寧公主也留下,剛好讓他們夫妻倆做個伴。”
說著,便想要上前來拉扯魏姝,隻是才邁出一步,便被謝蘭臣突然抵住他脖子的長刀阻住了去路,其他西北下屬也迅速紛紛抽刀,圍攏在魏姝麵前。
“要我為質,可以,但要留下崇寧公主,”謝蘭臣刀鋒逼近,在對方脖子上留下一條血線,“不行。”
見謝蘭臣的人拔刀,水匪們也立刻抽刀對峙。方才假裝出的和平瞬間消散,雙方再次劍拔弩張起來。
而那名性急的水匪,即便有刀架在脖子上,依然半步也不肯退,凶橫地瞪著謝蘭臣道:“你敢動我?隻要我一聲呼哨,外麵船上的水匪立刻便會重新衝上來,到時你們一個也彆想活著離開!”
謝蘭臣卻對他的威脅毫不在意:“那你可以試試,是他們衝上來快,還是你人頭落地的速度快。”
但謝蘭臣不在意,不遠處的謝夫人卻生怕威脅成真。她看看被謝蘭臣牢牢護在身後的魏姝,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徐子期,忽然一咬牙出聲道:“我是嘉王的母親,你們放崇寧公主走,我留下為質。”
並非是她突然發了善心,而是方才她提議讓謝蘭臣留下為質的時候,已經引起了船上人的不滿,而魏姝又才為了大家捐出全副身家,自己若再提出讓魏姝為質,非但謝蘭臣不會放人,船上其他人也不會同意。可她已經失去過兒子一次,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事了,她更怕徐子期再腦子一熱,又要替魏姝留下……
既然還要一個人質,那就讓她來好了,她自覺自己的身份也夠了。
然而,謝夫人喊出自己要留下為質後,那些水匪竟然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領頭之人更是直接走向謝蘭臣安撫道:“嘉王先彆激動,我這兄弟方才隻是開個玩笑罷了,人質有嘉王一人足夠了。”
說罷,他便朝身手抬了抬手,讓自己的人收起了武器。
那個性急的同伴卻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領頭人警告地看了一眼:“不要節外生枝!”
對方僵持一瞬,最後隻得滿眼不忿地退了回去,摸著自己脖子上的血痕含混地罵了句什麼。
他聲音不大,但離得很近的魏姝卻聽得分明,那是一句靺鞨話。
不懂靺鞨話的人,乍然聽到這句發音奇怪的話,隻會以為是自己沒有聽清楚,或是對方氣急沒罵清楚,並不會多想。
魏姝也不懂靺鞨話,但卻曾聽見,靺鞨王子在宮宴上喝醉後,多次用這句話叱罵為他奉酒的小太監,因而印象深刻。
可水匪裡怎麼會有靺鞨人?
魏姝忍住驚疑,悄悄觀察方才那人,這一看才注意到,十多名水匪,自然站成了兩部分,一方的體格明顯要比其他水匪更加魁梧健壯,很有靺鞨人的特征,不小心吐露靺鞨話的那人便在其中。
而且,靺鞨人有髡發的習慣,一般的盜匪不想被人記住麵貌,不過遮住臉罷了,這幫水匪卻把頭臉都包裹得嚴嚴實實——這讓魏姝更加懷疑他們的身份。
靺鞨彈丸小國,哲術又才從大安娶走一位公主,且不說靺鞨人有沒有膽子敢在大安做水匪,就是真做了水匪,也絕對弄不到這麼多精良的兵器。
方才他們亮出的那些刀槍,一看便是新打磨好的,刀刃鋒利,沒有一絲缺口和卷邊。
在大安,私藏兵器是重罪。而能給靺鞨人提供這些武器、船隻,讓他們敢這麼明目張膽劫走大安公主嫁妝的,怕也隻有皇叔的授意了。甚至,這些訓練有素的水匪裡,恐怕還有皇叔的人。
魏姝忽然想起複婚前,皇叔對她反常的賞賜,福王府邸,禮樂,豐盛的賀禮……原來是為了提前補償她嗎?
想到福王,也讓魏姝更加確定,這些水匪必然有皇叔的手筆。此處歸屬漳州,恰好是福王的屬地。
一年多前,福王對皇位本也有一爭之力,最後卻選擇避讓,主動離京,退守至此處。然而漳州距離神京也不過五日的水程,皇叔必定仍不能安心,漳州出現這麼大規模的水匪,劫走公主的嫁妝 ,又劫持嘉王,正好又給了皇叔責罰福王的理由。
魏姝希望是自己猜錯了,卻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謝蘭臣同靺鞨王子有宿仇,皇叔又更屬意徐子期接管西北,若謝蘭臣真被水匪劫持而去,便無一絲活路。
搶走她的財物,殺掉她的丈夫,她和昭兒又還能平安多久呢?
魏姝眼眶泛紅,怔怔看著麵前謝蘭臣的背影。明明她一再避讓,甚至連父皇的死因都不計較了,為什麼還要逼她……
前方的謝蘭臣似有所感,轉過身為她擦掉眼淚:“彆擔心,不會有事的。”
此刻船廳裡許多人都在驚惶抽泣,魏姝突然流淚倒也不顯異常。水匪的領頭人打量了他們二人一眼,示意謝蘭臣移步他們的隊伍裡:“嘉王要留下為質,便請吧。”
聞言,謝蘭臣丟掉手裡的長刀,卻沒立刻過去,而是緊緊抱住了魏姝和她懷裡的昭兒。
大庭廣眾之下,這樣親昵的舉動本是十分失禮的,然而除了那個被劃破脖子的水匪冷哼了一聲外,船廳裡並無一人說什麼不好的話。
昭兒似乎也感知到了什麼,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了一聲爹爹。
謝蘭臣借著擁抱遮掩,把袖子裡的一本冊子塞進了昭兒懷裡。昭兒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卻立刻緊緊把胸口貼在魏姝身上,好好護住了懷裡的東西。
謝蘭臣又摸了摸昭兒的頭,這才再鬆開他們母子。但在鬆開魏姝前,卻用隻能兩人聽到的聲音對魏姝道:“我會平安回來,還望公主莫要著急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