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夢到謝蘭臣橫死, 接連幾天, 魏姝都有些心神不寧,可隨後大半個月過去,西北和嘉王府都平平安安,連之前犯邊的契丹人也忽然鳴金收兵。
自稱來給魏婧送嫁妝的徐翰林, 在和魏婧交接過嫁妝冊子後, 也無半分異動,期間雖然來拜見過魏姝一次, 也隻是尋常問安,非但沒有就高霖謀反的事責問魏姝, 反而言語間還多有安撫:
“高霖雖是公主封地的屬官,但公主常住神京, 後又來到西北, 少有踏足封地的時候, 高霖會欺上瞞下, 生有二心,並非公主之責。況且從公主寄給皇上的折子看, 公主對高霖謀反一事,提前也並不知情。高霖乃先皇指派給公主的屬官,出於對先皇的敬重和信任,公主會有失察也屬人之常情。”
徐翰林話裡話外, 都是在為魏姝開脫, 隻最後試探了一句:“先皇已經不在了, 公主也隨嘉王定居西北, 不知神京是否還是公主心裡的故鄉?”
魏姝道:“我從沒忘記過神京是我的故鄉,也沒忘記過我是大安的公主,我若真有心攪弄風雨, 當初皇叔能不能坐上那個位置,還猶未可知。但我也有我的私心,有我想要守護的東西。總不能隻許彆人欺淩我,卻不許我還手。”
徐翰林聞言,長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又對魏姝拜了拜,便離去了。
但他並沒有就此離開西北,而是打算參加完養子謝子期的婚禮,再行返回神京。
謝子期和魏婧的婚事已經臨近,嘉王府提前兩個多月開始籌備,婚禮前幾天,王府已經開始熱鬨起來,上下都喜氣洋洋,隻除了如夫人。
如夫人又發了回瘋,打聽到謝子期婚禮當天,有意要請尤丹唱歌助興,她便提前把尤丹請到了自己院裡,說自己這幾天總睡不好,時常心煩意亂,頭暈目眩,隻有在聽尤丹唱曲兒的時候,才能勉強安定。
雖然理由十分蹩腳,聽起來就像是在故意找事,大夫人卻意外地沒有計較,隻叫人另換了彆的伶人來助興。
新娘子魏婧,也終於在成親的前幾天被告知,之前她院子裡的那名仆役已經痊愈,並沒有感染時疫,因此她也能自由出門了。
在魏婧被軟禁期間,大夫人曾借探望之名,狠狠訓斥過她一通,斥責她擅自要擄走昭兒,心裡隻有娘家父兄,卻半點兒不顧及婆家,害得子期也跟著沒臉。
可即便大夫人對魏婧再不滿,婚禮依然如期舉行了。
魏婧知道大夫人打的什麼主意,如今局勢混亂,待徐子期接管西北,若也想趁亂在大安分一杯羹,必然需要她公主的身份——如果高霖英王等人果然造反成功,屆時西北再發兵大安,便名正言順,是為嶽丈複仇。就如同現今魏姝和父皇的關係一般。
魏婧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不過不管怎樣,今天都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上輩子沒能嫁給徐子期,是她一生的遺憾,如今心願即將達成,雖然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喜悅,魏婧還是決定,今天要暫時拋開家國私怨,好好度過良宵。
婚禮從黃昏,一直熱鬨到半夜。
魏婧靜靜地等候在婚房中,忽聽到門口有動靜傳來,立刻以扇遮麵,等待謝子期近前。
可謝子期在她麵前站了許久,既不念卻扇詩,又遲遲不見有其他動作,魏婧心下疑惑,垂眼從扇子下方看去,見到一片紅色喜服。
麵前的人確實是謝子期無疑。
魏婧見他一直沉默,猜想大約是因為昭兒生辰宴上的事,對自己有了芥蒂,正想要先說幾句話緩和氣氛,謝子期終於開口了,卻是歎了口氣道:“我今晚去隔壁睡吧。”
說完,謝子期轉身就要走,魏婧心下一急,也顧不上什麼卻扇詩,直接丟下扇子,起身叫住他道:“今晚是我們新婚之夜,你為什麼要去隔壁睡?”
謝子期看向魏婧:“我知道公主心儀之人不是我,我不會勉強公主,所以今後便分房睡吧。”
魏婧不明白他這番話從何而來:“當初在神京,我為了能嫁給你,不顧禮義廉恥與你私會,你怎麼能說我心儀之人不是你?”
謝子期猶疑了一下,才放輕聲音道:“嘉王品貌氣度都遠勝於我,不管公主是一開始就心儀兄長,還是之後移情,都算人之常情。”
在漳州福王的送彆宴上,謝子期第一次察覺到,魏婧看向謝蘭臣的眼神不太對,他當時並未多想,直到回到西北,全家人第一次一起吃飯,魏婧又在飯桌上失態地盯著謝蘭臣看。這時候,謝子期已經心生疑竇。
再後來,謝蘭臣搬去公主府,與魏姝同住,不常回嘉王府。但住在嘉王府的魏婧,隻要一聽到有人說起謝蘭臣,總是忍不住停下來傾聽;隻要謝蘭臣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中,她的目光也總是不自覺地落在謝蘭臣身上。
謝子期又回想更早的時候:在謝蘭臣的冊封宮宴上,以及回西北的寶船上……
之前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細節,那些望向謝蘭臣或幽怨或纏綿的眼神,又一點點在他腦海中浮現。
謝子期終於意識到,他的未婚妻,好像喜歡上了自己的兄長。
一開始知道的時候,謝子期心裡免不了有些難受。
可感情這種事,終究勉強不得。
他又歎了口氣道:“可惜你我早簽下婚書,婚事已經反悔不得,隻能先委屈公主與我成親,待過個一兩年,再尋由頭和離。隻是兄長畢竟已經和崇寧公主複婚,兩人也算琴瑟和諧,像利用謝虔傷害崇寧公主那樣的事,公主今後還是不要再做了。”
謝子期一口氣把話說開,便沒在房中多留,轉身出了房門。
隻留魏婧呆滯在原地,張口想要辯解否認,最終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她完全不知道,謝子期是什麼時候、怎麼察覺到她對謝蘭臣的異樣的,以至於想要辯解都有些無從說起。
謝子期還認為,她是因為嫉妒魏姝,才利用謝虔對付魏姝……
魏婧此時才心虛地發現,自從和謝子期定下婚事後,她的關注一直在謝蘭臣和魏姝身上,完全忽視了謝子期。
不過沒關係,魏婧又自己安慰自己,畢竟上輩子謝子期那麼喜歡她,這輩子他們兩人又已經成親,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他們總能重歸於好的……
相比於魏婧的樂觀,謝子期就顯得有些落寞了。
他倒沒有埋怨誰,隻是當初定下婚事後,他心裡也曾憧憬過能擁有大哥那樣的三口之家,夫唱婦隨,父慈子孝。
屋外蟲鳴陣陣,謝子期在隔壁床上躺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想著這會兒家裡人應該都睡下了,便換了身便裝,提了個廊下的燈籠,出了院子。
他本是想隨意散散風,不巧剛出院子,就在涼亭裡碰到了同樣睡不著的徐翰林。
謝子期至今還不曾改口,仍稱呼徐翰林父親,王府的老太太等人,也很感念徐父對謝子期的養育之恩,今日特意邀請他做了主婚人。因散席的時候,天色已晚,今夜便留徐父宿在王府。
不期父子倆竟然就這樣在深夜遇見了。
徐翰林見來人是謝子期,不由微微皺眉:“洞房花燭夜,你不留在屋內陪平寧公主,出來閒逛什麼?”
謝子期不想徐父擔心,支吾道:“就要回去了。可父親怎麼這時候也還沒睡?”
“我是開心,”徐翰林望向麵前的兒子,目光複雜難辨,“這一趟能親眼見到你成婚,於願足矣。”
“可我總覺得父親這幾日憂心忡忡的,似是有什麼心事,”謝子期有些擔心徐父,又問道,“父親是因為高霖和英王造反的事,擔心西北也會步後塵嗎?”
他寬慰父親道:“據我這些時日的觀察打探,崇寧公主與高霖並無勾連,嘉王也沒有要趁火打劫的意思,隻要朝廷不會突然發難,西北應該不會主動攻擊大安。父親不必太過擔心。
“再說,雖然我來西北尚且日淺,但好在占了個好身份,若嘉王真有異動,我也會儘力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