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玄武城當中睡覺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如說,對於在陸地上居住慣了的生靈來說,這在水下的世界當中發生的一切都顯得是那樣光怪陸離,但是又充滿了某種極為獨特的魅力,是平時根本見不到、甚至連想象都有些難以描繪出其中千分之一的景象的瑰麗世界。
因為擁有著來自玄武的庇佑,而能夠讓玄武城當中一切的非水族的生靈也可以自如的在水下穿行,不用擔心溺水一類的事情的發生,可以自在的享受一些水中生活的與眾不同之處。
比如,當你睡著之後,水流會在你的身邊輕微的蕩漾。波濤些微的起伏,就像是輕柔的搖籃,伴隨著“嘩嘩”的流水的白噪音,能夠讓人覺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治愈,並且會在這樣的環境當中睡的更香。
對玄武城的環境做出了如此之多的描述的意思是,當商長殷睡了一個少有的、過於舒適的好覺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莫憑闌。
後者畢竟隻是一個堪堪到人腰高的小人兒,就算是這樣和他縮在一張床上也占不了多少的位置。——可即便如此,也不該是商長殷絲毫都沒有察覺到的理由。
“你怎麼會在這裡?”商長殷問。
莫憑闌像是一隻翻肚皮的小貓那樣迷迷糊糊的伸出手來,抱住了商長殷的手臂,把臉埋過去蹭了蹭之後才慢吞吞的睜開眼睛:“早上好,哥哥……”
商長殷給氣樂了。他伸出手來,揪住了莫憑闌的兩邊的臉頰,用力的一扯,白麵團子軟乎乎的臉頰就被捏的變了形。
“不說實話?嗯?”
莫憑闌表現出了無比的委屈:“明明以前你都允許我和你一起睡的……”
在非常非常早的時候——在諸天萬界尚未成型,五大超等位麵的存在與地位都沒有確立的那個時候,某一個位麵當中,太陽的金烏在一個漫天大雪的日子裡,從雪堆中撿到了一隻凍的僵死的告死鴉。
小小的,捧起來還沒有掌心大,肉沒有幾兩,即便是那些從雪地上飛過去的掠食者都不屑於將其作為獵物捕食。
命運線在那一刻發生了轉折,原本在既定的安排當中會死亡的告死鳥迎來了新生。
那個位麵最終成長為了淩駕於諸天萬界之上的超等位麵,而當初險些被凍死的小小隻的渡鴉則更是成長為了亡靈國的死之主,萬世的死亡皆握於他的掌中,不過是一念之間。
莫憑闌扁了扁嘴,看著商長殷,最後還是將那些話全部都咽了回去。
還不對。現在……還不是時候。
即便隻是小孩子的思維,但是他也依舊是模糊的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並且本能的避開了不該說的事情。
商長殷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隻以為那是小孩子不成熟的抱怨。他穿過走廊,來到了房子的正廳,店老板早就已經非常殷切的準備好了飯食放在籃子裡,隻需要隨自己的喜好取用就可以。
柳浮生正
在從籃子裡麵講那些菜一道一道的取出來,在桌上擺好——他似乎致力於在所有的自己能夠做到的細節上都儘可能的做好,以此來取悅商長殷。當聽到商長殷走過來的腳步聲的時候,柳浮生才抬起眼,朝著這邊看過來。
“您起來了,殿下。”
商長殷走過去,目光在桌上的那些過於豐盛的菜上掃了一圈兒,隨後原本揚起的眉眼都壓了下來,露出了某種奇異的表情來。
柳浮生以自己的認知去大概的揣摩了一下,覺得那大概並不是什麼高興的情緒。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判斷出商長殷的情緒為什麼突然晴轉多雲,甚至眼看著還有朝著狂風驟雨的方向發展的趨勢在其中。
七殿下?”柳浮生小心的試探和詢問,“是這裡麵……有什麼您不喜歡的菜品嗎?那我現在就去撤掉……”
商長殷搖了搖頭,製止了他的動作,隻唇角掛著一抹看上去漫不經心的笑——但是那笑絕對不是愉快的,反而在其中淬了極致的冷意,讓人下意識的便想要避讓。
“在我來之前,你有沒有吃過這上麵的菜?”商長殷冷不丁的問。
柳浮生下意識的搖頭:“您都還沒有來,我怎麼會做那樣失禮的事情?”
“那實在是太好了。”
商長殷走到餐桌邊,看了看桌上的那色香味俱全,能夠饞的人不停流口水的、賣相極佳的飯菜。他的麵上依舊還掛著笑容,但是手中已經毫不留情的、沒有打算遵守一絲基本禮儀的將整張桌子上所有的菜都全部掀翻,湯湯水水撒了一地。
“殿下!您這是?!”柳浮生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引起商長殷更多的憤怒。
“這些,全部都是人肉。”商長殷指了指那滿地的狼藉,一雙眼眸看上去極冷,“我雖然知道,既然是黑店,必然是有那麼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但是以人類為食……”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商長殷所能夠容忍的底線。
而且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就在玄武城的主城當中,距離玄武所棲息的靈台也算不得太遠的距離,這樣的事情是如何能夠這樣正大光明的發生的?
柳浮生聽商長殷這麼一說,心頭登時感到了一陣的後怕。
如果不是因為商長殷發覺了這一切,又或者是他要以臣子之間的禮儀來對待和商長殷之間的相處的話,現在他說不定已經將那些菜給吃了下去。
柳浮生並非是什麼好人,甚至也不如他外表看上去的那樣是光風霽月的貴公子,可是即便如此,吃了自己的同類的肉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也是太過於超前和無法接受的,能夠讓一隻都接受著儒家思想禮教的柳浮生為之而直接崩潰。
“多謝殿下點醒!”他朝著商長殷深深的長鞠了一躬,聲音中都夾帶上了幾分的慶幸。
“你們兩個先在這裡待著。”商長殷做出了決定,“我去看一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柳浮生倒也罷了,但是莫憑闌已經極為不滿的噘著嘴,心頭開始了瘋狂的痛罵。
如果
說昨晚能夠以人之身睡在商長殷的身邊的時候有多麼滿足,那麼現在,莫憑闌就開始憎恨自己化形了。
他現在要是還是一隻渡鴉的話多好啊!商長殷就會把他也一起帶著,而不是像是這樣單獨留下來。
隻是,不管莫憑闌如何想,顯然是不可能動搖商長殷的決定就是了。
商長殷將莫憑闌和柳浮生留在房間裡,自己出門,朝著旅店的廚房走了過去。他像是一道幻影,一個融在水中的起伏的影子,就算是從你的身邊路過了,也幾乎沒有辦法被察覺到。
旅店的廚房並沒有想過要做任何的隱藏或者遮擋,就那麼大大咧咧的放在那裡,仿佛對於自己其實不是什麼能夠見人的私下裡的營生這件事情毫無自我認知。
商長殷於是閃身從開了半扇的門溜了進去。
廚房裡麵看著是乾淨的,窗明幾淨,食材、廚具都整整齊齊的堆放在應該在的地方,就連地板都光可鑒人。
然而在整間廚房當中,卻又都充斥的有無比濃鬱的血腥味,熏的人幾欲作嘔,簡直可以說是一陣一陣的往上冒。
商長殷的麵色都跟著陰沉了下來。
商長殷自詡不是多麼道德模範標兵的人,但是他也有自己絕對不能夠被逾越的一些底線——好巧不巧,吃人就是其中之一。
儘管還並沒有真正的看見人類的軀體,但是那不妨礙商長殷確認,在這裡正在發生一些慘絕人寰的事情。
在商長殷將要更加細致的對這裡的情況進行探索的時候,他的耳朵動了動,聽到有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商長殷的目光快速的在室內搜尋了一下,隨後縱身一躍,落在了房梁上,將自己的身形在上麵小心的藏好,連半分的蹤跡都沒有泄露出來。
廚房的門很快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個壯實的像是一頭熊一樣的、戴著頭巾,做廚子打扮的男人,手中拖著一個巨大的蛇皮口袋。從那口袋的後麵留下了長長的一道血跡,如同垂在他身後的尾巴。
而跟著這廚子一起走進來的人也並不陌生,就是這旅店的店老板。他雙手都袖在了寬大的衣袖裡麵,麵上的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條縫,顯見得是心情非常好的模樣。
廚子一腳踹開了廚房的門,將手中的那個沉重的蛇皮袋朝著桌板上一扔,發出了非常大的一聲沉悶的聲響。有更多的血水因為這樣的擠壓的動作,所以從裡麵被撞擊了出來,沿著桌麵滴落,淅淅瀝瀝的留了滿地。
店老板頓時就不高興了起來:“你又把好好的廚房給弄的臟兮兮的!”
廚子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隻是那是一雙眼睛裡麵卻流淌出來了無匹的凶光:“老板你放心,我一會兒就會收拾乾淨的。”
他拍著自己的胸脯吹噓:“您就放心吧,你看我這灶上,哪一次不是弄的乾乾淨淨?就算是城衛軍來查,也絕對看不出什麼來。”
他說的大抵的確是實話,因為聽到他這樣說之後,那店老板的麵上雖然依舊是露出了些不虞的神色,但是確實沒有再針對此繼續說什麼了。
廚子“嘿嘿”一笑,將那個蛇皮口袋敞開,從裡麵稀裡嘩啦的倒出來了一大堆的東西——那些全部都非常明顯的能夠看出來,儘是屬於人類的殘肢,甚至還有一顆完整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