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到,長壽抓著他胳膊的力氣之大,宛如要掐碎他的骨頭,疼得他微蹙眉,“長壽,你抓得……”
“秋逸死了。”
長壽猛地冒出這句話。
驚蟄愣住。
長壽神經質地盯著驚蟄看,看他的反應,咬牙哆嗦起來:“你知道,你果然知道……之前去北房找你的就是她,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她來找你的那天就死了……”
驚蟄顧不上胳膊,急忙問:“她是怎麼死的?”
他還記得秋逸當時的惶恐,儘管她來北房或許是另有原因,但回去就死了?
長壽:“在路上衝撞了貴主,被直接抹了脖子。”
驚蟄茫然了一瞬,而長壽卻用力揪住驚蟄的衣袖,語氣凶狠地說道:“你那個總是來找你的侍衛呢?他那天手裡染血了對不對,我都聽到七蛻說了,你在給他擦血,你知不知道,秋逸或許就是他殺的!”
驚蟄下意識掙開長壽的動作:“不可能,他那日說……”
說什麼來著?
——“來時的路上,發現下屬辦事不力,沒能好好乾活,便順手將事辦妥了。”
的確是同一日。的確是前後腳。的確是……殺了人。
長壽和驚蟄一處生活了好幾年,如何不明白驚蟄的反應,他當即嗬了聲,冷冷地說道:“你自己還不是懷疑是他?”
驚蟄驀然抬起眼,漆黑如墨的眸子盯著長壽,冷然道:“你剛去承歡宮不到一月,就將自己當成承歡宮的人了?你又以什麼身份來質問我?這和你有何乾係?”
“你!”
“容九的事,徐嬪娘娘是怎麼知道的?你說的?秋逸衝撞了貴主被殺了也好,是容九殺的也好,徐嬪娘娘要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為何不去和貴主哭訴,為何不去處置容九,偏要通過這種雕蟲小技,七拐八彎地來尋我?”驚蟄還從沒這麼牙尖嘴利過,“怎麼,我是什麼牌麵上的人,擔得起這份貴重嗎!”
長壽急頭白臉地回:“誰說是徐嬪娘娘派我來的?”
驚蟄努力壓下心頭的火氣:“你熟悉我,難道我不熟悉你嗎?長壽,你本性不壞,可無利不起早,你會為了一個本就不認識的宮女出頭?”
長壽被驚蟄這麼譏諷,狠狠摔袖,往後倒退了幾步。
“枉費徐嬪娘娘這麼看重你,可你真的冥頑不靈,要不是秋逸去找你,怎會在路上出事?徐嬪娘娘失去了信重的手下,你明知因果,卻不去……”
驚蟄懶得和長壽廢話,轉身就回了儲秀宮。
長壽是不敢追上去的。
驚蟄知道人會變,卻從沒想過會變得這麼快。且之前徐嬪看著穩重大方,怎會突然出此下策,派了長壽這等來做打手?不怕拖後腿嗎?
穀生三兩步追上來,湊在驚蟄身邊。八卦是人之常情,他忍不住問:“你怎麼和他鬨起來了?”
穀生和驚蟄相處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驚蟄是個好說話的。
能鬨成這樣,肯定不一般。
驚蟄歎了口氣,隻說他們原來是一處的,各自去了不同地方產生了分歧。
此時晨光微熹,各處的小主開始醒來,梳妝打扮,或是屋內休息,或是各處說話,不一而足。
驚蟄忙起來時,還沒想什麼,一旦稍微閒暇,就忍不住想著剛才長壽的話。
他心裡歎了口氣,若剛才忍住不發作,好聲好氣說話還好,和長壽吵起來,等回去,長壽那個碎嘴巴肯定會添油加醋。
這便是狠狠得罪了徐嬪。
不過他前腳拒絕了徐嬪,後腳來了直殿司,本也是落她麵子。
其實那日秋逸來找他,未必沒有徐嬪的示意,驚蟄一直以為秋逸回去了,可沒成想,秋逸那日竟是……死在路上了嗎?
長壽不敢說,隻說是貴主。
可整個皇宮敢這般肆意殺了宮人的,不外乎那幾個……是陛下?
秋逸衝撞了陛下?
那容九為何……他近來不在北房巡視,是去了景元帝身旁伺候?
那天,他殺的人,就是秋逸?
他心思不寧,做事就有粗心,下午搬東西時,不小心砸傷了手指,紅腫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他捏著那根手指垂頭喪氣。
皇宮昏暗得快,驚蟄一時不察,撞上了人,哎呀了一聲,鼻頭酸得要落淚。
“怎麼不看路?”
是容九。
驚蟄聽著聲音,下意識抬頭,宮道昏暗,他勉強看得出來容九穿的不是侍衛服。
而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人正埋著頭,但衣服看著……好似是哪處的太監……不過著實站得有點遠,看不清楚。
“沒什麼,容九怎麼在這?”
驚蟄是要回北房,容九是從禦花園的方向過來,再往西邊走……是要去哪?
不過驚蟄不過一想,便沒細究下去。
“去辦事。”容九淡聲道。
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驚蟄原本已是習慣,可總忍不住去想長壽的話,想著容九這雙手,曾殺過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人……隻是,他到底沒問。
“有話要說?”哪怕昏暗,容九那雙眼好似長了鉤,“不要吞吞|吐吐。”
驚蟄:“本來想問,後來一想,自有你辦事的原因,我多嘴問,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他拖長著聲音,慢吞吞搖頭,還朝著容九擺手。
“你有事忙,就快去罷,我回北房。”
擦肩而過時,冰涼的大手抓住了驚蟄的手腕,又滑落,準確無誤地捏住了那根紅腫起來的手指。
嘶地一聲,驚蟄都顧不上他們動作曖|昧,淚汪汪地看著容九:“容九,你做什麼?好疼。”
容九:“腫了。”
驚蟄聽著怪怪的,竭力解釋:“是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失手,砸傷的,不嚴重。”
容九又用力,驚蟄嗷嗚了聲,蔫兒了。
好!痛!
容九鬆開
手,從懷裡摸了個瓶丟給驚蟄:“回去塗上,每日兩次。”
驚蟄:“不用了,你之前還給了我的,我用那個塗塗就行了。”
容九輕哼了聲,卻不理他,說完就走。
身後一直不說話的兩人緊跟而上,隻他們一直沒抬頭,驚蟄也沒看到臉。
驚蟄困惑地撓了撓臉,容九剛剛,是生氣了嗎?
但他哼的那聲還挺好聽的。
……發現自己在想什麼後,驚蟄又嗷嗚了聲,灰溜溜地跑了。
他有時真受不了自己!
…
自禦花園來,穿過西慶門,至宮道,再往前幾步,就是承歡宮。
承歡宮和儲秀宮相差不遠,若是有心,甚至還能聽到儲秀宮的熱鬨。
不過今兒,承歡宮可是燈火通明,比彆處還要招搖。
無他,景元帝來了。
徐嬪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皇帝,自然高興得很,處處挑高燈籠,免得讓陛下不喜。
景元帝清心寡欲,甚少在宮妃留宿,翻牌子也少,徐嬪迄今都沒和景元帝有過。
隻是從前景元帝與她下過幾回棋,許是得了皇帝喜歡,曾連著半月都大加封賞,一時風光,後宮無兩。
劉才人死後,景元帝許久不入後宮,一來就是承歡宮,如何不叫徐嬪歡喜。
景元帝落座,不怎麼說話,徐嬪早已習慣,為他奉茶後,又說起從前下棋之事,抿著唇笑。
“若是現今的妾身,便不會輸給陛下那麼多子。”
景元帝漫不經心地說道:“近來常練騎射,倒是落了棋藝。不若,徐嬪陪寡人練練射藝如何?”
徐嬪的笑意微僵,背後莫名一寒。
“陛下,想怎麼練?”
景元帝抬起眼,目光在闔宮的宮人上逡巡,過不多時,落在外頭守門的,一個渾身哆嗦的小太監身上。
長壽本不敢抬頭,隻是聽著聲音有些熟悉,才下意識看了過來,卻猛地對上景元帝冰涼的眼,震驚之色滿溢而出,膝蓋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
怎麼,怎麼可能……那張臉……
景元帝懶洋洋地挑眉:“那就他了。”
長壽想高呼求饒,卻被擁上來的兩個太監堵住了嘴,拖到了庭院裡。承歡宮遍地都是高高燈籠,亮如白晝。
景元帝接過寧宏儒遞來的弓箭,對上徐嬪煞白的臉,難得笑了笑:“徐嬪,莫怕,寡人射藝不精,也就是試試手。”
話罷,他冷白的手指摸上弓弦,鋒銳的箭矢飛射出去——
噗呲一聲,沒射中果子。
深深紮入了長壽的大|腿肉上,長壽嘴巴塞著布條,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景元帝歎了口氣,“果然退步了。”
徐嬪站在廊下,紅潤的臉色早已褪|去,隻餘下蒼白。她的雙手交握著,恨不得擰出麻花,陛下怎麼突然發了瘋?
咻咻咻——
接連幾箭,景元帝都射不中。
長壽已經成了血人。
寧宏儒:“陛下,許是宮人的問題,不如,換一個如何?”
景元帝興意闌珊,挑起眉。
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點了春蓮。
剛才徐嬪一直強忍著不說話,可輪到春蓮時,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陛下,春蓮是妾身從家裡帶來的,情同姐妹,求求陛下高抬貴手……”她的話還沒說完,猛地咬住舌尖。
鋒銳的箭矢對準了徐嬪的眼。
男人的手指按在弓弦上,濃鬱到極致的眼眸裡,是流淌著的惡意。
景元帝緩緩勾起唇,如同暴戾的惡獸:“你想替她?”
簡單幾字,透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宛如下一瞬,就會將她射殺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