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悚然:“什麼意思?”
“你出來找我,難道旁人會不知?近來我的身上,鬨出許多事,若有心,總是會盯著。這不會是秘密,你要快,不然來不及。”
驚蟄坦誠地說道。
這讓立冬焦慮不安,良久,臉上變換幾次的神情,總算恢複了平靜。
他看向驚
蟄,欠身說道:“多謝你為我指點迷津。”
驚蟄搖了搖頭:“是你當局者迷。”
這本不算什麼。
立冬苦笑:“可你要不與我說,我怕是走投無路,都不會想到這招。”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算是主動投敵。
在離去前,立冬四下看著,靠近驚蟄,趴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些話,然後匆匆離去。
驚蟄麵色古怪地看著立冬消失在宮道儘頭的身影,以手扶著自己的額頭。
……什麼?
…
冰涼的冬日,晨起本就麻煩。
直殿司的人趁著昏暗的天色,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默不作聲地趕路。
“哎呀,”有人被樹枝絆到,險些摔在地上,“怎麼有這麼個東西在這?”
昨天刮了一日的風,到了晚上,鵝毛大雪紛紛落下,清晨起來,那積雪沒過了腳踝。
“這又不是咱要清掃的地方,你做什麼呢?”等待他的同伴,看著他還要矮下|身去摸,有些不能理解。
“還是得先弄到邊上,免得待會有其他人絆倒,那……”
那人原本還笑嗬嗬地說著話,可這話還沒說完,手指就已經摸到了那所謂的樹枝。
那不是樹枝,那是條人腿。
他到抽一口涼氣,整個人摔倒在雪上,怔愣地看著牆壁。
剛才太暗,沒仔細看,原來這牆上,正靠著個什麼東西。隻是雪落太厚,就將這東西覆蓋了住,在昏暗的時候看不清楚。
“你怎麼了?”
同伴要來扶他,卻見他一股腦拍起來,顫抖著手,去摸牆。
很快,就自雪裡,拍出一張青白的人臉。
…
立冬死了。
驚蟄聽到這個消息時,提筆的動作都僵住,凝聚在筆尖的墨經受不住,啪嗒一聲落在紙上。
清脆的聲響,讓驚蟄一個驚神。
昨日立冬離開,驚蟄原本是要送他。
侍衛處離這裡也不遠,他原本走得就熟門熟路。可立冬卻不要他來送,笑著搖頭:“我雖沒去過侍衛處,卻也知道在哪裡,沒必要你來親自送。”
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你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
要是驚蟄和立冬同時出現在侍衛處門口,驚蟄會引來的矚目,也會比之前多上更多。
立冬到底選擇了侍衛處。
因為他害怕慎刑司的刑罰。
隻是沒想到,立冬竟是連侍衛處的門都沒摸到。
驚蟄丟開筆,捏著眉心。
不,他不是沒想到,昨日他想送立冬去,就是想到了這個可能。
隻是立冬拒絕後,驚蟄就沒強求。
畢竟這是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犯不著這麼盯著一個普通的宮人不放。立冬要是回去,怕是再出不來,可是追殺他,又太過大動乾戈。
然立冬真的出事了!
要做到這般,隻可能是一路尾隨立冬而來,在他還沒到侍衛處前,就已然殺了他。
驚蟄的耳邊,還傳來薑金明和其他太監說話的聲音。
“……沒有外傷……”
“是,隻是有些凍瘡,身體上,沒有……”
“……應該是意外……”
屍體是直殿司發現的,在報上去被領走後,查出了身份,就也按照慣例通知了一聲直殿司。
驚蟄也是因這,才知道死的人,是立冬。
可這,不會是意外。
驚蟄的臉色有幾分難看。
若說,連立冬這麼個小小的宮人,都會被給予這樣的關注力度,以至於冒險在宮中行事,那隻能說明,立冬的身上,有著他自己還沒有發覺的重要性。
……比如說,他在離去前,和驚蟄說的最後一段話。
立冬說:“明嬤嬤死後,我曾經想去永寧宮探尋點門路。我想,明嬤嬤業已死了,說不定,我能做點什麼。隻是,我沒找到康滿,卻撞見彆的事。”
他的聲音低,然後更低了下去。
“我聽見,康妃那時,說的不是官話。”
他直接省略了自己撞見的事,隻說了最後一句話。
赫連王朝,地大物博。
從南到北有著各種鄉音,若是真要統計,那可真是一天一夜都計數不完。
所以,所以不同地方交流,說的是官話。
越是口音純正,就越不會被笑話。而在這宮裡,那更是需要說官話,不然該要如何交流?
康妃說的不是官話……可康妃本來就是京城出身,祖籍更是京城人氏,她有且隻會說官話。
倘若康妃不隻是會說官話,那要麼……這個人,早已經不是康妃,要麼,是康妃,做了什麼……
驚蟄的心口狂跳,一個離奇又怪異的猜測,在他的心頭浮現。
他反複回想著昨日立冬來尋他時,那驚恐的表情,以及離去前說那話的小心謹慎。
……立冬,是不是聽出來康妃說的是什麼話?
立冬是西北出身,當初賣身給人牙子,幾經轉手,這才僥幸到了京城。
這還是當初無憂告訴驚蟄的。
立冬能聽出來的,難道康妃說的是西北的鄉音?
不,不該是這樣,西北,西北……驚蟄喃喃著,如果是這個地方,那隻會讓人聯想到塞外的無邊荒蕪……
塞外,異族,不是官話!
驚蟄霍然起身,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這怎麼可能?
康妃乃是京城氏族出身,又怎麼可能會是……
“驚蟄,你做什麼呢?”
薑金明有點不滿地皺眉。
驚蟄將有點哆嗦的手背在身後,對著薑金明輕聲說道:“……掌司,小的隻是突然想到,您剛才和這位提及到的立冬,該不會,就是北房的立冬吧?”
薑金明敏銳地抓住他話裡的意思,“
是你認識的人?”
驚蟄苦笑:“小的原是北房出來的,自然是認得這個人。”
薑金明點了點頭,這臉上的神色到底寬和了下來,“世事無常,誰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驚蟄,不必太介懷。”
驚蟄抿唇,朝著薑金明微微欠身。
不,倘若他的猜想是真,那驚蟄或許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立冬的行蹤,肯定不像是他自己說的那麼穩妥。至少,在他的兩次跟蹤裡,鐵定有哪一次泄露了行蹤,不然,那背後的不至於下此狠手。
立冬是從直殿司離開,被截殺在半路偏僻的宮道上。加之大雪,這才隱藏了行蹤,不然侍衛巡查,肯定會發現。
這麼精巧的位置,那隻能說明,從立冬一路到直殿司,再到他離開,都是被人跟蹤。
那他來直殿司找驚蟄,就已經將危險,同步傳遞給了驚蟄。
誰也無法保證,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到底說了些什麼。
更何況,立冬還是真的說了點什麼。
立冬死了,接下來危險的,就是驚蟄。
他絕對不能落單。
…
夜色深沉,慧平打完水回來,就發現屋內的玉瓶擺了一桌,都幾乎擺放不下,更多的東西,都被驚蟄隨手放在床上。
“你這是在找什麼?”
“找線索。”驚蟄從將床底的箱子推了進去,搖著頭說道,“我總算知道,被鑫盛帶走的證據,到底是什麼了。”
驚蟄的東西實在是太多,要檢查起來也是麻煩。
這些時日,他得空就收拾,直到今日終於是理清楚了。
“他摸走了一個玉瓶。”
驚蟄抬手,點了點桌上的那些。
容九總是給他送許多的東西,有些看起來很是得用,有些就是不時之需。
就好比這些玉瓶。
這玉瓶裡的藥,當真比外頭,不知要好上多少,驚蟄有什麼頭痛腳痛,偶爾翻出對應的玉瓶,多少能壓得下來。
除卻送過鄭洪幾瓶外,餘下的都在這。
治凍瘡的藥,理應有兩瓶。
舊的那瓶已經快用完,可新的,卻是不翼而飛。
慧平隨手拿起一個玉瓶,奇怪地說道:“做什麼不好,為什麼要拿走玉瓶,這玩意能做什麼?”
驚蟄:“這些都是宮中禦賜,容九再給了我。不然,效果也不會如此之好。”
那這麼說,鑫盛認為的私相授受,就在這了?
驚蟄將那些玉瓶收拾起來,對慧平說道:“這幾日,薑掌司有事,晨起的事,我就不去做了。”
慧平笑道:“原本你也不用做,是你多事。”
驚蟄成了二等太監後,每日清晨的事,原本也是可以不用去灑掃了的。
驚蟄翻身上|床,聲音變得有幾分模糊。
“閒著也是閒著。”
慧平見驚蟄上了床,似乎是要睡了,就
也輕手輕腳收拾好,吹滅了油燈上了床。
屋內靜悄悄的㈤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再沒人說話。
驚蟄卻是還沒睡著的。
他正在心裡戳著係統。
“任務十一,關乎康滿背後的秘密,我有點頭緒。
“他背後的人是康妃,康妃,應當是外族人。他們潛藏在後宮裡,是要圖謀不軌。”
【這回答有點曖|昧。】係統判斷的同時,這麼說道,【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十一。】
評分是八十五。
“我能想到這裡,還是多虧立冬,不然我怎能撬出更多的信息?”驚蟄沒好氣地說道,“立冬死了,下一個,就可能到我了。”
他對立冬沒有感情,可聽到他死去,多少也有傷感。
他那麼掙紮想要活下去,到底沒能成功。
而且這個任務的完成,驚蟄的心中沒有難得的喜悅,反倒更為緊繃。
康妃還真是外族人?
那原來的康妃到哪裡去了?死了嗎?康妃到底是怎麼潛伏在後宮這麼久,難道太後一點也沒發覺?那景元帝呢?
是沒發現?
還是不在乎?
驚蟄在心裡哀嚎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
這種大事,為何要為難一隻驚蟄?
驚蟄不會軍事,也不懂朝政,這問題超綱了啊!
驚蟄狠狠地說道:“都怪你。”
係統卡殼了一會,幽幽地說道:【要是係統順利綁定了瑞王,那現在,大軍可能已經攻進京城了。】
係統能做到的事情很多,可這全靠宿主。
宿主完成的任務越多,係統才能憑借這樣獲得更多的力量,反過來幫助宿主完成任務。
可前提仍然是任務。
這就完全取決於宿主的能力。
係統的不幸,是他綁定錯誤了對象。不幸中的萬幸,在這麼多錯誤的對象裡,他綁定的驚蟄,是個聰明人。
可仍然不幸的是,驚蟄是個沒有多大欲|望的人。
這樣一來,不管係統搬出什麼東西來蠱惑,對驚蟄都沒有吸引力。
畢竟,係統又不可能讓死人複生。
這大概是驚蟄最大的私心。
沒有太多能利用的籌碼,可仍有幸運的事,驚蟄是個好人。
他見不得國破家亡的局麵,這才是驚蟄掙紮著做任務的原因——當然,也是因為他害怕懲罰。
那些懲罰千奇百怪,如果不是有係統的影響,能夠在buff消失後,讓那些人自動合理化一些記憶,不然驚蟄早就死翹翹,變成一隻死驚蟄了。
可驚蟄此前,一直不太明白係統有些任務的發布。
譬如追查明嬤嬤的死,譬如這一回的康滿,就算他能知道背後的幽暗,又對係統的任務有什麼幫助?
對係統來說,最重要的是穩定山河。
隻要能做到這個,就算拋棄了瑞王這條主線,也在所不惜。
而今,他總算是明白。
就算看著再是尋常普通,這任務的背後,牽扯到的,卻是如此之廣的範圍。
誰能想到,一個後妃,居然有可能是敵國的奸細?
驚蟄忍不住嘀咕:“真是如此,那這後宮,豈不是成篩子了嗎?”
誰都能來,誰都能去。
【康妃依附在德妃的身邊,借由太後的人脈,培養出了自己的人。她的動作不大,隻會間隔著許久的時間,傳遞出一二個重要的消息,貴精不貴多。】
驚蟄挑眉:“你的能力,更厲害了些。”
【能探查到的範圍更廣了。】係統道,【康妃的動靜,一應隱藏在壽康宮之下,很是隱秘。】
次數不多,也就意味著暴露的可能性降低。
驚蟄喃喃:“也不知道她當初是怎麼入宮的……”這多少,也和黃家有關。
他可隱約記得,康家是依附這黃家的氏族。
不過,壽康宮沉寂後,對於康妃也是一大打擊,隻要她有任何的動作,都會比之前更加明顯。
……那次下毒大概是她的手筆,那她未必是想要奪取德妃手中的權勢。
驚蟄驀然有了個相反的猜想,出事的人如此之多,將整個宮闈的矚目都吸引到了禦花園來,那其他地方,肯定疏於戒備。
康妃是趁著那個時候做了什麼?
與此同時,在這樣大的動作裡,也能看得出許多人在驚慌之下本能的選擇。
那麼,鑫盛舉報驚蟄,也是同理嗎?
這件事,吸引了慎刑司與侍衛處兩地的目光,更是讓他們全部的關注都停留在了驚蟄的身上。
如果立冬沒有騙他,從一開始,康妃那邊就沒有特地關注驚蟄的話,那這一次,驚蟄不過是如中毒案一樣,被選中成為如德妃一樣的祭品。
……是想借由這場吸人眼球的事件,借此做些什麼。
幾乎如出一轍的手法與思路。
驚蟄古怪地蹙眉,太後勢弱,康妃少了遮掩,不管做什麼都會太明顯。可要是出了事,想渾水摸魚,還是比彆處容易。
隻是為何挑中驚蟄?
是因著他和侍衛處的關係?還是想借此擾亂侍衛處的視線?
驚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他一邊思忖著,一邊覺得頭都要裂了。
驚蟄索性將被子拉到腦袋上,蓋住了自己的頭臉,勉強溫出來的暖意,讓他困意上湧。
罷了,罷了,多想也是無用。
說不定,他這麼多猜測,沒一個是對的呢。
睡覺,睡覺。
驚蟄剛將自己卷起來,變成一條驚蟄,就聽到靠邊的窗戶邊上不緊不慢地傳來敲擊聲。
叩——
叩——
叩——
三聲長。
驚蟄還不自覺等了等,沒等到那兩聲短。
據說,聽到敲門聲,如果是三聲長,兩聲短,那
就絕對不能出去。
那是外頭的“人”,在來索命。
三長,兩短呢。
驚蟄很苦惱,他好不容易才將自己卷起來,知道這得廢多大功夫嗎?
懂不懂這種痛苦?
大半夜的,誰啊!
就在遲疑間,外頭等待的人已是不耐煩,兩根手指輕巧毀掉了窗戶的扣鎖,將窗給推了開。
頓時,外頭的寒風刮了進來。
隔壁床的慧平感覺到冷,將整個人都團成毛毛球。
驚蟄冷不丁看到窗外一個背光的人影,如果鬼魅驚人,所有的困意全都被嚇跑了……當然,也可能被風刮跑了。
驚蟄卷著坐起來,幽幽地說道:“你知道,這看起來很像是半夜撞鬼嗎?”
雲奎,你大半夜發什麼瘋!
他還往屋裡爬,一邊爬一邊說道:“驚蟄,你知道我剛才看到了什麼嗎?”
驚蟄往床裡麵卷了卷,他不想知道。
他更覺得現在的雲奎有點可怕。
他知道今天雲奎來探望掌司,然後好像被留下來說話,可為何會大半夜站在窗外,嚇人得很。
雲奎的語氣神秘,帶著一點潮|濕的寒意:“我出來起夜,卻隱約看到,你的屋外,好似站著個人。”
就在他剛才站著的位置。
可是在他過來之後,一眨眼就消失了。
…
刺啦——
利刃滑過皮肉,熱血濺落在雪上,極快地融化了那冰冷無情的白色,滴滴答答的鮮紅,幾乎融於暗色。
甲三麵無表情地抽|出了刀。
屍體仰麵躺倒在地上,瞪大著的眼裡,還殘留著驚恐。
甲三輕巧地蹲在牆頭上,眺望著直殿司的方向。他看著雜務司的雲奎爬進了驚蟄的屋子,很快,漆黑的室內就重新點燃了燈。
在這暗色無邊的雪夜裡,仿若瑩瑩的光。
冒著風雪,他又將視線,沉默地望向東麵,那處,正是火光鮮明,搖晃的火把如同連成片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景元帝在意的東西不多。
會攥在手心的,也隻得這麼一個。
哪怕隻是不經意帶過的幽暗,驚擾到了他,也絕不會容忍。
甲三丟下這具屍體,幾個騰躍,又潛伏到了直殿司的暗處。
想必,今夜會很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