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張夫人這才看向岑良,輕聲說道:“再過些時
候,就是年關,你與岑夫人剛來同州不久,可要去鏢局一起過年?”
岑良下意識要拒絕,卻看到張夫人笑了笑,“你彆急著拒絕,回去與你娘親說說看,鏢局也不隻有我們一家,你們來,絕對不會打擾到我們。”
岑良沉默了會,也就點了點頭。
回去後,柳氏原本也是要拒絕,不過聽聞鏢局每到年末都會施粥,倒是有了點興趣,思考再三,還是答應了。
最近這些時日,他們索性在鏢局暫住下,幫著張夫人主持施粥的事宜,忙忙碌碌間,到底衝淡了之前的傷感。
畢竟,臘八節快要到了,年味,也跟著濃鬱起來。
…
臘八快到,宮裡的氣氛也有不同。這時候,直殿監也很是忙碌,前幾日發生的事,都來不及八卦。
劉富本也忙得頭暈眼花,都忘記去惦記陳密。
因而,當他出了劉掌司的門,卻突然被壓著跪倒在地上時,他臉上,還有幾分從未有過的茫然。
“你們可知道我是誰?”劉富掙紮著,厲聲說道,“放開我!”他臉上的橫肉,伴隨著他說話,開始抖動起來。
地上的雪雖掃了乾淨,很快,又有新的雪片落下來,冷得他膝蓋直哆嗦。
剛才,劉富不過剛剛從劉掌司的屋裡出來。
劉掌司和劉富,用一條繩上的螞蚱來形容,是最合適不過了。
兩人是同鄉,又有師徒的名義,這利益結合下,倒是比許多感情還要穩固。
不然,陷害陳密這件事,不會辦得這麼得心應手。
這也沒辦法,劉富動手前,曾這麼想。
在整個直殿監內,能和劉富說上幾句話的,也就隻有陳密。如果可以,他當然不想讓陳密出事,可是偏偏,怎麼就是他撞破了那一幕呢?
儘管劉富試探過,陳密根本沒有意識到那一幕代表著什麼,可這也不行!
隻要陳密反應過來,隻要他意識到,那是劉富在殺人,那他肯定會死!
劉富必須讓他閉嘴。
原本計劃很順利,劉富知道陳密有著些秘密,隻是不清楚具體是什麼,可約莫是那種寧願自己死,也不叫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他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誣陷他,而陳密,果然也選擇了閉口不言。
奈何,奈何,就在這臨門一腳,驚蟄卻突然殺了出來!
這個該死的賤人!
劉富恨不得將驚蟄抽筋扒皮,讓他享受痛苦才是。
“老實點。”
壓著他肩膀的人大聲說道,用力踢了踢劉富的膝蓋骨。劉富被壓得腦袋都被迫低了下去,幾乎插到了雪地裡。
“劉富,經查,你與江懷死亡一事有關。”身後的侍衛冷漠地說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屋內的劉掌司被壓出來的時候,正正聽到了這句話。
劉掌司猛地看向地上的劉富,隻是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著他肥碩的身體在地上扭動,
帶著一種垂死掙紮。
劉掌司原本還要再說什麼,卻是突然泄了口氣。
劉掌司,劉富,連帶著他們近身的小內侍,都被這侍衛處的人都帶走了。
此時此刻,驚蟄,正在掌印屋裡。
掌印太監的屋舍看著不大,內裡卻是暖和,驚蟄剛進來不久,就已經感覺自己渾身像是要熱出火來。
掌印太監笑嗬嗬地說著:“真是年輕力勝,不像是我,這把年紀,這身子骨已經不得用了。”
驚蟄笑著說道:“掌印說得是哪裡的話,您的身子骨硬朗得很,可是要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的。”
掌印朗聲大笑:“長長久久,那豈不是成了怪物?不妥,不妥。”他將一盞熱茶推到驚蟄的手邊,“說說吧,你是怎麼查出來,劉富殺了江懷的事?”
驚蟄原本隻是懷疑,劉富之所以陷害陳密,是因為陳密目睹了某件事,讓劉富起了殺心。
為此,他不僅讓其他人去細查劉富身邊人的時間,問及丟失的財物,更也是折返回去,問起陳密近來和劉富的相處。
“並沒有任何的不同,陳密也甚少離開直殿監,不可能有在外頭撞見事的可能,那麼,問題就隻可能出現在劉富身上。”驚蟄淡聲說道,“在過去這麼些天裡,唯一稱得上奇怪的就是,有一天劉富並沒有按時回來,是到半夜才回到屋舍。”
陳密本不該知道這件事,因為他睡得很早。
在他睡著前,劉富是在屋內。
一般來說,陳密睡一覺,就會直接到第一日才醒,根本不會發現……偏偏那一夜,陳密起了夜,迷迷糊糊間,正巧和回來的劉富說了話。
驚蟄:“那天晚上,江懷死了。”
而後,廖江和世恩查的事,也陸陸續續地有了結果。
直殿監這些丟失的錢財,是從江懷死後第一天,就開始陸陸續續丟的。財物丟失的時候,跟在劉富身邊那兩個小內侍,也恰好沒有任何的不在場證明。
“那你又為什麼覺得,這件事,和劉掌司也有關係?”掌印饒有趣味地問道。
驚蟄:“江懷的死,沒有異樣。”
他抬眸看著掌印,笑了起來。
“為什麼檢查的結果,是沒有異樣呢?”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不如活著的人重要。如果這件事真的和劉富有關,那結果的“無異樣”,隻可能是有人動了手腳。
這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慎刑司不是鬼,卻也和鬼地差不離。
驚蟄,就請了侍衛處的人,去慎刑司走了一趟。
掌印的眉頭挑高,幾乎是要飛起來。
“侍衛處?”他緩緩說道,“你就不怕自己猜錯?”
驚蟄很敏銳,輕易間,就抓住了脈絡,甚至聯想到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事。
可這如同空中樓閣,全都是他自己的猜測。
倘若錯了呢?
這不是豪賭?
驚蟄笑
了起來:“所以,我才請了侍衛處的人出麵。”
有些事情,的確是得專人去辦,才更為有用。
驚蟄在侍衛處既然有認識的人,為何不好好用上這份關係?
為了任務,驚蟄可算是儘心儘力。
就算東西已經拿到,後續還是會穩妥做好。
他可不是那種用完就丟的人呐。
驚蟄:“劉富陷害的事被掌印巧妙識破,暗地裡命令我聯係侍衛處,此事被侍衛處的人接手,又借此過問慎刑司,最終攜手扒出江懷被殺一案的真相……掌印覺得這個故事,如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良久,掌印低低笑了起來。
“你講的這個故事,很不錯。”
…
陳密被釋放出來時,人還有點茫然。他根本沒想到,自己隻是被關在屋裡幾天,被問了幾次話,然後事情就結束了。
出來後,他更覺得,直殿監好像一夜間變了天。
什麼?劉掌司被抓了?
什麼?劉富也被抓了?
什麼!江懷居然是被劉富殺的!
陳密根本沒有……等下,他突然反應過來,那一次驚蟄來找他,反複問過劉富那些日子的情況,更是多次細問陳密起夜那天的事。
他起夜撞見劉富的那一天,正是江懷死訊傳出來的前一天晚上!
陳密半睡半醒間,的確在劉富的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酒氣。
隻不過,劉富原本也喜歡偷喝酒,這根本不是什麼稀罕事,陳密再是謹慎,也沒將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處。
電光石火間想明白前因後果,陳密硬生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不隻是因為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和一個殺人犯在一起住,更是因為自己險些就要為了這麼離譜的原因送死,這無疑讓陳密幾乎咬碎了牙。
如果劉富不這麼做,他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也根本不可能揭露這件事。
劉掌司不是已經打點好了嗎?
為什麼還要擔心這些無謂的事情?
陳密想不通。
就算他猜出來,他也未必會和其他人說,雖然不會接受劉富的賄賂,可他也不是喜歡多事的人,何以至此?
陳密沒明白的是,正因為他不會接受劉富的錢財,所以,劉富才從一開始就不信任陳密會藏住秘密。
沒有任何利益交換的人,劉富不可能信。
正如陳密所說,如劉富這樣自私自利的人,難免短視。
廖江把一包東西丟給他。
陳密順手一抓,將其抱在了懷裡,裡麵叮當作響,可他卻很是寶貝。
廖江:“除去那些贓物都各有主人,掌司做主都還回去了。餘下的,是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收好。”
陳密下意識點了點頭,“……驚……掌司呢?”
廖江:“他還在掌印處。”
他說完這話,卻沒有走。
陳密狐疑地抬頭看他。
廖
江平靜地說道:“你的嫌疑雖然解除,不過在劉富的事情真正有個定論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還是不能隨意離開自己的屋舍。”
所以,廖江會親自將陳密送回去,然後派人守在他的門外,再過些時日,等劉掌司和劉富的事情有結論後,陳密才能自由活動。
聽到這句話,陳密的臉色微變,眉間略有焦急,不過片刻後,他閉著眼長出了一口氣,說服自己平靜下來。
“好。”
…
一道俏麗的身影,穿著幾乎能遮蓋著頭臉的鶴氅,叫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模樣,隻隱約知道,在這合該是一位女子。
站在樹下,她許久未動。
不過,躲在暗處的驚蟄,卻是勉強認出來這是誰——敏窕。
她是壽康宮內,太後最信任的女官之一。
當然,他能認出來,還是因為他事先就知道了陳密與她的關係。
不然,依著現在的模樣,驚蟄想要認出來也是不容易。
過了好一會,像是遲遲沒等到她想等的人,那道俏麗的身影微動,仿佛是要離開,卻在轉身的那一瞬,突然僵住了身體。
地上,不知何時丟著一個紫色的荷包。
躺在地上的那麵,正露出那被拆得徹底,隻餘下布麵的字跡。
那一瞬,敏窕的眼裡露出鮮明的殺意。
上麵寫滿了名字。
密密麻麻的名字。
有的,驚蟄認得,如陳安,姚才人,陳明德。也有的驚蟄不認識,譬如班洪亮,計子秋等等。
驚蟄不在乎後頭的人,可是陳安的事,他卻想知道個分明。
他當初猜出來陳安的死可能有問題,到了直殿監後一直追查,卻始終沒有太多的線索。
陳安死的時間太久,那會驚蟄遠在北房,根本不知道內情。
在係統能七天一次的查詢後,他才借由係統的口,知道了陳安的死亡,當真不是意外。
敏窕看著地上的荷包,以及那幾乎被拆開來,袒露的名單,臉上的表情更為僵硬。
當初將這荷包留給陳密,不過是敏窕給自己留下的一條後路,雖是危險,可是風險卻也是值得冒一冒。
太後越來越瘋狂,她能活,可她們這些追隨在太後身邊的宮人卻未必能活下來。
她將荷包交給了陳密,不是因為她多麼愛陳密,認定他是唯一雲雲,而是因為,陳密完全遠離漩渦。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也就不可能將他們聯係到一起,更不可能會猜到,她將這要命的東西,交托給一個局外人。
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後路,誰會在乎一個雜務司小小的太監?
可萬萬沒想到,機關算儘,卻偏是與天鬥輸,棋差一步。
敏窕摸著腰間的硬物,收斂下眼底的殺意,“出來吧。”把這東西丟到地上,不就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
一道聲音沙啞著,從四處來,聽不出來多少年歲。
“女官將這名單留
在陳密身上,未免不太|安全了些。”
“裝神弄鬼。”
敏窕一個轉身,犀利地看向林間角落。
那男聲帶著幾分隨意:“這荷包,我選擇還給女官,而不是送出去,不足以看出我的誠意嗎?”
“誠意?”敏窕冷聲道,“何為誠意?”
“我將東西還給你,而你,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男聲沙啞地說道,“不然,不僅是陳密得死,你也活不了。”
敏窕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離開。
那男聲,就且當做她接受了。
“這名單上的人,活著的,與死了的,有什麼區彆?”
“你問下去,就與那些死了的人,沒什麼區彆。”
敏窕彎腰將荷包撿了起來,從懷裡取出一個火折子,竟是當麵燒了起來。
她的聲音裡蘊含著的一絲殺意。
“你要想知道,可以繼續追問下去。”
“哈哈,我自是想知道,太後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位,何必再要和陛下再論長短?隻要她安生,不就萬事無憂。”那聲音意味深長地說道,“反正,隻要她不亂來,陛下也隻會讓她好好活著。”
敏窕悚然,這件事,眼前人怎麼會知道?
太後如此恣意妄為,如此放肆無忌的緣由之一,的確就在剛才這人所說的話裡。
太後有所依仗,這才肆意妄為。
景元帝不會,也不能殺她。
可這隻會是一個秘密,隻有寥寥幾人才能知道的秘密,裝神弄鬼這人又是如何得知!
那聲音笑了笑,比想象中還要年輕點。
“你胡言亂語著什麼?”敏窕蹙眉,“太後待陛下好,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麼,太後娘娘捏著陛下的秘密,又打算做些什麼呢?”那聲音如同催命符響起,“又為什麼,總盯著北房不放?”
一字一句,仿佛早就知道所有的隱秘,如同躲在暗處的毒蛇滋滋作響,吐出可怕的蛇信。
就在這一瞬,敏窕的殺意暴漲到了極致,她無聲無息地抽|出了腰間的匕首,這動作掩飾在氅衣下,無人得見,她緩步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名單上的人,生與死的差彆,自然是因為,生的人,投靠了太後娘娘,而死的人,冥頑不靈……”敏窕慢慢地說著,這才開始回答第一個問題,“知道那些秘密,卻不能守口如瓶,自然該死,你也一樣!”
話音落下那瞬,敏窕已經找到了那人所在猛抽|出了匕首。
與此同時,驚蟄下意識抬起了右手,一想到那袖箭的厲害,又摸向左手的手鐲。
以防萬一帶來的東西,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場。
他的指尖,打開了手鐲的關竅。
身體,則是往後躲。
緊接著,撲通一聲,卻是乾脆利落得很。
驚蟄微愣,這不對呀?
就算手鐲裡藏著的迷|藥有用,可發揮的速度,卻根
本沒那麼快。
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
驚蟄探出頭,正對上一雙黑沉的眼。
……還不如出意外呢。
容九。
他怎麼會在這?
驚蟄緩緩低頭,看著地上正麵倒下的敏窕,應當是被打暈了。
而後,他又緩緩抬頭。
驚蟄如何發覺不了容九臉上勃然的怒意?
那麵無表情的臉上竟是能流淌出這樣鮮明的情緒,驚蟄都不知道該不該誇自己厲害……居然能把人氣成這樣。
“嗨,容九,”驚蟄尷尬笑了笑,“好巧,你怎麼也在這?”
容九冷硬地扯了扯嘴角,“是很巧,”他跨過地上的女人,抬腳朝著驚蟄走去,“你很想知道太後與皇帝的糾葛,想知道關於皇帝的秘密……”
男人的黑眸裡露出一種歇斯底裡的猙獰,聲音卻是無比平靜。
“為何不來問我?”
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他會讓驚蟄知道得,不願意再知道。
“等等,等等等等!”
驚蟄原本轉身要跑,卻突然想起他撒出來的迷|藥,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一手捂著自己的口鼻,一手朝著容九示意。
“唔藥,迷|藥!”
容九卻仿佛聽不到,穿過風雪走到驚蟄跟前,冷聲說道:“這對我不起作用。”
驚蟄的袖子擋住了大半張臉,抬頭看著容九的表情裡滿是震驚。
這還是人嗎?
眼瞅著容九看起來是要將他攔腰抱起來,驚蟄立刻掙紮著說道:“等下,她還活著嗎?”
“她要殺你,你卻惦記著她的命?”容九挑眉,那語氣聽起來匪夷所思。
驚蟄:“也不是惦記,她要是死了,不就打草驚蛇了嗎?”
“你以為,你這般就不是打草驚蛇?”
“至少她回去肯定不敢和太後說。”驚蟄理直氣壯,“除非她不想活。”
敏窕隻敢暗地裡查。
而陳密,在劉富事情決斷前,不可能離開直殿監一步。
他們兩人無法接頭,就解不了敏窕的疑竇。
容九冷漠地看著他:“你要如何洗掉身上的懷疑?”
他不可能關著陳密一輩子。
等他們接觸後,就有可能會暴露驚蟄的身份。
驚蟄心裡嘀咕,容九這是看完了全部的經過了嗎?怎麼一問一個準。
“我自有辦法,你不必……”他那話還沒說完,看著男人的手指不自覺動了動,看起來是很想掐死他那樣,立刻改口說道,“我肯定會來尋求你的幫助的。”
“假話。”容九淡淡說道,“為了讓我相信,你隻會選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敷衍我,而在要命大事上,你根本不可能會讓我知道。”
因為,驚蟄就是這樣的人。
他根本不可能讓其他人為他涉險。
驚蟄歎了口氣:“有時
候,我真的覺得你是不是會讀心術?”怎麼他隻是這麼想一想,就被人看透了。
男人冰涼的手摸上他的耳朵。
“幾乎會讀心術的人,是你。”
若不是驚蟄就近乎本能的敏|感,許多事情根本不會這麼麻煩。
驚蟄主動抓住容九的手指,輕聲說道:“我真的沒事,你瞧,我連茅子世送給我的袖箭都帶著。”
“那剛才為何不用?”
驚蟄遲疑了一瞬:“用了,她不就必死無疑?”且不說打草驚蛇,這女官死了也不是件好事。
“她要殺你的事,你都輕易能原諒,還有什麼是你不會原諒的?”容九冰涼的聲音近乎崩裂,“你將自己的命,當做什麼?”
驚蟄抱住容九的胳膊,“我很在乎自己的命,我還請了侍衛處的石黎幫忙。”他輕聲說道,“而且,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會原諒。”
聲音裡帶著幾分幽幽。
“觸及你,與我家人朋友的人,我永遠都不會原諒。”
驚蟄為何死咬著太後的事情不放,不隻是為了任務,同樣因為,她是黃家人。
他自然,不可能放棄。
“永遠不會原諒?”男人的聲音古怪地緊繃著,如同一把拉滿的弓弦,“是生死不見的不原諒,還是想要殺了他的不原諒?”
驚蟄奇怪地看向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然後,又皺著眉思考。
“唔,會恨得想殺人吧。”
至少迄今為止,他這輩子唯一一次動過殺念,是想殺了黃慶天。
“那很好。”
一時間,驚蟄竟是分辨不出,容九說的好,是哪種好。
那種古怪的喟歎,帶著一絲扭曲的滿意,讓驚蟄緩緩地抬頭看他,皺著眉說道:“……你,不會背著我,做了什麼吧?”
容九捉住驚蟄的手指,輕聲細語地說著:“記住你說的話。”
如果恨到入骨時,也一定,一定要殺了他。
“容九?”驚蟄反抓住容九的手,“你動了他們?”他迅速回想著他身邊人,一個兩個都好端端的活著,一時間又有些茫然。
如果容九不是在說這些,為什麼他會覺得不對?
為什麼,容九竟會高興?
——不會原諒。
容九咀嚼這四個字,看來在做人這件事上,這些無謂的情感,仍是最大的絆腳石。
他冰冷地計算著。
“我會哭。”
驀地,驚蟄突然說,“我會嚎啕大哭,哭得竭斯底裡,哭得發瘋,哭得死去活來,哭到嘔血……”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容九一把掐住了臉,連帶著未完的話,也被堵了回去。
容九蒼白有力的手背上,血管有些鼓脹著,如同隱忍的暴戾。
微卷的音韻帶著壓抑:“就為了這種事?”
“當然要為了這種事。”驚蟄唔嗚出聲,“我會難過,非常難過,難過到恨不得去死。”
——我會想,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驚蟄那雙明亮的眼睛,是這麼說。
哢嚓……
他仿佛聽到一聲無聲的破裂。
仿佛石像碎裂。
一種可怕瘋狂的陰暗順著裂開的縫隙,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幾乎摧毀容九的身體,每一次顫動,都會帶著心口近乎死亡的悲鳴。
那種情緒如此陌生,幾乎是從胸口膨脹出來。
容九近乎捏碎骨頭的力道,讓驚蟄低呼了聲。男人立刻鬆開了手,下一刻,卻又抓得驚蟄死緊。
“我不允許。”
容九陰鬱黑暗的眼睛裡閃爍著瘋狂的暴戾,不行,不可以,絕不允許發生之事。
俊秀的臉龐,白皙的皮膚……這個人充滿鮮活的生機,如同柔|軟的鮮花,無聲無息地在他心口上綻放紮根,完全無視了這裡的冰涼荒蕪。
很吵,卻也有趣。
他以血肉供養著這片花,那根須輕輕拽動,就足以撕扯他的心臟。
他必須活著。
長長久久地,活著。
容九勉強地壓下暴虐肆意的殺意,幾乎踏碎心裡狂暴的怪物,才得以用更為平和的姿態,緩緩鬆開驚蟄。
他感覺到一口腥甜湧上喉嚨,又被強行壓了下去。
——“切忌情緒激動,越是如此,越是傷身,你還要不要你的命了?”
宗元信聒噪的聲音,被男人隨意揮開。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冰涼的大拇指緩緩抹上驚蟄的眼角,沾上少少的濕潤。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那裡因為緊張泛出了淡淡的潮氣。
那帶著血氣的話帶出來的隱忍與克製,已經是容九拚儘全力,才得以碾碎心裡肆虐的殘酷衝動。
“……好。”
他會試著,如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