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窕醒來的時候,人正靠坐在廊下,一時間,這手腳的寒意,讓她幾乎沒法動彈。
緩了好一會,敏窕才猛地站起來。她頭暈目眩,扶著柱子幾乎站不穩,這眼前一片發黑,更是喘不上氣來。
她的腦袋痛得要命,呼吸的時候都帶著撕扯的痛苦。
敏窕摸過腰間,沒有找到那把匕首。再摸後脖頸,那腫起來的硬塊,讓她疼得一個哆嗦。
那個人,居然還有後手!
不隻是一個。
就在她要動手的時候,有人從後麵把她給打暈了。
敏窕一想到這個,臉色就尤為難看。不管那個人是誰,早已經逃之夭夭,再找不到他的蹤跡。
隻是看著天色,已經十分危險。
敏窕不敢逗留,匆匆檢查了自己的裝扮,再搜過方才那片林子,沒再看到彆的東西,這才轉身離去。
她一路趕回到壽康宮,一個宮女就迎了上來,苦笑連連。
“您這是去哪了?太後娘娘已經問過兩二次,您都還沒回來。”
這時辰可晚了太多。
敏窕無奈搖頭:“我不慎在外頭摔倒,結果暈了過去。”她抬起手示意自己身上的狼狽,可將宮女嚇了一跳。
“那可要先去換個衣裳?”
敏窕身上,看著的確是有些不好,這下擺都染著許多汙痕,像是被雪水浸染。
這看似素白的雪,其實才是最臟的。
敏窕搖頭:“太後娘娘既是找我,肯定是有事。我還是先去見見太後,其餘諸事再說。”
她現在這身打扮去見太後,才能多少打消太後的疑竇,不然,今日這一出,她吃不了兜著走。
果不然,敏窕進到宮裡,殿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太後娘娘正靠在軟塌上,手裡拿著本書在看。
這書,說來太後已經看了好幾天,不過許是心思不在這書上,也沒看多少。
看到敏窕進來,太後微皺眉,打量著她身上的汙痕:“這是怎麼了?”
聽著不喜不怒,好歹是個比較好的征兆。
敏窕心下鬆了口氣,輕聲細語地說道:“奴婢奉太後娘娘的命,去探望過德妃娘娘後,回來的路上,在林苑摔倒,竟是昏迷了片刻。”
她額頭的擦傷,和身上的臟汙,多少能證明她說的話。
太後挑眉:“竟是昏迷了?可還有其他傷?”
敏窕:“除了後脖頸也磕到一下,其餘倒是沒彆的傷勢。”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露出腦袋上的腫塊。
太後興意闌珊地說道:“罷了,既是傷了,就下去休息。這兩日且先養養。”
敏窕欠身,正要退下去,卻被太後叫住。
“慢著,你去看望德妃,她是怎麼說來著?”
“德妃娘娘的心情有些不大好,不過麵色紅潤,身體康健,應當是沒有大礙。”敏窕斟酌著說道,“隻是不想外出走動。”
德
妃這段時間一直告假,就連每隔幾天來太後這裡的點卯,也是如此。
宮裡傳來的消息,隻說是病重。
太後讓敏窕去看了她,不過,德妃其實沒什麼大礙,隻是不願出門。
德妃所做之事暴露後,自然受到了懲罰,雖然份位不變,卻是被罰,這對一貫愛顏麵的德妃來說,根本無法麵對外頭的眼光。
“小丫頭片子,連一點挫折都經受不起。”太後心下惱怒,這還不如這宮裡這麼多個低位妃嬪。
在這宮裡混了這麼久,居然還是這麼愚蠢的心態。
太後恨鐵不成鋼,索性不管她。
敏窕終於得以退出來,這身子骨差點就軟了。得虧是有兩個小宮女搭了把手,將敏窕扶了回去。
“敏窕姑姑,可要拿牌子,去請太醫?”有個小宮女問。
女官和宮女不一樣,自然是可以請太醫來看的。
敏窕搖了搖頭,隻讓她們給自己上了藥,就說自己要休息,讓她們都退了出去。
直到這屋內隻剩下她一人,敏窕的臉上才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恐懼。
……到底是誰?
今日在那裡等她的人,是怎麼會知道這個地點的?這個人是怎麼拿到荷包的?
那份名單,不知道內情的人看到了,根本不知所以然,隻有清楚個中內情的人,才會發覺不對。
是陳密發現荷包的秘密後,去乾明宮秘密舉報了?不,也不對,陳密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份名單的意義。
敏窕之所以將名單交給陳密,就是打著有朝一日她能用上。
她原本預備著,再過些時日,就會吩咐陳密,一旦哪一天她沒有及時來,就要將這個荷包交給某個人。
敏窕並不是想背叛太後,隻是誰都想要活命,為自己爭取多一條路,這合情合理。
奈何,奈何!
這人……不,是這兩人到底是誰?
直殿監,和北房有關的人,唯獨是驚蟄,難道是他?
敏窕雖然沒見過他,卻也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太後曾念叨過他的名字。
在黃家剛剛出事時。
隻是後來,接連發生的事情,讓壽康宮的地位一落千丈,太後無心管顧這樣的小事。
再加上,乾明宮賞賜驚蟄,分明是查出了這人的身份,自然不能在那個節骨眼上做些什麼。
然這個人的身份太低了些,他是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多關於太後,景元帝的隱秘?
這根本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太後得知那個秘密,也不過是最近的事,就連敏窕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
那個人,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敏窕越想,這心裡越是恐懼。
她不敢繼續猜下去,生怕是她根本無法作對的人。
隻是不管敏窕心裡有幾多猜測,她都不可能將這件事告訴太後。
今日之事,對太後未必是
好事。
可她隻要敢說出一句話,今日死的人,就會是她。
敏窕無比清楚她的主子,是一個多麼冷酷無情的脾性。就算看在她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的份上,也頂多留下個全屍。
敏窕閉了閉眼,強行壓著自己不要再想。
她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查一查直殿監。最起碼,得知道陳密,到底出了何事!
…
陳密窩在屋裡,已經有兩天。
正如廖江告訴他的那樣,除了每日二急,他根本不能外出。就算不得不去解決,也會有人跟著他。
一路護送他去,又護送他回。
這樣的生活,陳密隻過了兩天,就有點待不住。
他煩請門外的小內侍去請驚蟄,雖然不一定能夠請得來人,可好歹問一問,還能有個機會。
誰成想,驚蟄真的來了。
“你說你想找點事情做?”
陳密:“待著無事,實在無聊。”
“既如此,你們司內的事,你就接手一部分吧。”
驚蟄轉頭吩咐小內侍,將一些文書搬過來。
陳密聽了這話,有些茫然。
驚蟄身後的慧平解釋了一句:“劉掌司進去後,這掌司位置就空置了下來,依著掌印的意思,打算年後再挑人上來,現在是我們掌司接著這些事。”
多了一人分擔,驚蟄手頭的事情,總算是輕鬆不少。因著這,陳密和驚蟄的接觸也多了些。
驚蟄還挑了個時間,與他說了那些東西的去向。
“從你屋裡搜出來的,除了贓物返還回去後,不合適的,我已經請了侍衛處的人處理。”驚蟄平靜地說道,“餘下的那些,廖江應當是還給你了。”
陳密麵露尷尬,哪怕這事是自己做下的,可被其他人提起來,尤其還是不怎麼熟悉的驚蟄,那種莫名的尷尬更是梗在心頭。
陳密那日回來,發現包裹裡,隻剩下一些錢財,但凡是曖|昧些的東西,譬如荷包與手帕,全都沒了。
那時候,陳密就有猜測。
隻是猜想歸猜想,他到底有些不舍,今日聽到驚蟄這麼說,才有塵埃落定之感。
陳密:“毀了就毀了罷,總比命丟了強。”
沉默了會,他又道。
“若非掌司救我,而今我已是沒命。不知掌司,想要何等回報?”
他是那種欠錢不還,就非常難受的人,如今欠了驚蟄這麼大的人情,如果不能做點什麼,陳密簡直渾身難受。
他更不覺得,驚蟄會無緣無故救他。
……是為了錢?可廖江已是將所有的錢財都還給了他,驚蟄壓根沒有截留。
那還能是為了什麼?
驚蟄淡笑著說道:“等你能從這裡出去後,我有一件事,還要請你幫忙。或許有些危險。”
陳密態度認真:“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絕不推辭。”危險不危險的事情另說,他幾乎是欠了驚蟄一條命
,自然得竭力幫忙。
兩人又聊了些公事,驚蟄才從陳密屋裡離開。
他近來是真的忙,忙得幾乎都沒辦法去思考那天容九的異常。
隻是閒暇下來的某個瞬間,驚蟄總會覺得……
容九那天,肯定有事瞞著他。
驚蟄回來後,就跟扒拉自己財寶一樣,扒拉著朋友一個一個數著他們的安危,卻發現沒有一個人出事兒,都好端端著呢。
他鬆了口氣,卻又有點奇怪的不安。
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緊繃著神經,不敢輕易放鬆。
不過那日之後,容九已經有好幾天沒半夜襲擊他,應該是冷靜下來,不再受那種異樣的狂熱驅使。
那天他們的對話很簡短,在說完那話後,容九就走了,他走得很匆忙。
就像是再逗留下來,或許會發生什麼不可控的事。
……他仿佛在忍耐。
儘管驚蟄不清楚他壓抑的是什麼,卻清楚地覺察到那種龐然的情緒……仿佛他答應驚蟄的事,需得悖逆本性,碾碎所有的暴戾,才得以堪堪擠出來的隱忍。
驚蟄幾乎被那濃烈的情緒覆沒,卻沒能來得及拉住容九。
男人走的實在是太快了。
驚蟄有點心煩意亂,又歎了口氣。
那天,驚蟄原本是要和敏窕套話,但還沒問完,就被容九的出現給打亂了節奏。
好懸那個時候,容九隻是將女官敲暈,並不是真的殺了她。
雖然沒能從女官的口中套出太多的話,不過顯然驚蟄已經明確了太後的態度,以及得到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
陳安,果然是死在太後手中。
這不由得讓驚蟄咬牙。
除此之外,那名單上所列的其他人也在他的調查範圍內,他必須得先知道這些還活著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按照那女官的說法,這些人都是投靠了太後。
什麼情況下會用上投靠這個詞語?
他們原來不是太後的人。
那他們原來又是誰的人?
先帝,還是慈聖太後,更或者,是某些無法想象的人。
“驚蟄!”
有人在後麵叫住了他。
驚蟄帶著慧平停下,就看到世恩匆匆走了過來,低聲和他說話:“出事了。”
世恩四處打量,看起來有點緊張:“就在剛才,雲奎被帶走了。”
“被誰?”
“不知道。”世恩不安地說道,“雜買務那邊並沒有傳來太多消息。”
如果不是胡立來找他,世恩根本還不知道這件事。
“你去告訴薑掌司了嗎?”
“我沒找到他。”
不然最先被通知的人肯定是薑金明。
驚蟄倒是知道,他在何處。
他帶著兩人匆匆趕往掌印太監住處,正此時,薑金明正好從屋裡麵走出來。
當他看到驚蟄幾個人的表情時,他臉上的笑容停住了。
隻因為一貫冷靜的驚蟄臉上,都有幾分憂慮。
…
德妃,現在正躺在殿內的軟榻上,拚命揉著額頭。
“姨母為何在這個時候,讓我來負責這些事情?”她的語氣充滿暴躁,與從前的優雅淡定有些不同,“難道她不知道,這種恥辱的小事,直接交給慎刑司處理不更好嗎?”
眼下德妃根本不想處理這些雜務。
敏窕是這麼說的:“德妃娘娘,太後不忍見您一直沉浸在逃避裡,還請您振作起來,這才能好生處理宮務。”
她意有所指。
“整個後宮之中,再沒有比您更為合適的人。”
這位女官說起話來十分好聽,從前,德妃或許會為這樣的話所動容,可現在再也不會了。
她再也感受不到當初那種手握權勢的愉悅,相反隻有非常古怪的刺痛,仿佛有無數人的眼睛都在看著她,說著竊竊私語,哪怕他們麵上不是這麼說的,他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原本對她恭恭敬敬的嬪妃,現在也學會了陽奉陰違,當麵一套背地一套!
在出事後父親鎮北侯曾經給她送過一封信,信裡沒說什麼長篇大論的話,隻有簡單的詞句,卻深深地表達了他的失望。
這無疑讓德妃情緒更加暴躁,那次氣得毀掉整個內宮。
“娘娘,敏窕姑姑正在審問那些人。”
德妃身邊的大宮女從門外走了進來,雖然德妃名義上管著這件事情,可實際上卻不怎麼過問,隻是偶爾會讓大宮女在旁邊盯著。
“敏窕可有什麼特彆的舉動?”德妃問道。
“敏窕姑姑,似乎每個人都會詢問,並沒有什麼特殊。”那個大宮女先是這麼說,然後又倒,“不過,好似雜買務的雲奎,被多問了幾句。”
大宮女記得這個人,因為他是最後被帶過來的,而且還是暈著被拖過來的。
聽說是在路上掙紮過,所以才被打暈製服。
她心中不免搖頭,如果是尋常的時候,德妃娘娘處理這件事還會手下留情,可現在……娘娘怕是巴不得這些人都死了,免得再來煩她。
雜買務?
德妃對這地方不感興趣,興意闌珊地說道:“你去與敏窕說,想要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不必來過問我。”
大宮女急急說道:“德妃娘娘,太後如此惦記著您,這或許是您的一個機會,隻要您……”
“本宮該做什麼,需要你來指點嗎?”德妃驟然暴怒,尖利地咒罵起來,“我那好姨母,要是真的為我著想,就不可能再這個節骨眼上,還給本宮安排事端!”
等著瞧罷,德妃剛篤定,太後命令她辦這件事,根本不是為了表麵上的目的!
太後肯定還有彆的打算,隻不過是拿著她來當擋箭牌而已。
思緒一動,德妃按耐住脾氣,“你去把她叫過來。”
不多時,敏窕剛從一間
屋子裡出來,就看到德妃身邊的大宮女匆匆走來,欠身說道:“敏窕姑姑,德妃娘娘有請。”
敏窕平靜頷首,就跟著她去了。
敏窕剛來時,就覺察到了德妃對她的排斥。這位德妃娘娘,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對太後言聽計從。
可她並不在乎此事。
今日之事,可以說,是在敏窕一手操辦下,才得以成行。
她雖然受了傷,可是卻沒有打算,真的就這麼按耐不動。
那日的人,不管是不是直殿監的人,肯定和陳密有過聯係。
當然最有可能,還是這裡的人。
在知道陳密現在正被關押起來後,敏窕並沒有為此感到放鬆。
她接觸不到陳密,就意味著她沒有辦法知道詳細的結果。侍衛處不用說,慎刑司在壽康宮地位不如從前後,早就不那麼聽話。
這樣一來,她想查,隻剩下簡單粗暴的辦法。雖說一動不如一靜,可敏窕能選擇的餘地不多。
時刻將臨的危機,讓她不敢坐以待斃。
正在這節骨眼上,太後有意肅清後宮,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敏窕心神一動,就將這事,重新提了又提。
太後沒有多問,就將這件事交給了她去辦。
又點名讓德妃也要參與其中。
敏窕得到太後的允許後,立刻動作起來。其他地方或許可以隨意處置,可直殿監卻被她篩了又篩,最終竟是沿著蛛絲馬跡,找到了現在已經在雜買務的雲奎身上。
雲奎這人,與直殿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不隻是薑金明的徒弟,更是雜務司掌司驚蟄的朋友,當初是從直殿監特地調到雜買務去……抓住這個脈絡,敏窕查過雲奎在宮外的蹤跡,終於讓她抓住了這人的根腳。
雲奎自打情|人離開皇宮後,特地調到了雜買務,就是為了能夠順理成章地進出皇宮。他在宮外和那出宮的宮女私會,甚至結締了婚約。
儘管宮女已經出宮,可他們的罪行,是宮裡早已開始。
真要細究,也是大罪。
敏窕毫不猶豫地將雲奎也加入名單裡。可惜的是,剛才她幾次審問雲奎,都沒從他嘴裡問出個所以然,這小子的嘴巴倒是硬。
不過重點,本也不在他的身上。
動了雲奎,不管是薑金明也好,驚蟄也罷,肯定不會沒有反應。
在直殿監動起來的時候,才是敏窕最好的觀察時機。
就算不是他們,可當一池子都混濁起來的時候,這拋下去的誘餌,才能將深藏的大魚釣起來。
…
薑金明看起來有點緊張。
驚蟄想。
這兩日,薑金明看起來都是如此。
薑金明幾次打點,頂多能讓雲奎傳出話來。
雲奎那意思,是讓薑金明不要管他。
聽起來倒是有幾分頹喪。
薑金明幾乎咬碎了牙,他就這麼一個徒弟,怎麼可能會不
管他?
驚蟄:“已經找到她了,將人藏起來了。”
他說起這話,居然也是平靜。
薑金明皺眉:“藏起來?”
他知道驚蟄在說的是誰。
驚蟄:“在這幾日,似乎一直有人盯梢。不早些帶走,怕是危險。”最終到底是怎麼將人帶出來的,驚蟄沒問,來人也沒細說,不過他相信對方的能力。
既是甩掉了追蹤,那至少眼下,是平安無事。
薑金明皺眉:“你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