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驚蟄在錢欽事件後問及個中因果,卻被陳明德告誡的話。
一瞬間,那些本該消失在過往的記憶,好像又一樁樁一件件浮現回來。
驚蟄的心裡,有一個極其古怪的猜想。
太後手裡握著的秘密,不會就跟這個有關吧?
“嘎吱——”
一道幾不可察的枯枝破裂聲,讓驚蟄猛地抬起頭,提著燈籠照向遠處的黑暗。
有人在靠近這裡,而且人數還不少。
是活人。
不是如驚蟄身邊這些冰冷的“人”。
終於,終於,他們走到了火光能夠照亮的地方,於是,驚蟄也看到了他們的模樣。
為首的人,是穿著大氅的德妃,她的頭頂有人給她撐著一把傘,嬌嫩的小臉帶著一絲不耐煩。
她的身後跟著數十個侍衛,全都帶著刀,驚蟄很敏銳地覺察到,這些人
看起來,和他在侍衛處看到的那些人有所不同。
驚蟄提著燈籠站起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感覺到德妃的視線,正在以一種古怪的方式掃過他,像是不耐煩,又仿佛是某種異樣,像是覺得,為什麼會是如驚蟄這樣……
卑賤的人。
驚蟄聽到惱火的聲音,從德妃那張漂亮的嘴唇裡吐出來:“姨母不會真的和本宮開玩笑吧?她讓本宮來這麼肮臟的地方,見這麼肮臟的人,這其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你……”
再一次的,德妃用那種令人不快的視線打量著驚蟄,就好像他是什麼臟東西。
守在驚蟄身後的大宮女厲聲說道:“見到德妃,還不跪下?你是哪個宮裡的太監,如此不知禮數!”
驚蟄提著燈籠,慢吞吞地跪了下來。還沒說明自己的身份,身邊那些個“人”,也齊刷刷地跟著他跪下。
那是一種極其驚悚的視覺感,他們的動作整齊一致,是正常人永遠都做不到的利索。人永遠都沒辦法那麼齊整,沒辦法同時跪下,沒辦法給人這種驚悚可怕的感覺。
德妃被嚇了一跳,看著那些跪下來的人,狠狠皺了眉,“這些怪物,倒是……”
“娘娘,”相對於那位宮女,站在德妃右手邊的女人輕聲說道,“這不太對。”
德妃用手帕捂著鼻子:“哪裡不對?”
女人緩慢從脖子上勾出一個哨子,輕聲說:“還沒有下令。”
這些蟲奴,不該有任何反應才對。儘管他們的身上都灑了藥粉,不會讓蟲奴攻擊他們,可是跪下?
不,這是一個需要命令的動作。
被蠱蟲控製的人腦子裡,是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女人含著哨子,輕輕吹出了幾個聲音,這些人又齊刷刷地站起來。
她這才微微放心,說明這些蟲奴還沒有失去控製。女人捏著那根哨子,輕聲細語地說著:“德妃娘娘,太後讓您守在北房,這兒會是一切的終點,也會是最安全的地方,畢竟,您知道的……”
她的話沒說完,那未儘的語氣,帶著幾分曖|昧不明。
驚蟄站了起來。
在他沒被要求的時候,他不該這麼做,甚至於,他都沒有感覺到德妃在意他,就當他是石頭,隨手就能毀了。
他感覺到德妃身上的惡意。
濃鬱的,幾乎下一瞬就會殺了他的殺氣。
“發生了什麼?”
一時間,不管是德妃,還是身後那些侍從,與侍衛,他們的目光都彙聚在驚蟄的身上。
“大膽,娘娘讓你起來了嗎!”
驚蟄嘶聲說:“如果你們決定在今夜,今時,做一些不該做的事,那麼,是的,你們不能再命令我。”
他說“我”,而不是“奴婢”。
這點細微的差距,很顯然德妃注意到了,她的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怒意:“多麼膽大妄為的賤奴,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嗎?”
不管這個人到底是誰,看著他身上的衣服,也不
過區區一個太監。
一個平日裡光是看到,就令人憎惡的死太監,有什麼臉麵站在她跟前和她這麼說話?
自從德妃受挫後,她對外人的視線何其敏銳,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感覺到這人散發出來的反感。
“俞靜妙,拿住他。”
德妃的聲音裡,摻雜進明顯的惡意,“不管太後覺得這個人有什麼用,可隻要留著他的嘴巴會說話就行了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德妃到北房的時候,並不是那麼清楚自己會看到什麼,畢竟太後的吩咐並沒有那麼清晰,她隻要確保自己在那個時間節點前到就行。
俞靜妙,就是那個拿著哨子控製蟲奴的女人,她笑著說道:“德妃娘娘說得是。”
她抓著那個哨子,又吹出了幾個不同的音節,這些蟲奴動了動身體,朝向驚蟄的方向,胳膊剛抬起來,卻又猛地壓下去。
俞靜妙皺眉,看著自己的哨子,用力又吹了幾下,這些蟲奴雖然聽從她的驅使,可總會在動作後,就猛地將胳膊壓下來。
仿佛了好幾次,德妃不耐煩地說道:“俞靜妙,你在做什麼?雜耍嗎?”
俞靜妙心裡隻覺得古怪,這些蟲奴並沒有脫離控製,從他們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來,這仍然是有效的。
問題不出現在蟲奴身上,而在於蠱蟲。
它們在試圖……反抗哨子的命令,因為它們不想如命令那樣去傷害驚蟄。
這在它們的優先度裡,並沒有那麼高。
俞靜妙不是她們的主人,本命蠱也不在她的身上,她能控製著這些蠱蟲,純粹是因為她手上的哨子。
儘管驚蟄不知道俞靜妙要做什麼,可這些人奇怪的動作,足以讓他明白。
他的手背到身後去,抓住那把斧頭,提著燈籠緩緩倒退。
“成吧,”驚蟄自己和自己咕噥,“我就該想到,太後怎麼會莫名其妙下德妃的臉,原來是為了讓她今天可以順理成章,不要出現在宮宴上。”
到年底之前,德妃分明已經快重新佇立起自己的威嚴,卻莫名遭到了太後的訓斥,又再度沉寂。
驚蟄原本還覺得奇怪,現在來看,倒是一個理由。
驚蟄的嘟噥很小聲,可在這寂靜的黑夜裡,卻是有些清楚,不管是他的聲音,還是他的態度,都表露出驚蟄某種拋開冷靜的瘋狂。
他可不能死在這。
他還等著從這裡出去後,在除夕夜見一見容九,甚至,要和他一起守歲呢。
驚蟄抓著斧子抽了出來,聲音平靜到了可怕的地步。
“德妃娘娘,太後派你們來,是為了守著北房的秘密?”他道,“她是不是和你說,這裡藏著的秘密,能夠扳倒皇帝陛下?”
德妃悚然,看向驚蟄的眼底滿是不可思議。
他怎可能知道!
驚蟄一邊說著,一邊往後倒退,他一動,那些蟲奴就跟著他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拱衛著的是驚蟄才對。
德妃的呼吸急促,沉下臉
來:“攔住他!”
甭管這人到底是多麼奇怪,德妃都決定先抓住他再行議論。
德妃身後的帶刀侍衛抽出了刀,朝著驚蟄逼近。
驚蟄靈敏地跳躍過樹樁的阻礙,朝著深處跑了過去,身後窸窸窣窣,他知道那些蟲奴跟著他一起跑了。
他們就像是驚蟄的第二道防線,儘管他們並不會幫助驚蟄——那和哨子的命令互相抵消了,可他們還是會本能地追尋這驚蟄。
這意味著,他們會是一道很好的庇護。
驚蟄強行壓下心裡那種愧疚感,這並非是他有意導致的,可他在無法阻止後,同樣利用了這點。
北房的確隻有一個出口,就是通往甬道的小門。可驚蟄在這生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知道更多的選擇。
在北房的後院儘頭,會有一道矮牆。
即便以驚蟄的身高,都未必能爬得上去,可再加上這些人,那就足夠了。
驚蟄隻需要將他們的身體當做踏腳石,總能踩著上去。
驚蟄提著的燈籠瘋狂晃動著,這微弱的光讓驚蟄照亮了前路,卻也給了追兵指引。
驚蟄不得不在他們靠近的時候,用上茅子世送他的袖箭——這,很管用。
比起容九後來送給他的那些要好些。
不是容九送來的東西不夠好,而是它足夠簡單,哪怕在這麼慌亂的時候,驚蟄要做的隻是恰當地甩開他的胳膊,然後扣動。
可惜隻有三次。
在第三次用完後,驚蟄聽到身後倒地的撲通聲,不由得有些可惜。
“火,火——”
驚蟄聽到了低聲碎語,而後,幾道火箭飛射過來。
它們的目標並不是驚蟄,而是那些圍著驚蟄的蟲奴,他們很明顯怕火,在火箭射到他們身上時,他們飛快地跳開了。
驚蟄微眯起眼,倒黴。
看來德妃不是個理智的人,為了攔住他,居然毫不在乎這些蟲奴……想來也是,她那麼嫌惡的態度,會在意也是見了鬼了。
驚蟄被重新抓回去時,並不怎麼出乎意料。
那隻是成功性最大的一個可能。但“可能”,就是“有可能”會失敗。
驚蟄被侍衛壓著跪下,德妃讓人把他的臉抬起來,思量了許久,仍不認得這人。
“你的出身,名字,如果不好好說個清楚,本宮就讓人一根一根剁掉你的手指。”
“直殿監,雜務司掌司,驚蟄。”
掌司?
這又讓德妃想起那件糟糕的事情,就在太後來了後,整件事情都變得虎頭蛇尾,以至於整個宮裡都在揣測她是不是又遭了訓斥。
儘管這是太後和德妃一手打造的假象,可不代表德妃會高興。
“你來北房做什麼?”
“本為北房出身,故地重遊而已。”
“北房出身?”德妃皺眉,像是吞了隻蒼蠅,“你……”
她仍是無法相信,難道太後讓她
著重守著的,就是這個下賤的太監?
不,德妃不信。
“俞靜妙,你沒法控製那些蟲奴,難道還沒辦法撬開他的嘴嗎?”德妃傲然地抬起頭,“本宮要聽實話。”
而且,依著太後的意思,她出現在這後,會有幾個暗衛出現,將要做的事情告知她。
那,暗衛呢?
北房不遠處的屋頂上,甲三正拚了命把刀尖刺進敵人的胸口,他的身上混著不知是他,還是彆人的血,正在不住往下滴。
他必須很用力,才能抽|出刀。屍體摔倒下去,甲三的步伐也踉蹌了一下。
他一個人,殺死了其他四個人。
代價是他也受了重傷。
這不是個好征兆。
石黎本該趕過來,他人呢?
景元帝對驚蟄的保護,並不隻有甲三,更有石黎,以及他們所能調動到的力量。
如果甲三能分心,他也會以儘快的速度叫來其他人,奈何他被這幾個人纏住了。
太後派來的人,顯然沒想過,景元帝會在驚蟄的身邊安插暗衛,在甲三出現時,儘管他們訓練有素,卻還是吃了一驚。
沒有誰,比同類更清楚同類的味道。甲三是完全能撕裂他們的同類,哪怕自己需要付出代價。
甲三甩掉手上的血,強提著一口氣,幾個跳躍重新回到北房,他必須儘快——
咚咚咚——
激烈的撞擊聲,自宮廷四麵八方而起,好像無數銅鑼,無數的大鼓,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都好,它們激烈地敲響起來。
那些悅耳的篇章,一瞬間從高雅滑到瘋癲的極致,這震天響的吵鬨幾乎能撕裂人的耳郭。
砰——
是北房鎖上的門,被劇烈踹動的聲音。
德妃受驚,看向北房門口的方向。
是姨母說的最後時刻?
不,德妃有些異樣的緊張,這看起來根本不像。
整座皇庭仿佛都在劇烈的躁動裡沸騰起來,銅鑼,大鼓,甚至還有刺破天際的嗩呐……如此種種,仿佛在這一刻,有百人,有千人,將那原本流淌的宮樂變作極其刺激的噪音。
越是尖銳刺耳的聲音,就越讓人不喜,也越叫人煩躁。
更彆說原本就緊張的德妃。
“去傳俞靜妙,讓她彆廢話。”德妃讓眾多侍衛守著自己,而後讓其中一個侍衛去叫人,“時刻戒備。”
“喏。”
他們沒有發現,伴隨著那些刺耳尖銳的聲音,被他們製服的蟲奴身體正顫抖著,藏身在裡麵的蠱蟲,也跟著一陣一陣地顫抖著……就好像,被這吵鬨刺耳的聲音折磨著。
距離後院不遠處的一間屋,俞靜妙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著驚蟄。
“你到底是怎麼控製那些蠱蟲的?”
“我不能控製它們。”
“可它們不願意傷害你。”
驚蟄有氣無力地看著俞靜妙:“難道蠱蟲就不會有
偏愛的東西?可能恰好我是罷了。”
“這不可能。”俞靜妙把玩著自己手裡的哨子,“蠱蟲沒有喜好,就算有,我手裡的哨子在,本該能控製它們。”
驚蟄沉默了一會,平靜地說道:“那也可能是,你不是它們真正的主人。”
俞靜妙猛地看向驚蟄,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你真是奇妙,為什麼連這件事,都能看得透?”
她站起來,打量著被綁在椅子上的驚蟄。
“你不該知道這些。”
驚蟄:“……德妃不是讓你來問話嗎?你為什麼總是問這些有的沒的?”
從剛才到現在,就沒問過一句正經的,全都在問他是怎麼控製這些蠱蟲。
“如果我是你,現在最好低頭彆說話。”
俞靜妙原本要說什麼,突然看向外頭,聲音變得冷了些。
驚蟄皺眉,並沒有在俞靜妙的身上發現太多的……惡意。他到底是聽了俞靜妙的話低下頭,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那異樣的震天響,以及,匆匆而來的腳步聲。
“德妃娘娘有令,要——”
他的話還沒說完,噗呲一聲,俞靜妙手裡不知何時,握著一把捅進他腰腹的小刀。
“你,你背叛……”
那侍衛踉蹌了一聲,摔倒在地上。
那小刀上淬了毒。
俞靜妙笑了起來:“我可從來都沒有和太後站在一起呀。”
“是嗎?”
德妃的身影站在廊下,抬起的眼裡滿是厲色。就在剛才命令那侍衛後,德妃警覺其中有些不妥,竟是率人親自趕了過來。
結果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俞靜妙挑眉,歎了氣:“哎呀,沒想到你這時候,居然這麼警惕,好妹妹。”
那截然不同的聲線,不知讓德妃想起了什麼,流露出難以言喻的驚恐,“不,不可能,你已經……殺了她,把他們都殺了!”
就在這節骨眼上,愈發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激烈的廝殺聲幾乎響徹整個天際,一瞬間,無數火把撕裂了黑暗,一切明亮如白晝。
刹那間,這股洪流狠狠地撞上這些帶刀侍衛,激烈的廝殺聲,幾乎掩蓋了那接連不斷的喧鬨。
俞靜妙趁著這時機折返回來,割開了驚蟄身上的繩子,低聲說:“快些走。”
他們兩人從後麵的窗戶爬走了。
整個北房幾乎成為戰場,驚蟄從未見過這座偏僻的冷宮有如此熱鬨的時候,幾乎處處都可見喊打喊殺聲。
他和俞靜妙失散了。
驚蟄捂著刺痛的耳朵,意識到哪裡都不安全,他應該……身體一個踉蹌,驚蟄差點摔倒在地。
他扶著牆壁,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今夜實在是荒謬,又過於漫長。不管是對參加宮宴的客人,還是對驚蟄來說,都是如此。
他提著一口氣。
不能在這裡昏倒,儘管驚蟄已經累得幾乎抬不起手指。
他要……
這麼亂,容九呢?
驚蟄甚至沒想起任務,也沒想起自己的危險,隻記得德妃透露出來的意思,如果今夜宮宴本就是陷阱,那跟在景元帝身旁的禦前侍衛,豈不是最危險?
容九,容九,容九……
驚蟄咬著牙,撐著牆壁站起來,他沒有發覺,那些廝殺聲已經漸漸低了下去,有另外的聲音響起。
“將整個北房的人全都帶出去!”
驚蟄被侍衛抓住的時候,甚至還拚著掙紮了好幾下,直到他聽清楚那些侍衛的話,確定他們不是德妃的人……
結束了……嗎?
驚蟄幾乎沒撐住那口氣,他拚命壓著,就生怕泄了下去,那就再提不起任何的力氣。
他隻是順從著那些侍衛的要求,被拖出了北房,壓在外麵跪著時,也一同看到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
與他一同被壓著的,還有好些個原本北房裡的主子。她們看起來比驚蟄的狼狽要好些,好歹,還是能蹲著的,並不用跪著,可一個兩個,看著也尤為蒼白瘦弱。
這段時間的噩夢,把她們折磨得比過去還要痛苦。
“多謝。”
隻是,一道細弱,輕忽,幾乎聽不清楚的女聲響起時,驚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茫然地抬起頭,卻看到身邊那位……他記得,好像曾經是位美人,她朝著驚蟄頷首,“你救了我們。”
驚蟄:“……不,我沒有。”
老去的美人,仍然是美的,驚蟄不知她到底是為何被廢冷宮,卻仍看到她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古怪、蒼白的微笑。
“不,這一切都是你帶來的。”她輕聲道,“你救了我們。”
驚蟄沒能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機會再弄清楚,因為下一瞬,甬道的儘頭,爆發了某種激烈的聲響。
那種本就刺耳的聲音幾乎在此刻尖銳地紮穿所有人的耳朵,然這卻是必須的。
這是某種驅逐蠱蟲的手段。
——景元帝來了。
在景元帝趕來之前,他的身邊原本環繞著的蟲奴數量,是遠比所有人都要多,正常人都會覺得……他根本不可能闖出那樣的包圍圈。
可現在,那些跟隨著景元帝廝殺出來的王公大臣們,臉上都帶著難以形容的驚恐,哪怕他們身上也濺著不少血,然他們簇擁著景元帝,卻又抗拒著景元帝。
就如同,他是一個可怕的惡鬼。
惡鬼踩著血淋淋的甬道,大步朝著北房走去。可他身上滴下來的血,卻是更多,更多地覆沒下去,如同他本身,就是這血色的源頭。
驚蟄聽到那些高呼萬歲的聲音,也聞到了前所未有的血氣。
所有人都跪倒下去,包括那些廢妃,包括那些侍衛,驚蟄深深地低下頭去,卻是無比地想抬頭。
他的心跳也跟著加速,因為他迫切地想在景元帝的身後,看到容九的身影。
啪嗒——
血滴落在
雪裡,濺落在驚蟄身前,地上浸滿的鮮血,本就染紅了他的衣裳。
就在這一刻,一雙靴子,出現在他眼前。
……有什麼人踩著黏膩的稠血走來,正正停在他的身邊。
驚蟄盯著這雙靴子,絲毫沒感覺到自己身體,早已經僵硬到發麻的地步,不知為何,他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一種名為危險的預兆刺痛著驚蟄的神經,讓他的身體幾乎要跳起來逃跑。
正此時,一雙冰冷的大手將他猛地拉起。
驚蟄被迫仰著頭,露出那張狼狽不堪的臉——
無數人朝著男人高呼萬歲,那聲音震耳欲聾,幾乎擊潰了驚蟄的耳膜,他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人。
……景元,帝?
長得和容九一模一樣,如此昳麗漂亮的男人,正身披著血紅的華貴長袍,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那毛骨悚然的漆黑視線,活似要把驚蟄剖開,一寸寸撕開,再吞吃殆儘,那種冰冷的狂熱,帶著令人發毛的狂躁。
熟悉的模樣,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皮囊,卻是完全不熟悉的……人。
景元帝染血的手撫上驚蟄的側臉,“怕什麼?”一邊說著,他一邊低下頭,聞了聞驚蟄的脖頸,濕冷的氣息令人哆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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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帝用著容九的聲音,用著容九的動作,那熟悉又陌生的冰涼刺痛著驚蟄的神經。
那一瞬間,驚蟄更願意躲回那冰冷可怕的北房,就當做剛才這一刹那所見,全都是噩夢。
他的呼吸都顫抖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崩塌,什麼都抓不住,那種令人驚恐的空蕩蕩,連帶著剛才逃命後的虛脫倒湧上來,一時間,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讓驚蟄的心跳癲狂到近乎要吐出來。
之前發生的一切,就如鏡花水月,一瞬間呼嘯而過,無數記憶破碎成片,淪為謊言的佐料。
越是歡喜,越是親密,在這一刻,就顯得越是可笑。
原來……關於容九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所有的喜歡,所有的在意,他的情|人,他的家人,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虛偽的謊言……一個可笑荒謬,愚不可及的太監的,夢。
驚蟄拚命壓抑著自己,才得以忍住那種幾乎要崩壞的情緒,可最終,也還是沒忍住,幾乎咬爛了舌頭,才沒吐出那種痛苦的嗚咽。
不能哭,不許哭。
他在心裡幾乎是朝著自己大吼大叫,撕扯著頭皮,才能遏製住那種荒謬的衝動。
——你沒有資格哭。
一個極其壓抑,極其冷漠的聲音在耳邊強調。
過了好一會,驚蟄才恍惚發覺,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讓他淪落到這個地步,變得如此可悲的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讓他變成跳梁小醜,竟然會真的相信,這世上會有人如他這樣的幸運,在這深宮大院裡,能遇到一個看似冷漠,卻無比包容喜歡他的情|人。
容九說他學不會貪婪,可見,那才是真正的諷刺。
錯了。
正因為驚蟄太過貪婪,才會那麼堅定地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卻從沒想過那字字句句,全是謊言!
隻不過是,帝王閒暇時打發時間的,玩具。
終於,驚蟄聽到自己動了動,側頭避開了景元帝的手。那是幾乎從喉嚨擠出來的第一句話,空虛得有些迷茫。
“……你騙我。”
那顫抖的聲音淌著血氣,以及從未有過的疏遠冰涼。
——他避開我。
景元帝的眼底浮現出某種近乎癲狂的陰鷙,所有的瘋狂陰毒幾乎在那瞬間傾巢而出,淹沒了他所有的克製。
當——
大鼓重重敲下,這仿佛遙遙之外敲響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