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膳房內,明雨正在機械地剁菜,每當他心情不太好的時候,他就會這樣放空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路過的太監,都不免避開,生怕那揮舞的刀把砸到自己身上。
當三順進來,徑直走到他身後,一巴掌按住他的肩膀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勇士。
“明雨,朱總管找你。”
明雨猛地停下動作。
三順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從屋裡推出來。
“你最近一直不高興。”三順平靜地說道,“為什麼?”
明雨:“你們都去過乾明宮。”
“你也去過。”三順指出,還是第一個去的。
明雨憤憤:“那都是多久前了。”
雖然感覺驚蟄在乾明宮應該不會受苦,但是明雨心裡還是有點擔心。
驚蟄這人彆看著冷靜,有時候賊喜歡鑽牛角尖。
以前他要是擔心,還能去直殿監看看,現在隔了這麼遠,他想見都踏不進那地方。
三順:“他那會看起來,還好。”
頓了頓。
“就是有些困擾。”
三順不會看人臉色,他所感覺到的情緒,都是他自己覺察出來的。
明雨在心裡歎氣,可不是困擾嗎?
這麼大的事,最近連禦膳房都在討論,還有誰不知道的?
待到朱二喜的門外,昊林看了眼他倆,讓開了路。三順停留在門外,沒跟著進去。
昊林背著手站在門外,三順跟著站在另一邊。
過了好一會,昊林突然說道:“你知道朱總管……對你沒有壞心思吧。”
這話聽起來很突兀,三順卻不覺得奇怪。
三順點了點頭。
朱二喜雖然嚴苛,不過對他的確很好。
昊林仿佛隻是想說這句話,見三順聽進去了,就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過好一會,明雨有些茫然出來。
他看著昊林,又看著三順:“朱總管說……我被調到,乾明宮的小廚房去了?”
乾明宮當然會有自己的小廚房,若是景元帝閒暇時想吃些什麼,自不可能等到禦膳房來做。那地方,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倒是個好去處。
可是要進去的條件極其嚴苛,明雨從沒想過這樣掉下來的餡餅會砸在自己腦袋上。
……是驚蟄出了事嗎?
一想到這個,明雨都有點坐立不安。
昊林:“接你的人就在門外,你先收拾些東西,跟他們去吧。”
明雨點頭,匆匆趕往自己的住處。
再到乾明宮的時候,明雨都有點暈乎乎的,他的東西都被放好,被帶著認識了人與地方,再到最後,明雨索性也不管不顧,一把抓住那個帶領他的太監:“敢問……我能見到驚蟄嗎?”
那人笑了笑:“你想見那位郎君?正好,下個地方就要帶你去了。”
那聲音聽起來,還有幾分恭敬。
明雨困惑著,被他帶到了一處寬敞的屋舍。還沒靠近,他就聞到了那些熟悉的氣味——那是廚房的味道。
雖然沒有禦膳房那麼濃鬱,但是明雨每日都泡在裡麵,怎可能會分辨不出來?
“郎君,您這持刀的動作,不對。”
石黎的聲音硬邦邦從屋內傳出來。
然後,是驚蟄有點崩潰的聲音:“石黎,你這,你這是要攻擊人的手勢,我又不是要去殺人!”
明雨進來的腳步聲,引起了屋內人的關注,他根本沒來得及觀察著小廚房到底是怎麼個樣,就險些被迎麵撲來的驚蟄壓倒。
驚蟄幾乎從屋裡飛撲出來。
“明雨——”
驚蟄語氣裡滿是得救了的慶幸,”你快來幫我。“
明雨挑眉,將驚蟄撕下來,打量著他的神情,難得在他的身上看到些許焦躁不安。
但不再是之前那種惶恐不定的模樣。
“你在小廚房做什麼?”明雨道,“你的廚藝,你自己不清楚嗎?”
他越過驚蟄,看到砧板上一塊碩大的豬肉,當即就沉默了。
他完全不想嘗試驚蟄的廚藝呢。
驚蟄苦惱搖頭:“我不是想做菜,我是,我是想練習刀工。”
明雨嘴角抽|搐了下,盯著砧板上的肉:“拿這個練?”
那聽起來不大讚同。
石黎跟著點頭,平靜地說道:“卑職也覺得,郎君如果要練習,還是拿人練習更為合適。如果郎君想要,牢獄裡有許多合適的死囚犯……”
“不用,多謝。”驚蟄果斷拒絕了石黎的建議,“你們還是出去坐坐,我想和明雨練習一會。”
石黎將手裡的匕首放下,出去的時候,順帶將小廚房裡其他人都帶出去。
眼下,可算是隻有驚蟄和明雨兩個。
驚蟄掛在明雨的身上,很可憐,很委屈地說道:“赫連容就是個混賬!”
明雨抖了抖,這沒法不抖,畢竟驚蟄這嘴巴念叨著的,可是景元帝的名諱。
驚蟄站直了身:“我是不是不該叫你過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明雨抬起手。
“不,你應該叫我過來。”明雨打量著這小廚房的擺設,“這是一舉多得。”
來乾明宮,可謂是升官發財;又能夠經常看到驚蟄;還能夠近距離欣賞八卦,何樂而不為?
這隻是他需要承擔的一點點代價,他還是承受得起。
“你還是先和我說說,你為什麼要練刀工。”明雨搖頭,“你該清楚,你這人這輩子都沒有下廚的天賦了。”
得虧那時候,明雨勸說他也來禦膳房時,驚蟄給拒絕了。要是他沒拒絕,怕是要在禦膳房待到死都是磨刀的小內侍。
驚蟄撇嘴,拉著明雨坐下。
他嘀嘀咕咕將大致的事情給明雨說了,沒提及赫連容的毒,隻說因為某種
原因,他必須要在皇帝的腰腹劃個口子,最好是一擊必中,直達要害。
明雨沒多問,隻是打量著那塊豬肉,以及驚蟄的手。
“那你就打算拿這個練?”
驚蟄露出絕望的表情:“不然拿什麼?跟石黎說的那樣,拿彆人的肚子開洞?”
明雨無奈搖頭:“其實,換個人不就行了?”又不是非得驚蟄來動手。
驚蟄的表情更加古怪,他抿著唇,猶豫了好一會,才輕聲說道:“我也不是沒這麼想過,但他……不肯。”
他有點暴躁抓了把頭發,明雨下意識看去,驚訝了下,“你的頭發,都這麼黑亮了。”那烏黑發亮,要是從前的驚蟄,怕不是得羨慕得要死。
驚蟄微愣,安靜了些。
明雨:“你以前,偶爾還會抱怨自己頭發太枯黃了。”
驚蟄癟嘴:“也沒有枯黃吧。”
不過同一批裡麵,他的確是最發黃的那個,難免會被人惦記。
明雨:“那為什麼不肯?”
他把話題繞回來。
驚蟄微微皺眉,慢吞吞說道:“他不是很喜歡有人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如果換做是其他人,他說不能保證他們能活。”
這聽起來非常過分。
分明是要救人,結果還得把命給搭上。
明雨:“這要不是陛下,這話說出來可真是……”
“挨揍。”驚蟄哼了聲,“真是不講道理。”
他低著頭,唉聲歎氣。
“還不如他自己清醒著,給自己來一刀呢。”
明雨:“以陛下的身手,應該可行?”
驚蟄:“宗大人說,在……成功前,必須讓他一直昏著。”
赫連容睡著時,身體內的蠱毒也會跟著沉睡。隻有這樣,才有可能在無意識的時候被引誘出來,不然它會非常活躍。宗元信這麼說,那自不可能讓赫連容自己來。
明雨一巴掌拍在驚蟄的肩膀上,推著他站起來:“既是如此,那就上吧。”
他利索地擼起袖子。
“就算你不喜歡,事已至此,多練練手,總比一竅不通好些。”
明雨是乾慣廚房事,一站到砧板前,他就比尋常多出幾分自信,笑眯眯地拔起菜刀:“來,我教你。”
驚蟄顫巍巍遞上了小刀。
“……用這個,菜刀加身,那也太凶殘了!”
“一通百通嘛。”
明雨無所謂地聳肩,轉而抓著驚蟄的手,“從這裡開始。”
從這日開始,驚蟄每天都有一兩個時辰,與明雨一起泡在小廚房裡。往往找他,要是見不到人,這指定就是在小廚房。
明雨也沒想到自己光榮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培養驚蟄的刀工。
每日回去後,驚蟄總得多洗兩次澡,才能洗刷那些血腥味。
送來的肉塊為了儘可能與人體的紋理相似,來的時候都是大塊血淋淋的肉塊,光是那血氣衝
天的味道,驚蟄聞著久了,都有點想吐。
驚蟄:“你們每天在禦膳房,都得處理這些東西?”
明雨:“沒有!”
誰家豬肉送來還得自己處理豬血,要再新鮮也沒這樣的好嗎!
驚蟄:“……不成,我要出去散散氣。”
明雨:“你拖著我做什麼?”
驚蟄:“一起去。”
兩人沐浴過,又換了衣裳,這才覺得從那片血氣裡逃脫出來。
明雨:“你要去哪?”
驚蟄沉默了一瞬,整個後宮,能閒逛的地方不過那麼幾個,他這一出去要是撞見了哪個妃嬪,豈非很尷尬?
他早些時候在直殿監,每日辦事進進出出,光是這幾趟來回就走得夠夠,無需多餘發泄精力。而今想起來,這宮裡內外,倒還真的沒什麼可去。
明雨顯然也想到這尷尬處,不自覺摸了摸鼻子,湊近驚蟄:“你這,要是一直跟在陛下|身邊,那這後宮的事,也總得麵對。你可想過怎麼辦?”
驚蟄不可能一直都住在乾明宮吧?
驚蟄:“之前想過,等事情結束後,我出宮回家住著。”反正容府還在,驚蟄在那待著,生活起居也是不錯。
不過驚蟄要是出宮,依著赫連容的性格,肯定也是要跟著外出,這就不太好辦。
他身為皇帝,總不能這麼來回奔波。
要是讓驚蟄每隔三兩日進宮也不是不行……隻是他莫名覺得,赫連容怕是不會接受。
在身份暴露後,驚蟄能明顯感覺到,赫連容那種陰暗偏執的獨占欲似乎得到了生根發芽的機會,遠比之前還要肆意。從前還會藏著掖著,現在是直接光明正大擺出來。
石黎是幾乎寸步不離跟著驚蟄的,不管他到哪,石黎就會在哪。正好比現在,石黎就在門外守著。
乾明宮的人都習慣隻要看到驚蟄,就意味著石黎在附近。
這隻是明麵上,私底下就不必說。
極其偶爾,驚蟄會有某種古怪的被凝視感,就好像有什麼人在盯著他看,那種錯覺一閃而過,可與當初何其相似?
他不必問,都知道私下裡,定還有其餘的人在盯著他。
這可以說是為了驚蟄的安全……
但是在乾明宮,怎可能還會危險哦!
這分明就是赫連容無法言喻的偏執,恨不得知道驚蟄時時刻刻在做什麼。
這其實有些可怕。
【景元帝的性格危險指數奇高,請宿主注意安全。】
驚蟄幽幽:“還有什麼危險?”
……不對,赫連容這麼緊迫盯人,不會就是害怕他給跑了吧?
【景元帝身邊出現危機的可能性高達67%,宿主若不注意,就容易為此受傷。】係統道,【加之景元帝的性格不穩定,也有21%的概率惡化。】
“引發他惡化的原因是什麼?”驚蟄挑眉,現在已經夠糟糕了,還要怎麼惡化?
【宿
主逃跑,宿主受傷,宿主死亡,宿主移情彆戀……】
“閉嘴。”驚蟄狼狽地叫住了他,“怎麼都與我有關?”
【景元帝在意的人,並不多。】係統道,【在這些人裡,景元帝最在意你。還請宿主記得保護自己,防止景元帝惡化。】
驚蟄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會被一個係統勸誡要自我保護。
“你不希望赫連容惡化,但你之前從不在意關於景元帝的事。”驚蟄微眯起眼,“而且,其實我一直納悶,赫連容的兄弟並不少,為什麼你偏偏選中了瑞王?難道是因為,瑞王是除他之外,唯一的嫡子?”
【這是原因之一。】係統承認,【挑選任務目標時,係統並非無的放矢。】
【景元帝一共十八個兄弟,除卻有能力沒野心,有野心沒能力之外,有野心且有能力的,一共四個人。】
【五王爺壽王,七王爺安王,八王爺恒王,十三王爺瑞王。】
壽王?驚蟄記得在赫連容提起過這個人,相比較瑞王,某種程度上,似乎這個壽王更值得在意。
【壽王能力出眾,性情穩重。不過美色是他的弱點,有數百各種手段得到的美妾;安王擅長舞刀弄棒,武藝高強,不過在治國上並無本事;恒王才情難得,更懂治國之道,不過他有一特殊癖好,就是喜歡虐殺下人。】
“恒王聽起來……”
【聽起來和景元帝有點相似,可景元帝好歹不太喜歡虐殺,且景元帝既在位,何必舍近求遠?】
驚蟄的嘴角抽|搐了下,這聽起來,個個的優點和缺點都非常突出。綜合之下,的確瑞王更合適些。
好歹他沒有太明顯的短板。
“你也,很辛苦。”驚蟄歎了口氣。
【多謝宿主體諒,宗元信對於景元帝的判斷是正確的,依著他的辦法,有85%的可能會成功。】
這是結合了係統掃描後的結果。
驚蟄一想到自己苦練的刀工,臉色就忍不住扭曲起來。他對自己可沒多少信賴。
“驚蟄?”
明雨早就習慣驚蟄說著說著就走神的壞毛病,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人弄回神來。
“你要是太累,就回去休息。”
驚蟄搖頭,抿唇說道:“你說得對,我不可能一直住在乾明宮,這事,遲早都是要考慮的。”
明雨:“你自己也多警惕些,要是陛下對後宮哪個有了心思,記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他說這話,可謂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聽到。
這可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驚蟄很是感動,然後讓他不要說了。赫連容那家夥本來就很針對明雨,要是知道了他這話,指不定又要生氣。
明雨拉著驚蟄站起來:“想不出來,就不要想了,咱們去直殿監唄。”
驚蟄笑了起來:“倒也是。”
不過明雨盯著驚蟄身上的衣服打量了下:“你最好還是換掉這身衣裳,太顯眼了些。”
驚蟄頷首,去
換了件太監服,就一起外出。
一直到中午,他們才回來。
驚蟄不僅去了直殿監,還去了雜買務與禦膳房,將幾個朋友都見了一麵,才又回來。
他們待驚蟄的態度,正如當初,並沒有什麼改變。
明雨回來後,就匆匆和驚蟄道彆,他可不想一個倒黴,就撞上景元帝。
景元帝不是那種會愛屋及烏的人,明雨隻要一想到那一次的見麵,心裡多少還是懼怕。
容九和景元帝不一樣,如果不是驚蟄一意孤行,明雨肯定恨不得驚蟄離他越遠越好。
驚蟄目送著明雨離開,伸展了下腰身,剛要進殿,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聲響。
那是……偏殿?
在乾明宮內,鬨出這樣的動靜,還真是稀奇。
驚蟄不免多看了眼,就發覺攔在前頭的人,正是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大太監。
被他攔下的,合該是某位小主?那身宮裙,不是普通宮女能夠穿戴的。
她微微搖頭,鬢發上朱釵晃動,聲音帶著幾分煩躁,“本嬪不過是要在偏殿等候,你這奴婢倒是敢攔著?”
那太監不卑不亢:“娘娘,陛下說過,未經允許,誰都不能踏足乾明宮。還望娘娘不要為難奴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驚蟄遠遠看著,隻覺得稀罕。
“石黎,這位是誰?”
石黎:“金嬪。”
驚蟄微愣,金嬪,那豈不是之前差點責罰了慧平他們的人?
石黎像是一個呆板的石人,被戳了下,就開始源源不斷地吐出相關的背景。
“金嬪入宮不到兩年,換過三個宮女,兩個太監,皆是因為無法承受責罰被調走的。”
金嬪在這時候主動找上門來,怕是這宮裡的人,有些坐不住。
失去太後德妃,後宮近乎群龍無首。餘下也沒幾個高位妃子,又因著進出宮闈的官員心有餘悸。
這節骨眼上,誰都難以安穩。
哪怕景元帝不會見她們,這些妃嬪都會壓下之前的惶恐,試圖麵聖。之前驚蟄不知,隻是因為他在殿內,根本不可能讓這種事情傳到他的耳朵裡去。
“石黎,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驚蟄詫異,“你不是,暗衛嗎?”
石黎麵無表情:“石女官要求卑職背下所有,免得小郎君遇到哪位,不能及時反應過來。”
驚蟄笑了笑:“就算遇到,我也會及時避讓,無需擔心。”
“您為何需要避讓?”石黎困擾地說道,“就算您殺了她們,陛下也會為您善後。”
……多謝,我並沒有這樣的嗜好。
驚蟄狠狠揉著眉心,打算趁著這場爭執還沒擴大時偷偷溜走。結果,儘頭有些憤怒的金嬪,已經轉過身來。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啊驚蟄!
這已經是短時間內第二回。
驚蟄壓低聲音:“石黎,下次我再看到熱鬨走不動腳,你就給我拖走。”
石黎:“遵命。”
驚蟄避讓到一旁,低下頭去?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等待這金嬪早些離開。
金嬪神情不虞,匆匆路過,隻是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眯著眼看向驚蟄。
“你,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