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微微蹙眉,他今天服飾,應當沒有問題才是。不過,他還是順從著金嬪的話抬頭。
金嬪微眯著眼,略有狹長的眼睛帶著幾分打量,“你在這殿前伺候,已有多久?”
還沒等驚蟄回答,方才那位大太監已經匆匆趕上來,攔在金嬪麵前,厲聲說道:“娘娘若是再在殿前放肆,奴婢就要請侍衛過來。”
“大膽!”
“膽大妄為的,是娘娘!”那大太監的聲音更加嚴肅,“這可是乾明宮,您縱是想撒野,可也得好好看個分明,這腳底上踩著的,到底是哪塊地界!”
哇哦。驚蟄眨了眨眼,這話說得可真是難聽。
金嬪臉色鐵青,幾乎要被這話氣得暈過去,她用力抓緊身旁宮女的手,到底強硬壓下心頭的怒意。
金嬪怒氣衝衝回去,那略有刺鼻的香味跟著散去。
驚蟄捂住鼻子,忍下噴嚏的衝動,就見剛才攔在驚蟄跟前的大太監轉過身來,撲通就跪下:“請恕奴婢方才沒能攔住金嬪娘娘,是奴婢之過。”
驚蟄忙將他攙扶起來:“不必如此,你是叫……”
大太監說道:“奴婢叫徐明清。”
驚蟄笑了起來:“多謝你。”
徐明清微微嚇了一跳,欠身說道:“郎君這是作甚,是奴婢沒儘到本分。”
驚蟄搖了搖頭,笑著說道:“罷了,這要是道來道去,也不知要說到何時。”他記下徐明清這名,這才進了殿內去。
這外頭的鬨劇,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能猜到這裡麵,或許有景元帝的手腳。但更多的,驚蟄下意識不去窺探。
吃過午膳,驚蟄一門心思撲在功課上,直到傍晚才堪堪寫完。
外頭正是靜悄悄的,原本守著的人已是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站在書桌邊上的男人。
他穿著冕服,長身而立,窗外斜陽暮色,將他的影子拖得狹長幽深,像是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殘紅。
驚蟄:“我的文章,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驚蟄已經放棄掙紮,赫連容要看,也隨便他看。
“你的字,倒是比從前好了不少。”
“再不好好練習,先生怕是要不高興。”
“張聞六?他敢。”赫連容冷冷說道,“讓他來教,不過是方便。”
“先生人很好。”驚蟄也跟著站在書桌邊上,“他教會了我許多。”
赫連容挑眉:“比如?”
驚蟄越過赫連容取來毛筆,在白紙上落下幾行字來。隨手寫出來的小詩,不說多麼優美,好歹是壓著韻腳的。
這要是從前的驚蟄,多是寫不出來。
驚蟄:“其實會不會寫詩,會不會
作文章,並不怎麼要緊。但從不會,再到會,這種感覺,的確很愉悅。”
他抬起頭,笑著看向赫連容。
“我很喜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赫連容抓住驚蟄的胳膊,放鬆姿態,倚靠在桌邊看著他,那挺拔的鼻梁,與俊美的臉龐,在這光影交錯間,變得更加異美蠱惑。
驚蟄像是被引誘了一般靠近了些,低頭親了親男人的額頭,然後是鼻尖,又是側臉。
濕|漉|漉的,輕輕的吻。
赫連容低聲:“這也是先生教會你的?”
驚蟄低下頭,吻住他的唇。
“是你教會的。”
冰涼的手掌隨之捏住驚蟄的後脖頸,赫連容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姿態,讓他不能掙紮逃脫。他加深了這個吻,一時間,隻餘下黏糊糊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驚蟄嗚咽著推開了赫連容,無意識夾了夾腿。
……剛才男人的動作太過刻意撩撥,驚蟄仿若感覺某種奇怪的暖流竄過,幾乎無法遏製呻|吟聲。
這太過羞恥,不過隻是一個吻。
赫連容抓住驚蟄躲閃的腰,低頭更靠近了些,貼著腰腹處低聲細語:“你想要?”
驚蟄捂著臉無地自容:“莫要說了。”
赫連容低低笑起來:“吃了這麼多良藥,你要是還一點感覺都無,那豈非浪費了那些上等珍藥?”
這身體也早該調養好了。
會有反應,才是正常。
驚蟄:“那也不能……”
這麼隨意,這麼無視場合,不就像是那種不知羞恥的動物?
等等,你跪下來做什麼?
赫連容自下而上,朝著他笑了笑,張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他咬住係帶,緩緩拉開。
“人之常情,何過之有?”
…
赫連容在這種事上,有著無比可怕的控製欲。
他根本容不下一點掙紮。
如果是在彆的事情上……
驚蟄說的話,他還能聽得進去。
然在這件事上,卻是一點餘地都沒有。
那就像是,把那些無法發泄,無法傾吐的暴戾都揉雜其中。
瘋狂,偏執。
……展現得淋漓儘致。
驚蟄有些時候,是會有些害怕。
他能感覺到男人的隱忍,那種近乎本能的克製,才能讓他一次次逃脫。
這裡麵到底有幾成是因為蠱毒,又有多少是因為赫連容的忍讓,驚蟄不得而知,但他隱約能感覺到……
要是有朝一日,赫連容真能肆無忌憚,那他肯定下場非常慘烈。
一想到這,驚蟄就不免嗚嗚。
赫連容跟著抬起頭。
……瘋了。
這怎麼能……赫連容到底……
驚蟄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又不是什麼,你下次……算了,彆有下次。”
那東西
,怎麼能吃?
赫連容的嘴唇紅豔得很,猩紅的舌尖舔了舔嘴角,露出古怪的微笑。
“多謝款待。”
驚蟄羞惱成一團。
赫連容戳了戳一團驚蟄,驚蟄扭動著不理他。
他慢吞吞給自己整理衣裳,看起來垂頭耷腦,好不可憐。不過,赫連容看著他,倒是沒有什麼憐惜的感覺……因為,猶是不夠的。
那些無法抹去的渴求,並不會因為品嘗到一點,就有任何的滿足。
儘管如此,驚蟄還是去倒了杯茶水,彆彆扭扭遞給赫連容。
赫連容臉不紅氣不喘,帶著一點意猶未儘的神情,“方才見到金嬪,怎麼要回避?”
驚蟄:“為什麼不回避?”
他奇怪地反問。
他現在甚至不好奇男人是怎麼知道的。
“這才能避免麻煩。”
赫連容挑眉:“沒有必要,明日,所有人都會遣散出宮。”他說得那叫一個漫不經心。
……明日出宮?
驚蟄動作僵住,仿佛沒聽清楚,猛地看向赫連容。
那頭豔麗的怪物朝著他挑眉:“怎麼?你覺得奇怪?”
驚蟄:“你要,遣散後宮?”
這聽著,簡直是天方夜譚。就算當初他說過,驚蟄也從沒有細想過這個可能。
“當初留著她們,不過是方便。她們的家族需要她們來鞏固地位,我懶得與太後周旋這些,”赫連容托腮,那聲音聽起來異常冷漠,“那些願意出宮的,我都放了出去。不願意的,自也會知道後果。”
為什麼會這麼做的?
不是為了多餘的善心,也不是多麼喜歡那些人,隻是極其偶爾,赫連容會想起母後崩潰時的模樣。
“看她們爭奪,就像是在看著困獸之鬥,”赫連容的眼眸裡,流淌著某種呼之欲出的惡意,“那種掙紮,非常有趣。”
所以年複一年,活下來的人,也繼續在後宮裡活著。
赫連容從來不去管她們,任由其野蠻滋長。
就好比金嬪。
她入宮一年多,當真性格從一開始就這麼驕縱?不過是一點點被喂養出來,故意放縱之下,就會變作一頭橫衝直撞的獸。
不管是藏在暗處的鋒芒,還是流於表麵的愚昧,一旦涉及到利益爭奪,就總會顯露出醜惡的欲|望。
不論是哪一種,在互相廝殺時,旁觀起來,總歸會讓這古井無波的日子,起了幾分波瀾。
赫連容看向驚蟄微白的臉龐,大半個身影幾乎被暗色覆沒,然而驚蟄還是能夠覺察到那種偏執的凝視。
這殿內暗得很,在主子沒有發話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敢進殿點燈。
驚蟄已經難以看得清楚赫連容的表情,卻還是不免為那些過於刻薄的行為感到窒息。男人有些時候,是真的完全不把人當人看,他輕易玩弄,摧毀他們,就像是踢開路邊的石頭。
沒有嫌惡,沒有不喜,就僅
僅隻是隨意掠過,這甚至比前者還要惡劣。
“……瑞王有可能會起兵,再加上其他有意的藩王,你這時候遣散後宮,這內憂外患之下,可曾想過……”
驚蟄聲音艱澀,都快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赫連容似乎笑了,雖然從他的聲音裡,沒聽出來半點笑意,那隻是一貫冰冷,與平靜。
“這不是你最怕的。”
赫連容朝著驚蟄伸出一隻手。
“驚蟄,過來。”
驚蟄猶豫片刻,還是朝著赫連容走了過去,他抓住那隻冰涼的手。
“你怕的,其實是我先前的話。”低低的,帶著冰涼的氣息,“驚蟄,你怕我會,殺了她們?”
驚蟄的呼吸微頓,“難道不能,兩者都怕?”
“最該怕的倒是不在意,偏生為他人的命這般在意。”赫連容的聲音似有幾分喟歎,“當真是個傻子。”
驚蟄迷茫地看著赫連容,男人的語氣更輕了些,帶著某種異樣的興奮。
“縱然明麵上的理由不是如此,不過,在這節骨眼上的動作,終究會引起許多人的猜測。”赫連容揚眉,“這其中,多少會揣測到你身上。”
驚蟄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
“相比較內憂外患,你隻能想到這個?”驚蟄的嘴唇顫抖了下,“你不必為我這麼做。”
“驚蟄,這不是為了你。”
儘管,這的確是為了驚蟄。
他要的,不是遮遮掩掩。
更不願意讓驚蟄一直藏頭露尾。
赫連容一寸一寸地捏著驚蟄的手指,最終,按在血脈跳動的地方,帶著幾分異樣的滿足。
“越是愧疚,越是為我而擔憂,驚蟄,你就越不能離開我。”
那就像是無形的繩索。
一層、又一層纏繞,重疊,沒有儘頭。
驚蟄沉默良久,忽而說道:“……你說,明日?”
他的聲音,驟然揚高。
“也就是……你已經……”
下了命令。
…
午時三刻後,聚賢殿。
幾位內閣大臣都聚集此處,朝會爭議到剛剛方才結束,太後謀反一事,總算塵埃落定。
在此次事件裡,卷入其中的官員,多達二十幾個,再加上宮裡內外的徹查,涉案人數,少說也有數百之計。
再加上遠在其外的瑞王,直到今時今日才有決斷。這速度,已經稱得上快。
首惡太後被判處幽禁,德妃與她一處,姨侄兩人,倒是有個伴。
曾有言官質疑過太後的情況,自從除夕後再無人見過她,言外之意是覺得陛下做了些什麼。
景元帝甚是大度,當日就派人領他過去。
……據說,那官員嚇瘋了。
然而任由誰問起,他都說,太後還活著。
隻是那人臉上慘敗的表情,又讓人覺得……那似乎是某種比死了還要可
怕的處境。
太後畢竟犯下重罪,能活著已是萬幸,到底是怎麼活著的……也沒多少人在乎了。
除卻太後與德妃之外,所有涉案人員全部斬首,景元帝再不曾留情,幾乎是命令剛下,就已經推出午門,全都砍了腦袋。
瑞王的處置,還要留待欽差使臣回歸。
而今就隻餘下最後一樁事。
那些與太後有著千絲萬縷,卻又明麵上沒什麼來往的嬪妃。
從禮官帶著刑部官員進宮開始,有那機敏的,多少猜到景元帝的心思。
皇帝陛下,怕是要清|理後宮。
這後宮多年來,都是被太後把持著,不論是選秀,還是宮權,從不曾旁落過。
而今景元帝,想要將大權收攏手心,那也合情合理。
然而,不論他們有再多的猜想,當景元帝意圖遣散後宮時,這個消息,無疑是朝著他們的腦袋重重揮上一拳,打得他們人仰馬翻,措手不及。
這可比他們原有的猜想,還要荒唐上無數倍!
“陛下,這萬萬不可!”
“自古今來,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陛下若是不喜而今這些嬪妃,重開選秀便是,怎可遣散宮妃,這將皇家,將世家的顏麵,置於何地?”
“陛下,您登基多年,膝下卻是空虛,如今這朝中內外,都甚是擔憂。要是在這緊要關頭,您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定會引起朝廷動蕩。”
縱然這聚賢殿內,隻有內閣與幾位重臣在,可在這驚濤駭浪之下,激起的浪潮,卻不亞於今日朝會。
景元帝的手指摩|挲著下唇,姿態有些散漫,“這宮裡幾多人經由太後的手,送到後宮的,諸位心知肚明。從前寡人不在意,而今太後都要寡人的命,諸位不願,是覺得寡人的命太長,想讓寡人早些死嗎?”
“臣等不敢。”
景元帝這話一出,一時間,誰都不敢承受這樣的罪名。
“……隻是陛下,後宮嬪妃,總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怎可在這之後,將她們棄之如履?”
“功勞?苦勞?”景元帝笑吟吟地看向說話的閣老,“不如將這份記錄再看一看,如何?”
寧宏儒聞言而動,將一份厚實的文書雙手奉上。
那閣老接過來,有些疑惑地翻開,不過看了幾眼,就臉色蒼白。
邊上的官員一瞧,便從他的手中也接過來看,不多時,這臉色倒也無甚差彆。
景元帝慢悠悠地說道:“寡人這宮裡頭呢,當真人才輩出,什麼樣的能人都有。這俗話說得好,一樣米養百樣人,這百人百麵,可還覺得有趣?”
張小閣老是這內閣裡,年紀最輕,也是資曆最淺的。
這文書傳遞到最後,才到了他的手裡。他低頭看了片刻,才終於打破這寂靜:“陛下,這可是真?”
這疑問彙聚成沙,堆積成塔,無聲無息蔓延在整個聚賢殿內。
“寡人已經留足顏麵,爾等最好莫要得寸進尺。
”景元帝那漫不經心的話裡,藏著暴戾惡毒的煞氣,幾乎不加掩飾,“若是依著寡人原本的心思,她們都彆想活著出宮。”
一時間,誰都不能忘卻,今日午門前,那幾乎血流滿地的景象。
那殘酷,冰冷的畫麵,正映襯著現下景元帝的話。
景元帝不甚耐煩地敲了敲桌麵,冷漠地掃過諸位朝臣:“寡人不是在與你們商量,這件事,沒有更改的餘地。所有宮妃,都會遷到甘泉寺‘為太後誦經念佛’。”
這其中,就算有那麼幾位想開口的,卻也礙於剛才文書裡麵羅列出來的罪證,而無法開口。
景元帝的放縱,滋養出無數頭凶惡的獸。
滿手血腥,無一是真的無辜。
又有多少是有著血脈親緣的聯係,以至於這時,竟是沒有了開口的餘地。在景元帝森冷的目光下,幾乎無人敢再說什麼。
說是幾乎,就意味著有。
首輔喬琦晟聲音蒼老,帶著幾分凝重:“陛下今日,今時所為,當真隻是為了清除太後餘黨?”
老者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景元帝的威壓,在眾人之中抬起頭,直視景元帝的雙眼。
景元帝玩味地說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陛下要是真隻為如此,那在清除後宮汙穢後,自當重開選秀。”喬琦晟沉聲道,“如此,方才能平息諸臣擔憂。”
“寡人,為何要這麼做?”景元帝似笑非笑,帶著幾分惡意,“是近來寡人安分了些,倒叫喬閣老有了錯覺。”
真以為他是擱這廣言納諫呢。
“陛下,”喬琦晟連聲道,“臣隻怕,會重蹈先帝覆轍。”
一瞬間,聚賢殿內,滿室寂靜。
在場沒人是蠢貨,幾乎在一瞬間,都覺察到喬琦晟在說的是誰。
先帝與慈聖太後的往事。
又或者,是劍指在乾明宮的那位。
“嗬嗬。”
是景元帝輕笑兩聲,打破了寂靜。
“既然喬閣老如此顧全大局,擔心重蹈慈聖太後之舊禍,那寡人豈能不坦誠相告呢?”
景元帝如墨的眸子浸滿了張狂肆虐的殺意,那種瘋狂流露,令他更似地獄鬼魅。
“不論爾等有什麼心思,加諸於國,加諸於寡人,寡人都懶得在意。唯獨驚蟄,”那猩紅的嘴唇微動,吐出殘酷血腥的話語,“倘若他傷及一星半點,寡人就毀了爾等在意之人,在意之事,在意之國。”
有那本事,就將他拉下這皇位,景元帝心頭那頭渴望血液殺戮的惡獸,本也時刻翹首以待。
嘻,戰呀。
那是何等瘋狂,何等暴戾。
“他安在,寡人還會安穩坐在這皇位上,與你們無聊閒扯,他若不在……”
那頭獸露出暴虐的惡意,陰森的殺氣幾乎鋪天蓋地。
他就毀了這一切。
叫這世間都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