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蹙眉,“先生,何出此言?”
張聞六沉聲說道:“驚蟄,你又何必問我?”
兩人對視,驚蟄沉默。
……他的確不能反駁。
赫連容在許多事上,總是如此。
乾明宮偶爾會有人消失,雖然次數不多,也並不頻繁,可是那些空缺再填補上來的位置,驚蟄又怎可能沒發現?或許這些人是有事被外派,也或許……他們真的是死了。
那幾個藩王所作所為,他更清楚得很……
赫連容的確好戰。
驚蟄倦怠歎息一聲:“先生,我什麼保證都給不了。”
張聞六笑吟吟地說道:“今日,我不過是給你講了個故事而已。”
驚蟄幽幽說道:“隻是一個故事而已?倒是未必,說不定先生明日還會再講講那窮兵黷武的後果,好叫我也增長見識呢。”
張聞六厚著臉皮說道:“要是你想知道,那我明日自然可以給你講解。”
驚蟄收下那張題目的紙張,朝著張聞六搖頭,看著外頭的天色說道:“先生要是再不回去,想必陛下就要來探望你。”
張聞六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外走。
“我先告辭,還望陛下安康。”
丟下這句話,張聞六跑得比誰都快。驚蟄看著先生消失的背影有些納悶,難道景元帝身邊這些人都特地練過?
這一個個,那腿跑得可飛快。
他收拾了學習的用具,一路回到寢宮時,暮色已經漸深,整個乾明宮都已經點燃燈火,明亮如晝。
赫連容正靠坐在床榻上,低頭看奏章。
男人平靜肅穆的臉龐被那燭光晃動著,那些鋒芒畢露仿佛也被柔和了幾分,仿佛一卷柔美的畫卷。驚蟄站在門邊上欣賞了好一會,這才邁步往裡麵走。
這些交給赫連容的奏章,明麵上都是往京外送,路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京城被送進皇宮。
大部分都是無聊的請安,那些奏章被隨意丟開,地上已經亂七八糟。
驚蟄一邊走一邊撿,有些無奈地說道:“難道就這麼不堪入目,怎隨意亂丟?”
赫連容:“一通廢話。”
縱然敲打了數次,但這底下的官員還是放棄不了這些無謂的做派。若是大家都做了,唯獨自己不做,反倒成了典型。
赫連容再怎麼喜怒無常,也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就把人拿出來殺了。
驚蟄看著赫連容臉上難得的暴躁,沒忍住笑了起來:“這花團錦簇的文章,全用在恭維你身上去了。”
他隨意翻開看了幾眼,無奈搖頭。
見驚蟄坐在床邊,赫連容隨手把一份奏章遞給他。他微訝,抬手點了點自己,直到赫連容頷首,這才打開看了幾眼。
片刻後,驚蟄臉色有點奇怪。
“……這是茅子世的奏章?”
驚蟄也沒看過多少奏章,不過剛剛撿的時候,倒是看了幾眼。大多數的奏章都辭藻華麗,文筆優美,不過說來都是廢話。
不過既然是要遞到聖上跟前的奏章,肯定是有些製式規範。現在攤在驚蟄手中的這個,倒是簡單利索,乾淨的筆鋒三兩下就提完一件事,不僅乾脆還很清晰。
要不是看到落款,驚蟄還從沒想到,這會是茅子世的字。
茅子世那性格看起來,應當比現在的感覺更加圓滑才是。怎麼字跡給人,卻是這種乾脆利落之感。
赫連容淡淡說道:“茅子世這手字,是跟著外祖父練出來的。”
一想到赫連容的外祖父是誰,驚蟄又莫名覺得理所應當。
隻不過,這奏章裡的內容,倒是很奇特。除開第一件事,是在追查一名叫劉浩明的男子的關係網外,後麵就是陸陸續續寫了十來個時間地點。
驚蟄出宮的次數雖然不多,不過在素和的解釋下,倒是知道了不少京城的好去處。這羅列出來的時間地點,不都是那些附庸風雅的地方嗎?
用素和的話來說,這種地方就是專門去燒錢的,一晚上可以燒掉幾千上萬白銀,就隻是為了一頓宴。
“這個劉浩明,很重要?”
“不算重要,與茅子世是私仇。”赫連容淡淡說道,“茅子世看著吊兒L郎當,倒也重情義。劉浩明是沉子坤朋友之子,卻殺了父母妻子,沉子坤為此沉痛不已。依著茅子世的性格,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放過。”
驚蟄聽著,似是有點耳熟。
“我記得這個人,已經下獄被判,為何還要掘地三尺?”他有些疑惑,“是人被放出來了?還是他的身上,另外有疑點?”
“是前者,也是後者。”
驚蟄:“人跑了?”
赫連容搖頭,淡聲說道:“是我放到太後身邊去,為了看她的反應。”結果太後的反應,倒是有些稀鬆平靜。
劉浩明應當和太後沒有關係。
隻不過暴露出來的事跡太過惡劣,又有些相仿,這才引起了太後的關注。
“……是因為,劉浩明弑父殺母的行為,有疑點?”驚蟄蹙眉,“如果不是太後,那會是誰?”
瑞王?還是其他藩王?
赫連容淡淡說道:“既不是她,我便知道是誰。”
驚蟄:“赫連容,你莫要再賣關子。”
“壽王。”
驚蟄猛地將奏章按下,“劉浩明弑父殺母,若是與壽王有關,那目的在你?”
赫連容挑眉:“何以見得?”
“若非衝著你來,何必弄出這樣違背倫常的禍事?”驚蟄皺眉,“這是在暗喻你?可劉浩明應當會被判刑……死刑……他打算在法場上做什麼?”
他甚是敏銳,一下子就抓住了首尾。
有時候,赫連容覺得驚蟄這樣的性格,怕是適合去斷案,輕易一點線索,就總會叫他聯想到許多。
而往往,那都是正確的。
“他的確試圖這麼做,那日我殺錢永清時,茅子世剛端了他一個多年據點。”赫連容淡淡說道,“倒是暴露出來不少事情。”
驚蟄:“你全然不知?”
壽王居然有在京據點?
“你將我視為天人嗎?”赫連容低低笑道,“這世上所有事,我也並非一一都知。”
“可你知道大多數事。”驚蟄意有所指,“隻要你願意。”
他重新提起那份奏章,朝著赫連容晃動了兩下。
這不就是查出來了嗎?
“隻是知道麵上,根底脈絡還未挖掘。”赫連容道,“左不過都有茅子世在查。”
驚蟄:“要是什麼事情都丟給他,他怕是會累壞。”
“此事與劉浩明的線索是一致的,他隻會更興奮。”赫連容淡聲說道,“縱是沒有命令,他也隻會追查下去。”
驚蟄一邊聽話,一邊沒忍住細看著赫連容,那炯炯有神的模樣,看得異常認真。
赫連容挑眉:“你這般……”
瞧著,像是一條目不轉睛的小狗。
驚蟄慢吞吞地說道:“你今日感覺如何?”
赫連容抬手按著腰間,平靜地說道:“已經比之前好上許多,傷口正在愈合。”這話聽了相當於沒說,驚蟄上手掀開了赫連容的衣裳,發現傷口並沒有開裂,這才安心。
赫連容的手指,就落在驚蟄的手背上。
那種溫度,時常會讓驚蟄緊繃片刻,這才慢慢放鬆下來。
他習慣於赫連容冰涼涼的感覺,在他已然恢複後,反倒是有些不適應。
驚蟄將他的衣裳重新穿好,站起身來。
“我去叫他們傳膳來……”
驚蟄剛走兩步,發現走不動,低頭一看,袖子正被赫連容牢牢攥著,動也是動不了。
驚蟄疑惑挑眉:“這是做什麼?”
“你今日看來,有些奇怪。”赫連容的聲音冰涼,銳利的視線掃過驚蟄全身,“張聞六那廝與你說了什麼?”
驚蟄猶豫片刻,他原本也沒想能瞞得過他:“……他隻說,希望你莫要窮兵黷武。”
都無需多言,光是這一句,赫連容都猜到張聞六長篇大論的是何物。
“當拔了他的舌頭。”赫連容神情冷漠,吐出來的話?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帶著冰涼的煞氣,“真管不住自己的嘴。”
驚蟄索性坐下:“其實,我覺得先生……”
“是個好人。”赫連容古井無波地將這句話補上,“在你眼中,誰不是好人?”
驚蟄笑著搖頭:“我是想說,先生這人還怪過分的。他這話應該和你說,卻偏偏來與我說,這不是另辟蹊徑嗎?”他一邊說,一邊隻覺得無奈,“難道與我說,就當真管用?”
赫連容冷淡地哼了聲,“倒也未必不管用。”
驚蟄微愣,就發現赫連容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尾指,輕輕拽動兩下,漫不經心地說道:“驚蟄,像是你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被世俗禮法約束,若是真的見到傷天害理的事,未嘗不會開口。”
張聞六根本不必勸說。
驚蟄平日裡會有些事不關己的薄涼,然而倘若事情當真擺在他的麵前,他的骨子裡,也同樣有著難以壓抑的血性。
倘若他真能完全不在意,當初就沒必要非得留下那麼多蟲奴的性命……哈,那一切本也跟他沒有關係,不是嗎?
驚蟄斂眉:“那你的意思,是想讓我不聽不聞?”
“你做不到。”赫連容平靜又冷漠地搖頭,“我不過是想說……”
那雙冰涼的黑眸對上驚蟄的眼。
“任何事,你都能同我說,”那聲音專注而緩慢,那些灼燒的狂熱壓抑在冰涼的聲音之下,便已然是個承諾,“隻要你不願,我便可不做。”
…
已是深夜,冰涼如水的月色流淌了一地,整座皇庭都在月光下霧蒙蒙的,仿若隔著一層銀白的紗布。
間或,也有蟲鳴聲,甚是靜謐。
驚蟄側躺在床榻上,與他相距不遠處,則是赫連容。男人似乎是睡了,呼吸很是綿長。
近來,赫連容似乎總是睡得沉。
驚蟄經過數夜觀察,得出了這麼個結果——而他之所以徹夜觀察的原因,咳,那自然是他睡不著。
驚蟄近來有些失眠。
也不知道是否因為赫連容昏睡不醒那三日,給驚蟄留下了後遺症,每天晚上,他總是難以入眠。除非數著赫連容的脈搏,聽著他的心跳聲,不然驚蟄輾轉反側,得熬過許久,才能有丁點睡意。
他不願意讓赫連容知道。
因著赫連容的傷勢,原本驚蟄是打算分開睡,但是男人執意不肯。驚蟄起初害怕會壓到他的傷口,所以總是睡不安穩,久之,反倒有了這麼個毛病。
驚蟄無聲無息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仰麵躺著。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睡著?”他在心裡和係統說話。
長夜漫漫,他也隻能拉著係統閒聊。
【找人敲暈宿主如何?】
“滾。”
【係統不能做出傷害宿主的行為。】
“你的那些buff,對我已經是極大的傷害。”驚蟄幽幽地說道
,“不過……”
他沉默片刻,又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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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係統,那他也不可能與容九認識,再發展到今日這般。
【係統出品的buff,都是沒有後遺症的。】
“是嗎?那為什麼蠱蟲迄今還這麼喜歡我?”一想到這個,驚蟄的臉都要綠了,“我的命都要沒了半條。”
他是真的害怕那些黑潮,就算它們一個個都喊母親也不行,長得那叫一個可怕嚇人。正因為這個原因,他現在都不敢到太醫院去。
一旦靠近,耳邊都是那些窸窸窣窣的響動。
【這與太後身上那隻本命蠱有關,不能問責係統。】係統異常狡猾,【以人來的審美推斷,那隻夜蠱,應當是漂亮的。】
麵對前一句話,驚蟄隻能嗬嗬,至於後一句……
“就算它再漂亮,我怎麼可能喜歡它?”驚蟄撇撇嘴,它在赫連容的體內紮根那麼久,令他吃了那麼多苦頭。縱然不是這小蟲子樂意,驚蟄也很難不遷怒。
赫連容對這隻從體內起出來的小蟲子並無感覺,隻是隨意給了俞靜妙去研究。
“不過,最近這麼風平浪靜,也真是……”
【任務十四:阻止壽王離京。】
驚蟄這話還沒說完,哐當一聲,一個任務就砸了下來。
驚蟄:?
【任務十五:擊殺牟桂明】
驚蟄:???
神經病吧!
驚蟄在心裡怒罵,係統是故意挑這時機來氣他的嗎?
他原本就睡不著,現在更睡不著。
他在床上翻滾了兩下,最後氣惱地將自己攤開。得虧赫連容睡得沉,不然就他這麼折騰人早就醒了。
“睡不著?”
……今天晚上真是邪了門了。
驚蟄慢慢轉過身去:“你是醒了,還是沒睡?”
“你呢?”
“……沒睡。”
驚蟄有點心虛,所以聲音小小的。
“最近總是睡不著?”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驚蟄垂頭喪氣,到底哼哧哼哧說了實話。
赫連容:“過來。”
沒有光亮,驚蟄也不能看清楚男人現在是什麼表情,隻是從語氣聽起來,該是有些愉悅。
驚蟄猶豫:“可你的傷……”
“死不了人。”
驚蟄不動,赫連容就把他拖過去,哪怕他在病中,力氣也極大,驚蟄根本不能和他相抗。
一滾進赫連容的懷裡,驚蟄就莫名有種安全感。
驚蟄沒忍住嘀嘀咕咕:“真是奇怪……我平日裡,也沒有這樣的癖好,怎到這個時候……”
“你每到後半夜,總會試圖鑽進我懷裡。”懷抱著他的男人平靜開口,如驚蟄而言,卻如同驚雷炸|開,“如果不讓,你就會嗚咽。”
驚蟄呆若木雞,隻想抱頭。
他什麼
時候有了這麼……這麼不講道理的壞毛病?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約莫,是在第一次同床共枕。”
驚蟄猛地坐起身來,真是慶幸這時候,誰也看不到他臊紅的臉,他恨不得現在有個地縫能夠鑽進去,心裡慘叫得滿地亂爬:“你,你怎麼不和我說?”
“我很喜歡。”冰涼的聲音帶著笑意,他仿佛能看到赫連容挑眉的模樣,”你很暖。“
那種溫暖並不滾燙,卻叫人無比舒適。
驚蟄悶悶不樂地鑽回去,將臉埋在赫連容的胸|前,含糊不清地說道:“……你下次,有這種事,要和我說呀。”
這也太丟臉。
赫連容抱緊驚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會跑。”那時候,他們的關係可沒這麼親厚,要是說上一聲,驚蟄說不定會羞愧到再也不出現。
“不是說,不會做我不樂意的事?”驚蟄嘟噥,“那我跑怎麼了?”
“你在,自然一切都好說。”
要是沒有這個前提,那全都是廢紙。
驚蟄低頭咬住赫連容的胸口肉泄憤,哼。待到心頭氣消,他才慢慢鬆開口,想起剛才係統的任務,思忖了片刻。
“我明日要出宮。”
“好。”
“你讓茅子世多查一查,說不定壽王那件事,還有什麼驚喜。”
“好。”
“我往邊上挪點,免得壓到了你。”
“不好。”
冷冷淡淡的回答,真是要把驚蟄氣死。
“……算了,還是睡罷。”
驚蟄放棄,倒頭就睡。
他在這可怕的男人身旁渾然不懼,仿佛小狗翻出紅肚皮那樣,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根本沒想過身邊這個人,可能是隻不知饜足的饕餮。
赫連容碰他,驚蟄也沒什麼意識。
隻是哼哼著往男人懷裡躲。
……罷了,今晚暫且這般。
真是毫無戒心的呆瓜。
從沒想過,這種肌膚相親的喜好,也是赫連容刻意培養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