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些經曆,驚蟄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步。
柳氏微微抿著唇,似是有些猶豫。
經過這幾個時辰的對談,他們已經比之前要熟悉許多,那些無謂的僵持已經丟到了天邊,此刻柳氏再有遲疑,就顯得有些明顯。
驚蟄:“娘,你若是有想說的事,儘管直言,我若是知道的,必定會與你說。”
柳氏:“你喜歡的那人……容九,他是什麼身份?”
岑良:“不是禦前侍衛嗎?”
在剛才的對話裡,驚蟄借用了赫連容之前的假身份,隻略略提及了些。
柳氏
:“如果他隻是禦前侍衛,又怎麼能驅使得動一位朝廷命官?”
她不是那些養在深閨大院的貴婦人,在外討生活的時候,也常與守城人打過交道。同州府城那些人,就已經很難纏,如果隻是七八品的小官,未必還能入得了他們的眼。
同州如此,京城隻會更高人一等。
茅子世能夠不經搜查,就能進到京城,他的身份必定不低。難道他這一行,僅僅隻是出於,他與容九的個人情誼嗎?
驚蟄聽到這個人情誼時,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這要是被茅子世聽到,怕是又要樂得滿地打滾。他沒見過幾次茅子世,卻能從這寥寥數次裡感覺到這人的玩世不恭。
驚蟄抿唇:“容九的身份,的確是有些特殊,不好道出。娘,我必須問過他的想法,才能與你們說。”
他和赫連容,還有懸而未決的事沒解決。
柳氏也不想刨根問底,見驚蟄如此說,也沒再問下去。
她隻是有些擔心。
如今來看,驚蟄還是宮中太監,許多事情都是依附著容九才能做,這兩人身份地位懸殊,眼下情意綿綿,你儂我儂,自然沒什麼問題。
可要是那容九後悔,那驚蟄必定要倒大黴。
容九能回頭,驚蟄可未必能回得了頭。
這些擔憂,柳氏隻藏在心裡,沒在這節骨眼上說出來掃興。
今日這樣的喜事,柳氏隻願意惦記著那些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的事。
一直到華燈初上,於管事帶著人進來點燈,揣著袖子苦惱地說道:“郎君,這時辰可都過去許久,您要是再不帶著夫人小姐過去,主子可真的要吃狗肉湯了。”
驚蟄一想起白團,再看著外頭的天色,這才恍惚感到腹中打鳴。
已是這麼晚,赫連容怕是要等著急了。
驚蟄與柳氏岑良說過幾句話,就帶著他們去見赫連容,還沒進廳堂,就已然聞到了菜肴的香味。
一進屋,驚蟄看著滿桌佳肴,挑眉說道:“都是明雨做的?”
他現在已經熟悉得很,光是聞,就能聞出那個味道。
赫連容頷首:“在你身後。”
驚蟄一轉身,就看著明雨小心翼翼端著最後一道湯進來,兩人對上一眼,明雨的眼底滿是快活。
那是在為他高興。
驚蟄看著明雨放下東西,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帶到了柳氏與岑良的跟前,笑著與她們介紹:“這便是明雨。”
剛才他與親人說過自己的朋友,明雨自然在最前頭。
這弄得明雨有些僵硬,一時間不知要怎麼回應,他可沒有過這種見朋友長輩的經曆,隻依稀在記憶裡有過些,卻已經不記得了。
不過柳氏溫柔,岑良又很體貼,三言兩語下,他總算放鬆了些。
驚蟄退後幾步,悄悄打量了眼赫連容。
雖是麵無表情,不過看起來,好像的確沒生氣。
赫連容對驚蟄的視線很是
敏|感,驀地朝他看來,那雙深沉濃鬱的黑眸,就再沒移開過。
驚蟄想起些什麼,又慢慢挪到他的身旁。
?想看白孤生寫的《可是他長得美啊》第一百零一章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你在彆人麵前,不要總是……總是那麼肆無忌憚。”驚蟄的聲音含含糊糊,帶著少許抱怨,“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留我一個人,好生尷尬。”
這埋怨的是今日赫連容離開時,與他蹭蹭鼻子的事。
這莫名比親吻還要讓人羞怯。
赫連容:“彆人?”
他的語氣清幽,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笑了笑。
那淡淡的笑意一閃而過,讓驚蟄的心口一跳,仿佛被什麼東西無聲無息敲了敲。
咚——
敲得有些酥|麻。
門口的對話,已經進展到了柳氏開口邀請明雨一起坐下吃飯,這話簡直要嚇死明雨,他神情大變,連連搖頭:“奴……伯母,你們吃便是,不必管我。”
“明雨,坐下吃。”
柳氏還未開口再留,一道冰涼淡漠的聲音,就已經橫空殺了出來,驚得明雨的身體哆嗦了下,難以置信地看向驚蟄。
至於為何不看景元帝……
當然是他不敢!
驚蟄:“你莫要嚇唬他。”
赫連容明明知道,明雨怕他怕得緊,要是坐下吃飯,肯定連飯都扒拉得不利索。
赫連容平靜地說道:“身為你的朋友,在你親人與你重逢的第一頓飯,難道他不得坐下來吃?”
驚蟄吃驚。
這話非常對。
他吃驚的是,赫連容居然能說出這麼正常的話?
赫連容掐住驚蟄的臉,淡聲說道:“我不願理,又非不懂。”驚蟄有些時候看他,是將他當做什麼不通世俗的稚子嗎?
驚蟄嗬嗬,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冷不丁反應過來,驚蟄憤憤拍掉赫連容的手,怎麼又動手動腳的!
不知道赫連容說的話,哪裡打動了明雨,也可能是皇命難違,明雨到底是坐下了。
這頓飯吃得倒是不難挨。
赫連容一句話都沒說,大多數時候,他的視線隻落在驚蟄身上,並不在意其他人的話。他這態度,反倒是讓其他人都自在了些,不管是進食還是說話,都不再緊繃。
隻是或多或少,都會留意到驚蟄與赫連容的相處。
待吃過後,岑良就早早拉著柳氏離開,說是舟車勞累,已是有些困乏。
早在等待的時候,驚蟄就已經親自整理過正房與岑良曾經的住處,再有各種衣裳服飾,都一一準備好。
素和迎了上來,笑吟吟地說道:“夫人,娘子,還請隨我等來。”
岑良:“我今夜,想同娘親一塊歇。”
驚蟄頷首,讓她們隨意便是。
他知道她們肯定有許多話想說,又見她倆麵上也有困乏,自然不再打擾,隻說一切事情都可以讓素和來找他。
家中要是有女眷,那許多事,還是要交給同
為女人的素和等人要好些。驚蟄再是與柳氏她們親近,許多事情也不能一手操辦。
經過一番洗漱,又換過衣裳後,再重新回到正屋,岑良不免覺得新鮮,繞著房屋走了一圈,對柳氏說道:
“娘,看起來真的與從前相差無幾。”
柳氏坐在梳妝台前,正慢慢梳著頭發,聞言笑了起來:“那容九待你兄長,是有幾分真心在。”
這屋子打理得很好,甚至還保留著從前的模樣,如果不是真的有心,是做不到的。
岑良幾步走到柳氏的身後,取過她手裡的梳子,給她通著頭發。
“可我好怕他。”岑良聲音小小的,似乎覺得說出這話很丟臉,說得心不甘情不願,“我總覺得,他似乎不喜歡我們。”
這感覺,柳氏比岑良的感觸更深。
岑良再是聰明,都不過十來歲的姑娘,見識過的人與事還是少了些。
在柳氏看來,彆說是不喜,容九對她們的到來,應當可以用上抵觸二字。
微妙的是,那並非是瞧不起,亦或是鄙夷,相反,那是……警惕?
容九對她們充滿戒備,那淩厲壓抑的氣勢,無時無刻不在宣告著他的領域……他待驚蟄,似乎有著某種奇異的占有欲。
岑良皺了皺小臉,哀嚎了聲:“不是吧,這位哥夫怎麼這般小肚雞腸?”
柳氏:“許是與家人有關。”
白日裡,驚蟄與赫連容說話的聲音不算低,柳氏也聽到了驚蟄的話。
容九的家裡,似乎並不怎麼善待他。
不然驚蟄也說不出那樣的話。
柳氏歎了氣,轉身抓住岑良的手,不再讓她梳下去,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們剛與驚蟄相見,許多事情都鬨不明白,他們兩人的關係,莫要去置喙,隻要驚蟄覺得安心快樂,那就足矣。”
岑良撲哧一聲,趴在柳氏的肩膀上笑。
“娘,我倒是覺得,驚蟄哥哥好似將那容九迷得死死的。”
方才吃飯時,岑良就已經有所感。
但凡驚蟄出現,那容九眼底,就再沒有其他人。
仿若世間一切,再不如那抹亮色。
…
嘩啦與滴答的聲響交錯,在熱騰騰的霧氣裡,驚蟄站起身來,淅淅瀝瀝的水痕滑落下來,濺落在水麵上。
他慢吞吞爬出木桶,站在屏風後擦拭著身體,那濕|漉|漉的頭發黏在肩膀背後,帶著幾分淩亂的肆意。
這幾天,驚蟄一直緊繃著情緒,等到柳氏和岑良到時,才堪堪放鬆了些。隻人一旦放鬆下來,就有些困頓。
驚蟄沐浴過後,更是如此,整個人都迷迷瞪瞪。
他剛繞過屏風,就被赫連容攔下。
驚蟄迷糊著抬頭,隻聽得對方似是歎了口氣,將他抱了起來。
那騰空的感覺,叫驚蟄清醒了些,“你不要……”
罷了。
這人說了也不聽。
赫連容抱
著驚蟄到軟榻坐下,他踢掉了鞋子,轉身就見赫連容取來許多物什,慢吞吞地折騰起他那頭濕發。
驚蟄這才想起來,若是晚上洗過,的確要早些弄乾頭發才好,不然容易著涼。
?本作者白孤生提醒您《可是他長得美啊》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要是在宮中,赫連容身為皇帝,甚至會有固定的日子洗頭。那些繁文縟節,驚蟄隻聽了一耳朵,就覺得麻煩。
驚蟄剛才沐浴時要是清醒些,就不會連帶著頭發都洗了,得虧這是春夏時節,晚間還算溫熱,應當不會招惹風寒。
這屋內有幾分暖意,再加上赫連容在熨著驚蟄的頭發,也就叫他更加昏昏欲睡,不得不撐住自己的眼皮,這才叫人更為清醒些。
“赫連容,”驚蟄想起白日娘親的問題,“你的身份……願意說給她們知道嗎?”
“我原以為,不願的人,是你。”赫連容的聲音冷漠,帶著幾分冰冷的寒意,“畢竟,你還在生氣。”
一說到這個,驚蟄就不困了。
要不是這把頭發都在赫連容的手心,驚蟄肯定要回頭張牙舞爪。
生氣!
他當然還在生氣。
要是那麼輕鬆就放過,他也太是任人揉搓,就像是個呆瓜。
“在我看來,騙我,與瞞著我,就是一回事!”驚蟄的聲音加重,“你瞞著我,不告訴我家人還活著的消息,我當然會難過。”
“驚蟄,我很貪婪。”赫連容的動作很輕,慢慢撫弄過他的頭發,“一想到,你的親人出現後,你就會將原本傾注到我身上的情感,分出大半落在他們身上,我既不願,亦是不喜。”
他的聲音平靜,娓娓道來。隻這話語裡袒露的話,卻帶著可怕的威壓。
驚蟄早該明白,赫連容並不在乎驚蟄對除他之外的人到底是什麼情感,隻要這些人占據了驚蟄的關注,他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這種暴烈,扭曲,偏執的感情著實太過熾熱,光是注視,都會有觸目驚心之感。
驚蟄深陷其中,早已經再逃不開。
“你知道你這麼做很不正常,對吧?”
“甘之如飴。”赫連容淡淡,“所以,你怎會願意提及我的身份?”
“……我恨你這些隱瞞,但你與我的關係,又不是假的。”驚蟄深吸了口氣,勉強將話題拉回之前的問題上,“縱是鬨得要分開,此刻也還是……我既都與娘親說了,怎會不願意告知你的身份……”
發根刺痛,好似赫連容不自覺加重了力道,隻一瞬,又很快鬆開,大手慢慢摩|挲著驚蟄的頭皮,赫連容的聲音居高臨下,帶著緊繃的冷意。
“絕無可能分開。”赫連容冷聲道,“我不會讓你有離開的機會。”
“你再這般瞞我騙我,那可不好說。”驚蟄冷冷嗬了聲,“赫連容,你一再如此,是覺得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可以原諒嗎?”
先前是景元帝的身份,現在是瞞著他親人的事,赫連容怎麼能覺得,每一次驚蟄都能容忍,都能原諒?
“剛知道他們還活著時,
我想殺了他們,隻是出於世俗的考量,我知道正常人總會在意親人……你也如此,故而容忍了下來。”赫連容的聲音,很是平淡,仿佛自己在說的,不是什麼血腥殘酷的話,“取而代之的辦法,是殺光任何知道他們身份的人,以保守這個秘密,不叫你得知。”
他越是平靜,驚蟄就莫名緊張起來,不僅是為了他話裡那些殘酷,更是為了他這異樣的袒露。
“這其中,原本該包括任何人,不論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你認識的人,隻要他們觸及到這個秘密,都必須死。”
伴隨著他的講述,在驚蟄看不到的地方,赫連容的眼神變得危險惡毒起來,仿佛黑眸裡浸滿的,都是惡毒的汁液。
不該有任何的同情,也不會有任何的遲疑。
隻要殺光一切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唯獨留著驚蟄家人一條性命,這樣,既能留著他們的性命,而驚蟄,也一輩子都不知道知道這件事。
真是兩全其美的事。
驚蟄的聲音顫抖著,呼吸也有些急促:“……你到底,殺了多少人?”他沒發現,自己的身體也跟著細細密密地輕|顫著,仿佛畏懼著即將聽到的答案。
他不敢相信,這答案會是這般瘋狂。
一隻大手按住驚蟄的肩頭,繼而撫摸上他的臉頰,強迫著驚蟄抬起頭來,叫他麵上的驚慌都落入眼底。
“一個都沒有。”赫連容輕聲說著,如同一個秘密低低袒露,“至少是你在意的那些,真是可惜……方才會叫那封信,陰差陽錯,落在你的手裡。”
赫連容後悔的不是自己的做法,不管多麼殘忍,多麼無情,他甚至是得意的。倘若真有悔意,他憎惡的也隻會是遲疑的自己。
他早該殺了陳少康。
“驚蟄,你改變了我。”
沉重的頭顱落在驚蟄的肩膀上,如同怪異的重壓,也間接落在他的心頭,逼迫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既是如此,你得永遠圈養著我才是。”輕輕的,赫連容笑起來,那沙啞的笑聲是如此怪異,帶著難以言喻的瘋狂,“這可全都是,你的責任。”
驚蟄恍惚有種,自己竟是真的馴服了一頭可怕怪物,真是……奇異的錯覺。
就連一舉一動,都非得謹慎才行。
因為一動,便可能是毀滅。
仿佛那掀開瘋狂的繩索,就緊攥在他的手中。
繩索的另一頭,是赫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