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微微簇眉,隻覺得有些不對。他驀然抬頭,就看到素和匆匆走來,臉色也有不妥。
“娘子不在庭院裡。”
這話一出,驚蟄猛然看向石黎,“去找。”
柳俊蘭還沒明白過來這是何意,就看到石黎的身影微頓,不知道人是如何動作,一扭就已經跳上了屋簷消失不見。
在彆人家中做出這樣的事,還是當著管家婢女的臉麵,的確有些莽撞。隻不過那管家也有些顧不上了,方才那小廝傳來的話,也讓他心中惴惴不安,一聽身邊那位郎君的吩咐,更是驚慌不已。
他連忙叫小廝去告知沉夫人,而後又猛猛擦著汗。
“驚蟄……”
柳俊蘭也反應過來,神情有些惶恐。
驚蟄扶著柳俊蘭的胳膊,衝著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娘,沒事。”
他相信石黎。
隻要岑良在沉家,一定能夠找到。
他現在擔心的,反倒是……
約
莫一刻鐘後,岑良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攙扶著走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衣裳倒是沒有淩亂,隻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惶恐,在見到驚蟄的時候才終於放鬆下來。
而她們兩人的身後,石黎不緊不慢地跟著,臉色麵無表情,隻在看到驚蟄的時候略低頭,示意無事。
另一個方向,一位麵容秀美的中年美婦也帶著婢女匆匆趕了過來,雖然走得有些著急,可是身上那些珠串卻是絲毫不動,在這焦急的時候,常年累月的儀態也叫她走得很是端正。
柳俊蘭一見,便道:“沉夫人。”
不過一聲,她就匆匆走到女兒身旁,扶住她,想說些什麼,但現在的場合又覺不妥,便隻摟著她不言不語。
吳氏看到岑良平安無事,眼睛閉了閉,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有些話,在這些聰明人心中,並不用說太明白,隻不過看一眼,便已然知曉。
“岑郎君……”吳氏整理心情,正要與驚蟄說話,便看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夫人,我知道這件事與府上無關。”
吳氏怔愣,抬頭看著驚蟄。
“從一開始,這件事並不隻是針對岑家,也是針對沉家。”驚蟄輕聲細語,“若是我家人在您府上出了事情,那自然會鬨得有些不太愉快,您說……對嗎?”
…
柳俊蘭帶著岑良出來參加宴席,自然也是有車馬的,隻不過出了府門,驚蟄就直接帶著她們上了自己的馬車,岑家那輛馬車就讓車夫自己慢慢趕著。
岑良一上馬車,就將自己整張臉都埋在了娘親的懷裡,柳俊蘭抱著,這才感覺到女兒的身體微微顫抖。
“良兒,到底出了何事?”
柳俊蘭擔心得要命,忙問著。
驚蟄看向石黎,蹙眉:“你在哪裡找到良兒的?”
“沉家後院。岑良和沉賢都被關在一起,沉賢被下了藥,為了避免失控,他已經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二道傷。”
驚蟄縱是猜到些許,聽到石黎的話,神情尤為難看。
岑良這時,才露出臉,倒也沒哭,就是有些鬱悶:“我和小蝶走散了,路遇一個侍女姐姐,就問了她路,她給我故意引到沉大哥那邊去。”小蝶是岑良的婢女。
驚蟄一聽岑良還叫著沉賢大哥,就知道岑良心裡是沒怪罪沉家的。
“那時候,沉大哥已經中了藥,很是狼狽,看到我進來的時候,還立刻叫我出去,隻是那個時候門窗已經被鎖上了。”
沉賢為了克製自己,就摔碎了一個杯盞,拿著那瓷片往自己手腕上割了幾道傷口。
然後,岑良又道。
“沉大哥清醒些的時候還說,給他下藥,陷害他的人是他的書童,跟在他身邊已經好些年了。”
驚蟄捏了捏眉間,看向石黎。
石黎欠身:“這件事,已經告知陛下與沉公。”
驚蟄頷首,鏟除內奸的事情,那是沉家要去做的事。但是故意在他們兩家之間,挑撥離間的又是哪個?
如果是今天岑良出了事情,定然不能善了。要是傳出去,那更是一樁醜聞。
馬車到了岑家,驚蟄送她們進去,卻在門口停了下來。
柳俊蘭有些疑惑,轉頭看他。
“娘,我還有些事情要辦,您多照看著些良兒。”
岑良:“驚蟄哥哥,我本就沒什麼事情。”
她雖然有些惶恐,但卻並不是擔心自己,而是看到沉賢把自己割得鮮血淋漓,又驚又怒罷了。
其實就算石黎不去找她,小蝶那個時候已經找到門外,正試圖踹開大門。她的力氣很大,哐當兩下,就已經讓門搖搖欲墜了。石黎找來後,直接抽刀就砍,將他們給救了出來。
岑良何嘗不知自己是弱點才被算計,這才有些氣悶。
“現在說著沒事,今晚上可就不好說了。”
驚蟄隻是搖了搖頭,就讓她們進去。現在覺得沒感覺有可能,隻是被嚇得懵住了,等到晚些時候後知後覺意識到害怕的時候,那就截然不同。
轉身上了馬車之後,驚蟄曲起手指敲了敲車廂牆壁:“去牟桂明處。”
這話有些突兀,但也不為難。
牟桂明身邊,一直都有人盯著,他的行蹤大部分時候是有跡可循的,想要找到他並不難。
不過他最近倒是有些東躲西藏。
石黎:“您是懷疑這件事乃是牟桂明所為?”
“他沒有那樣的能耐。”
能夠在沉家埋下釘子,鬨出這件事來,已經算是心思狡詐。倘若連沉家都這麼多年沒有發現,那想必動手的人,肯定是在更久之前就埋下這步棋。
若非今日他碰巧出宮,又跟了過來,事情到底如何還尚未可知。
一顆釘得這麼深的棋子,卻為了這件事就被起了出來,不覺得有些浪費嗎?驚蟄思忖,為何要讓他與沉家鬨翻?這對幕後之人到底有什麼好處?
“既然並非他所為,那郎君為何要去找他?”
“我隻是覺得……就算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或許也能知道,這到底是誰做的。”驚蟄垂下眼,自言自語地說著。
又或者,是清楚這目的,究竟為何?
畢竟,要是真如他心中所想,那人未免有些太蠢了。
…
牟桂明最近,已經換了好幾個住處。
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這是常有的事情,就連他自己也並不清楚自己名下到底有多少住宅,有些是他買的,也有些是掛名在他名下。
他平時經常住的地方,是一處臨街的兩進宅子,那地方小,清靜,也少人知道,不過近些時候,他如狡兔二窟換了好多住處,每每隻住上兩二天就又換掉。
反正如他這樣的人,不管做出怎樣的舉動,都不會有人懷疑。畢竟,隻要推脫自己是在外頭浪蕩,又有誰會去管顧一個時常出現在宴會上的人呢?這到哪裡去,都是有可能的。
這兩天,他換到了甘柳巷一處宅子。
這裡卻是連個
伺候的人沒有,他來的時候整個屋就隻有他一人。雖然比其他地方空蕩蕩了許多,不過他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起來的時候,人已經睡到了下午。
牟桂明正懶懶地打著哈欠,轉頭看向窗外,正猶豫著再睡下去,還是要起身的時候,就整個人僵在原地。
本該空無一人的宅院,卻有人坐在屋內自斟自飲。
那人的相貌他並不熟悉,看起來有幾分俊秀,眼睛倒是明亮漂亮,隻是瞥了一眼就印象深刻。
再仔細一看這人身上的衣裳服飾,他的心中就忍不住顫了下,如他這樣的人,要從一個人的衣裳服飾中,快速判斷出一個人的身份,幾乎已經是本能了,現在在他看來,這人的身份或許是……
牟桂明的動作不大,不過那人也非常警覺,聽到動靜就抬頭看了過來,一見他醒了,就微微一笑,舉著茶盞衝他拱手。
“既是醒了,就過來喝一杯吧。”
牟桂明下意識又看了眼窗外,那模樣看起來仿佛就像破窗而出。
驚蟄平靜說道:“屋外正守著我的侍從,隻要有人未經我允許出去,他就會直接把他殺了。”
他眼中神色微動,挑眉看向牟桂明。
“我想,沒人願意見到自己身首異處吧?”
在這赤|裸裸的威脅下,牟桂明不得不起身走來,硬著頭皮在驚蟄的對麵坐下來。
他已經有些猜到這個人的身份。
“您……”
驚蟄將茶盞推到了他的手邊,淡淡笑著。牟桂明就閉了嘴,低頭猛喝著茶水……一醒來就喝茶這真的好嗎?牟桂明覺得自己肚中打鼓,隻是在這個場合又甚是尷尬,他什麼也不敢說,隻能閉著嘴巴,茫然盯著那搖晃的茶水。
“今日特意前來,是想請教一番,你為何要對我妹妹下手呢?”
驚蟄那聲音聽起來溫溫柔柔的,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可問出那話也是直截了當,根本沒有半點委婉。
牟桂明那茶還沒吞進肚,就一口噴了出來,這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顯得有些過於狼狽了,他慌忙從兜裡掏出了手帕,擦著自己的嘴角,那秀美的臉上露出愁容。
“我並沒有對您妹妹下手。”
頓了頓,他又道。
“我的確曾經收到命令,示意我要做些什麼,不過……我,我並沒有完全按照那位的吩咐去做。”
他這話說的有些吞吞|吐吐。
若是什麼都不說,他的命就危在旦夕,可要真全部說出來,他也差不多得死。
這也是為什麼他最近頻繁更換住址的原因,牟桂明幾乎在社交場上銷聲匿跡,就是生怕被逮住了行蹤。
“那你說的這位,原本又打算讓你去做些什麼呢?”
牟桂明麵色白了又白。
“我與沉家並沒有什麼往來,就算這件事真的成了,讓我和沉子坤起了矛盾,我也沒看出來能有什麼好處。”驚蟄聲音幽幽,“你自己說你並沒有按照那位的吩咐去做
,那麼,你又為什麼不做?”
牟桂明艱難地說道:“我,原本我接到的命令,是要汙了岑良的聲名,又讓人口誅筆伐,而後,又要設計讓沉家牽扯其中,越深越好……但我……我其實對沉公仰慕已久,著實有些做不得。”
驚蟄微頓,揚眉看著牟桂明。
“你已然做出許多事情,如今你倒是有臉麵說你仰慕沉公?”
牟桂明心驚膽戰,不知道對方已經查出了多少,隻能硬著頭皮說道。
“……當初還未踏進這科舉之路時,就已經聽過沉公的聲名,若非有他,我也未必能堅持讀書。”
驚蟄斂眉,心中似有計較。
“我雖的確放出了些傳聞,潛移默化,但是那些傳聞本就沒有根據,這般誇大其詞,根本無人會真的放在心上……所以……就算那些說得有鼻子有眼,也沒什麼信的……”
牟桂明喃喃。
世人就是這樣,一件事情,說得越是誇張,越是一口咬定,反倒越少人會相信,因為聽來就太過離譜。
牟桂明看著儘心儘力辦事,但在其中混水摸魚。過了些時日,就尋了借口說這事兒太過為難。
那時候他還有些戰戰兢兢,畢竟那一天……那管事對他的威脅,還曆曆在目。隻是沒想到他遞上去的消息,卻無人訓斥,也再沒有人招呼他過去,一時間他就像是被放養了般,失去了緊箍咒。
難道事情已了?
等了些時日都風平浪靜,正當他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的時候,又過了幾天,他突然聽到了另外一樁傳聞。
——提到了沉家娘子的話。
那個時候,牟桂明心裡一沉,開始後怕。
這件事並不是他做的。
但往往這種事情是由他負責的。
當一樁事分明應該是他來做,卻換了個人放出風聲的時候,他就隱隱意識到了自己的地位或許不保。
或許是因為他在這件事情上辦事不利,也或許是因為他之前在京城太過招搖……不管到底是為了什麼,他都開始戰戰兢兢。
他開始暗地裡不斷更換住址,也不再於他人透露自己的行蹤,所有的聚會都推掉……甚至開始躲藏起來。
他想過自己或許會被人找上門,也想過或許會是那位管事,卻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是岑文經。
如果岑文經能找到這來,那是不是說明,從一開始……就一直盯著他?
驚蟄:“我沒有一直盯著你。”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就跟肚子裡的蛔蟲一樣,把牟桂明嚇了一跳。
“應該說是你厲害,還是你幕後那位厲害……有些時候你的行蹤飄忽不定,倒是真的難尋。隻不過你們見麵的次數越多,反倒容易暴露他自己。”
牟桂明的臉色有些難看,尷尬地說著:“我,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驚蟄笑了起來:“怎麼會聽不懂呢?”
他舉起茶盞喝了兩口。
“畢竟,難
道你不也在猜,為什麼最近你身後那位,再也沒和你見麵了嗎?”他笑了笑,“究竟是拋棄了你,將你當做隨意丟棄的棋子,還是……他不敢再與你見麵?”
牟桂明行蹤無法定位的時候,的確不能順藤摸瓜找到人在哪裡,但正好,也意味著他行蹤不明的時候,正正是他與那位見麵的時候。
無法查得清楚,反倒越是好事。
逆行倒推,誰不會呢?
這些地點早已經被標記出來,標記得越多,包圍圈就縮得越緊,越是沒有了躲藏的餘地,就算狡兔二千窟,都是無用。
牟桂明麵色煞白,輕聲說道:“您既然已經什麼都知道,為什麼……”
驚蟄:“如果我不出現在這裡,那怎麼可能將人引過來呢?”他不緊不慢說著,就仿佛他剛剛說出來的話,是如此平靜。
他抬起頭,看向牟桂明,笑了笑。
“啪,啪,啪——”
清脆的聲響從門外傳了過來,石黎撞開了門窗,跳了進來,持刀守在了驚蟄的跟前。另有一個車夫打扮的人也緊隨其上,兩人一左一右庇護著他。
而後,有人走到了門前,笑意吟吟地說著:“甕中捉鱉之計,誰是鱉,誰是翁,真真假假……還真是說不清楚。”
驚蟄挑眉看著他,以及他身後的那麼多人。
“壽王……殿下?”
“岑文經。”
那人沒有回答,卻是叫了驚蟄的名字,仿佛某種默認。那些人圍住了整間屋,仿佛將他們包抄在裡頭。
壽王笑吟吟地看著他:“跟我走一趟罷。”他那模樣看起來如操勝券,很是淡定。
驚蟄吃著茶,卻是沒動。
他掃了一眼坐在他對麵的牟桂明,就見他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仿佛就當自己死了。
“岑文經,你身邊就隻有兩個人,難道能與我作對?”壽王嗬道,“竟是穩坐至此,不動如山?”
驚蟄曲起手指,又敲了敲桌麵,發出兩聲沉沉的篤篤,那明亮的眼睛看向屋外的人。
“隻不過區區一個冒牌貨,就這般大放厥詞,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牟桂明猛地抬起頭,悚然盯著驚蟄。他的嘴唇顫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驚蟄:“這並非甕中捉鱉。”
他似笑非笑,安然坐在屋內,有那麼多人亮著兵刃,他卻絲毫不懼。
“換你來猜,你覺得今日……唱的,到底是一出空城計呢?還是一出聲東擊西?”
他丟下這話繼續吃茶,仿佛根本不在乎這懸殊的人數對比。
……他為何這麼穩坐,哈,如果沒有這破事兒他也想一整天都待在屋裡一動不動,好生讀書的好嗎?
驚蟄麵上平靜淡定,心裡罵罵咧咧,恨不得將人咬幾口。
……但凡呼吸都能隱隱感覺到那種束縛的感覺,正正化作實體,牢牢地爬遍身體的每一處,那種無形之外,卻被遙遙掌控的感覺,就好像赫連容現在還在他的身旁。
他被迫挺直著腰,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嗬,這人怎麼可能會是壽王?
他這張臉,就連一分一寸都不似赫連容!能像赫連容長得那麼好看的,世間絕無僅有,可是因為他的兄弟,壽王的臉怎麼能與他沒有半分關係?
侮辱啊,用這種人來偽裝,簡直是對驚蟄赤|裸裸的侮辱!
他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