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次日, 清晨。
當天邊第一縷微弱的曦光湧進窗裡,孤零零在西次間睡了一宿的朱少虞掀被坐起,下意識地轉頭看眼臥房裡一夜好眠的裴海棠。
裴海棠睡在拔步床裡。
一床薄霧似的的茜紅紗帳模糊了她的身影, 彆說她嬌花似的小臉蛋了, 便是她橫躺的身軀也隻能依稀瞅個大概,似連綿起伏的低矮山丘, 凹凸有致,線條迷人。
朱少虞喉頭一滾。
及時收回視線,強逼自己轉身去西次間洗漱。
翠竹知曉四皇子今日要去金吾衛當差,天不亮就囑咐水房的小丫鬟備好熱水,待四皇子洗漱出來,熱騰騰的豐盛早飯也已經端上了桌。
平日都在東次間進食, 今日朱少虞起得太早, 裴海棠還在裡頭睡著, 避免攪擾她,便特意叮囑丫鬟放輕手腳擺在了堂屋。
飯畢, 翠竹按照昨夜郡主的交代拿來了藥膏, 彎著腰來到四皇子麵前,恭恭敬敬雙手奉上:“四皇子。”
朱少虞瞥了眼:“不必。”
說完, 大步跨出堂屋, 瀟灑地揚長而去。
翠竹:……
不是說傷了膝蓋麼?
朱少虞一邊氣宇軒昂地大步朝前邁, 一邊勾唇一笑,區區一塊搓衣板也能弄傷他膝蓋?不過是想勾出裴海棠的心疼, 他才順著她小手起身之際故意蹭破點皮。
習武之人, 破點皮算啥,何須上藥?
除非棠棠親手塗抹。
~
郡主府大門口。
當一扇新漆的朱紅大門從裡頭“嘎吱”打開,朱少虞一身金甲金槍威風凜凜地跨了出來。
“四皇子好!”
趙捕頭領著十幾個捕快……
哦不, 該改口了,金吾衛中郎將趙田七率著十二名金吾衛,齊齊整整站在台階下向朱少虞彎腰行禮。
朱少虞長臂一揮:“上馬,走!”
眾人齊刷刷翻身上馬,迎著盛夏清晨的驕陽,一行人鬥誌昂揚地朝坐落在萬年縣的左金吾衛大營策馬奔去。
隔壁武安侯府的院牆上,趴著一道嬌小的少女身影,正是裴珍珠。
裴珍珠雙手撐住牆頭,冒出半顆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四皇子騎馬遠去的背影,這氣宇軒昂的樣子比夢境裡的還迷人,讓她舍不得眨眼。
“小姐,快下來,夫人來了。”
瞥見突然出現在花園路口的王桂芳,扶著木梯的丫鬟秋雲,仰著臉焦急地提醒。
裴珍珠宛若未聞,她癡戀的目光直到四皇子胯--下的馬尾巴甩過街角消失不見了才收回,順著木梯下行。
不巧,她才下到中段,便被王桂芳發現了。
王桂芳瞪大眼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數落道:“珍珠啊,你未來婆母嫌你不規矩,你還逆著她性子爬牆?倘若被哪個嚼舌根的傳進顧夫人耳裡,你又得挨一頓數落。”
王桂芳聽聞帝王賜婚,這無上榮耀差點把她砸暈!
自古以來,甭說賜婚了,便是隨意一件禦賜之物,皆被臣子珍而重之,甚至視作傳家寶代代相傳,譬如禦筆匾額,又譬如黃馬褂。
遂,王桂芳自覺麵上有光貼了金。
未來女婿又是全城熱捧的狀元郎,還有世襲的伯爵爵位,從才貌到身世,精準地踩中了王桂芳的點,她滿意得睡夢中都忍不住咯咯笑。
至於婆婆厲害?
那叫什麼事兒,誰家高門婆婆不拿捏兒媳婦的?便是王桂芳自己,也是熬死了婆婆才當家做主過上逍遙日子的。
換言之,婆母厲害點壓根不叫事,當兒媳的順著點就完了。
裴珍珠無法苟同。
從木梯下來後,裴珍珠便對娘親淡淡的,從賜婚這件事她瞧出來了,娘親壓根不是真心疼她,不過拿她當攀高枝的物件兒。
“娘,女兒知道了。”
裴珍珠敷衍一笑,帶著丫鬟緩步離去。
王桂芳追著喊:“彆光是知道啊,這陣子好好將《女則》《女訓》背熟了,哄得未來婆母高興了,進門後會有你好日子過的……”
裴珍珠翻個大大的白眼。
哪怕顧夫人是個好相處的,她也不屑嫁給顧宴,區區一個家道中落的狀元郎,能與未來高高在上的帝王比?
舍明珠撿砂礫,這種傻事兒她裴珍珠是不屑的。
她是貴妃!
是呼風喚雨、威風八麵的貴妃!
踩著石板上的嬌紅落花,行至一處涼亭下,裴珍珠腦海裡不斷浮現夢境中她身穿貴妃華服、高坐鳳輦,在皇宮裡頤指氣使的樣子。
“那才是我。”
裴珍珠美滋滋地憧憬道。
旋即,她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能幫她扭轉眼前困局的念頭。
裴珍珠吩咐秋雲去套車,兩刻鐘後,主仆倆跨上馬車直奔成國公府。
成國公府占地極廣,圈了整整一條芙蓉街。
秋雲遞上拜帖。
很快,有門房婆子引著裴珍珠--主仆前往崔木蓉居住的院子。
一路穿花拂柳行過去,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掩映在青鬆翠柏之中,幾十步一景,美不勝收,金雕玉砌、雕梁畫棟的,比裴海棠的郡主府還氣派三分。
進入崔木蓉的院子,正堂上方懸著金匾“棲鳳堂”,與高皇後的棲鳳殿均有“棲鳳”二字,竟是半點不避嫌。
有這樣權勢煊赫的姐妹,裴珍珠腰杆子愈發挺得直了些。
丫鬟打起珍珠門簾,引裴珍珠來到東次間,隻見夏日明媚的日光從敞開的窗戶湧起來,崔木蓉盤腿坐在臨窗榻上,手裡拿著一隻明黃色繡龍紋的錦靴,正低頭專心致誌地繡著龍眼睛。
一看便是給太子繡的。
裴珍珠一邊盈盈下拜,一邊笑著奉承:“太子妃與太子殿下當真恩愛。”
還未出嫁,便笑稱太子妃?
最近崔木蓉心情頗佳,聞此吉言,更加笑靨如花:“裴小姐來了,可是有事?”一邊擱下手中繡活,一邊讓小丫鬟搬來繡凳賜座。
兩人私交次數不多,幾乎回回涉及密謀。
裴珍珠往繡凳上坐了,壓低聲音問:“太子妃與金吾衛裡的將軍,可有熟識的?”
崔木蓉一聽便知與四皇子相關,笑了:“自然有。怎麼,你有想法?”
裴珍珠微微紅著臉,起身湊近崔木蓉耳邊低語幾句。
崔木蓉雙眸晶亮,能給裴海棠添堵,她都樂意成全:“這個好辦,原金吾衛一把手蔣青山尤為擅長,有他協助,必定事半功倍。”
裴珍珠嬌羞地告退。
~
萬年縣,永興坊,左金吾衛衛署。
朱少虞率領手下威風八麵地抵達衛署時,衛署大門前的空地上已整整齊齊站了近兩百名金吾衛,列隊歡迎。
為首的三十五六歲的年紀,身穿銀甲,腰佩橫刀,生得油光滿麵大腹便便,顯然是被貶職為二把手的蔣青山。
蔣青山身後緊跟的,是一名將軍和三名中郎將,再往後,黑壓壓站著一群按官職高低排序的武官。
可以說,衛署裡排得上號的武官,無一遺漏地出迎了。
毫無疑問,蔣青山分外講究排場。
這樣的大排場,看得趙田七等十幾名捕快出身的手下全部熱血沸騰,跟著四皇子真真是見世麵了!
蔣青山笑著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拱手禮:“卑職拜見四皇子!”
其餘武官跟著行禮。
朱少虞跳下高頭大馬,淡笑著虛扶蔣青山一把:“蔣將軍,免禮。”
隨後,眾武官迅速往兩邊靠攏,露出中間特意鋪著紅地毯的過道,紅地毯上精心繡著一朵巨大的象征著富貴的牡丹花,價值不菲。
蔣青山挺著大肚子,生怕自幼備受冷落的四皇子眼拙不識貨,笑著詳細介紹。
“四皇子,此乃蘇繡,由江南幾十名手藝頂尖的繡娘,通宵達旦趕織一個月才能趕出一匹的蘇繡紅毯,價值千金。平日咱們也舍不得用,聽聞四皇子今日上任,特意拿出來的。”
朱少虞冷冷掃過價值千金的紅毯。
軍餉浪費在這上頭,一群糙漢子欣賞得來牡丹花?
在蔣青山的引領下,朱少虞一行人踩過牡丹花,邁入衛署。
所謂的衛署,是一個駐軍兩萬官兵的巨大軍營。
衛署前頭,聳立著一座用於武官辦公的三層房子,後麵幾棟是專供兩萬官兵起居的宿舍、食堂和澡堂,其餘空地全部用來操練。
朱少虞直接來到練武場。
竟見整片練武場綠油油的,若非蔣青山和另外三名將軍、中郎將作陪,朱少虞險些以為自己誤闖了一片遼闊茂盛的青草地!
蔣青山引以為傲:“四皇子您看,花重金移植了這些綠油油的草啊,操練時灰塵能減不少,兵士對打過招時摔在地上還能跟跌在娘們身上似的,軟綿綿的,享受。”
朱少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