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祈讀不懂薑姒妗的情緒,但在薑姒妗開口後,他就無聲地鬆了口氣,他知道,不論薑姒妗如何想,今日一事終究是過去了。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誰家夫妻沒有爭執呢?
都會過去的。
雅間內好像風平浪靜,周渝祈上前要扶住夫人的手,在她側過身表示不願時,也沒有強求,隻是溫潤低聲:
“今日是我孟浪,惹了夫人不快,我給夫人賠禮道歉,夫人快消消氣。”
案桌上的茶水早就涼了。
外間的熱鬨似乎也隔了一層,薑姒妗終於舍得抬頭看向周渝祈,他穿著一襲深色常服,和往日似乎沒什麼區彆,但薑姒妗卻是覺得他早變得有些陌生。
沉默解決不了問題,薑姒妗在許久後低低出了聲,這件事終究是被揭了過去。
但薑姒妗很清楚,這不過都是粉飾太平罷了,問題的核心根本不曾被解決。
忽的,外間響起一陣嘈雜,將薑姒妗的心神牽引住,她倏地轉頭看向屏風外,周渝祈雖然不解她為何反應這麼劇烈,但剛哄好了人,他也不想再生是非,便也順著她往外看去。
“快……快走!”
“走水了!”
等聽清外間傳來的聲音後,兩人都是臉色倏然一變!
周渝祈臉色難看,有不滿也有慌亂,拉住夫人轉身就往外走:“快,夫人,我們快離開!”
一出雅間,兩人才發現頌雅樓內亂成了一團,所有人都在往外跑,不斷擁擠,周渝祈怕有人將薑姒妗撞到,一直將人緊緊地護在懷中,再抬眼望去,後門的方向已經升起了濃煙,眾人掩住口鼻悶頭往外衝。
薑姒妗也是其中的一員,但她卻是不著痕跡地攥緊了袖子中的手帕。
這場大火真的隻是意外麼?
薑姒妗忍不住地胡思亂想,在踏出頌雅樓,周渝祈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低聲道:“真是晦氣。”
薑姒妗沒附和,周渝祈再回頭看了一眼頌雅樓,也搖頭道:
“這一場大火不知要燒掉多少銀錢。”
京城寸土寸金,這頌雅樓該得本就雅致,處處都花了不少銀錢,再說,頌雅樓這一燒,往後必然要有一段時間修整,對於頌雅樓來說,停歇一日都是在虧損慘重。
薑姒妗比他要懂其中的道理,她忍不住地回頭去看,在看見頌雅樓二樓處隱約站立的人
時,她臉上陡然褪儘了血色。
是他。
薑姒妗一眼就認出了裴初慍。
薑姒妗立時意識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難得有點失聲。
裴初慍是瘋了麼?!
不算頌雅樓的損失,他難道就不怕發生意外麼?!
薑姒妗頭一次意識到她招惹了一個多麼可怕的人,甚至,他如今居然還敢站在樓上不曾離開。
沒有道理的,薑姒妗陡然了然裴初慍要做什麼。
他就是要親眼確認她是不是離開頌雅樓,要確認她和周渝祈沒發生什麼!
薑姒妗渾身都在發顫,她又一次在心底問,裴初慍是不是瘋了?!
但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他難道不知道,他就算阻止得了這一次,也很難禁止這種事情麼?
裴初慍知道,但他還是要這麼做。
薑姒妗說不清心底的情緒,她被周渝祈護得很好,如今也埋首在周渝祈懷中離開,越行越遠,視線中再沒了二樓的那個身影,薑姒妗堪堪低垂下頭,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薑姒妗不知道,在她離開後,頌雅樓立即有人處理火勢,火勢來不及燒到樓內,就儘數被撲滅。
衛柏撣了撣衣袖上的灰燼,推門進來,他不敢抬頭去看主子的神色,恭敬低頭:
“主子,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有預謀的一場火勢,沒有任何人受傷,隻燒毀了一間廚房,但故意將動靜鬨得大了一點。
衛柏不敢探究主子上樓看見了什麼,他隻消想到當時主子的神情,便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許多,他是見過主子那般神情的,在先帝駕崩時。
正是因此,他才越覺得觸目驚心。
衛柏清楚,從今以後,他不可能再對薑姑娘有一點怠慢了。
裴初慍直到再看不見女子時才收回視線,他眼神那麼淡,淡到讓人覺得他其實心底沒有一點波瀾。
雅間內安靜了許久,不止雅間,整個頌雅樓都格外冷清。
不知過了多久,衛柏終於聽見了主子淡淡的聲音:
“將前日禦史台呈上來的奏折送給皇上。”
衛柏立即想起主子說的什麼,前日禦史台的奏折,和本次科舉有關,折子中暗指這次科舉中有人舞弊,和這次的主考官吏部尚書有關。
朝堂中少有不站隊的臣子,父子、師徒、姻親等等關係,將朝臣的關係緊密相連。
所謂奏折上的科舉有人徇私舞弊,到底是幾分真幾分假還有待斟酌,科舉一事事關重大,主子本來打算私下查清後再議,便將奏折壓了下來。
但現在,主子明顯改變了想法。
科舉一事出現意外,最先受到衝擊的就是本次科考的考生,實際上,這些人不過是小魚罷了,但也正是因為他們位低言輕,才會容易被牽扯。
而這其中,主子到底有多少私心?
衛柏不由得抬頭看了眼主子,雅間內沒有點燈,裴初慍站在暗色中,外間燈籠暖光照進來,將他頎長的影子投在地上,衛柏借著暖光,也不曾看清他眼底的情緒,隻見得他麵上沒什麼情緒,眉心蹙也未蹙,平靜深沉得像一汪深潭。
時間不早了,有人取下了外間燈籠,暖光自他臉上緩緩平移而過,照亮他的臉,他的眉,他的眼,依舊讓人看不透。
許久,衛柏聽見他平淡的聲音:“三日內,我要翰林院亂起來。”
他要那人自顧不暇,再沒了閒心。
他從來都是自私,世人對他評價也不算是錯。
本次科考,高中狀元及探花的考生都在翰林院,一旦要查科考徇私舞弊一事,翰林院自然平靜不了。
衛柏堪堪低頭:
“屬下知道了。”
他再偏頭順著楹窗看去時,外間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沒有了燈籠,月光也逐漸淺淡,不久前的熱鬨仿若根本不曾存在過。
衛柏還是有疑慮,忍不住道:“如果薑姑娘知道——”
隱在暗中一直不曾有情緒波動的人,在這一刻淡淡地覷了他一眼。
衛柏驀然懂了,他閉嘴噤聲,再不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