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暮色沉沉,薑姒妗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府邸,今日發生的事情過多,薑姒妗整個人都有點懨懨地,周渝祈隻覺得是那場大火將她嚇到了,也沒有再起旖旎心思。
周渝祈握了握夫人冰涼的手,擔憂地問:
“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這人被嚇住,可大可小,甚至會有人夜中發熱,他想讓大夫來給夫人瞧瞧,開點安神藥。
薑姒妗滿腹心事,腦海中不斷閃過當時回頭看見的那一幕和那個身影,叫她心底平靜不下來,聽見周渝祈的話,她抿唇搖頭:
“我沒事,緩緩就好,沒必要大費周折。”
且不說薑姒妗今晚的提心吊膽,周府外有的是人一夜難安,未眠到天亮。
皇宮內,小皇帝看見被呈上來的奏折時,立即意識到亞父要做什麼,他也許著實不算一個明君,瞧著奏折便順了亞父的意願,臉上陡然竄上冷意,奏折被他直接扔在地上:
“真是朕的好臣子。”
少年當了數年皇帝,再曾不堪,如今也積威甚重,他一怒,整個殿內的宮人都立覺驚懼不安。
許公公被嚇得砰一聲跪了下來。
小皇帝臉上掛著令人琢磨不透的冷意,他清楚亞父不會無的放矢,科舉徇私舞弊一事大概率是真,他的怒意也有三分真。
小皇帝瞥了眼地上的奏折,掩住眼中的情緒,奏折來得很是適合,恰好讓他借此做點事情。
翌日初八,沒有早朝,但宮中連召數位大臣,周渝祈位處翰林院,都能聽見金鑾殿內傳來的怒斥聲,帝王震怒,翰林院中沒人敢生是非,安靜得落針可聞。
快到下值時,周渝祈終於見到他的頂頭上司劉昃文從金鑾殿出來,隻一眼,就讓周渝祈膽顫心驚。
劉昃文臉色微白,滿頭大汗,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抬眼再瞧他們時已經瞧不出異樣,但周渝祈還是覺得不對,劉昃文看向他的眼神中似乎透著股冷意。
周渝祈心底立即咯噔了一聲。
劉昃文是宋安榮的親舅舅,他很清楚,因宋安榮的關係,平日中在翰林院,劉昃文對他都是暗中頗有寬待的。
戶部尚書和翰林學士瞧著都是官居三品,但誰清楚其中的差距,尤其是宋尚書還入了內閣,兩家逐漸拉開了差距,劉家對宋家是格外看中的,劉夫人如果每年初一不回娘家,劉家都得差人來詢問一番。
對宋安榮這個備受宋尚書看中的外甥女,自然也是疼愛看重。
連帶著他也跟著受益匪淺。
但今日,劉昃文瞧著他的眼神卻是極冷,周渝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他不敢輕視,很快,劉昃文就讓他們回去,沒有透露在金鑾殿的一點消息。
周渝祈提心吊膽地出了宮,在宮門前,他猶豫地站住了腳。
他在糾結,他要不要去打聽一下消息?
聽聞今日除了翰林學士,在金鑾殿議事的還有六部尚書
和大理寺寺卿,以及國子監祭酒陸琦。
國子監祭酒?
在想到這個人時,周渝祈臉色陡然一變,將這些人聯係在一起,周渝祈能想到的隻有科舉一事,在會試殿選前,他們這些考生一部分都進了太學,便沒有沒拜訪過老爺子的。
老爺子今年六十有八,他身出關外陸氏,一生醉心學問,素來公正,如今活躍在朝堂上的百官,起碼有一半曾在他手下學過,在清流中威望極高,先帝和當今聖上都對他敬重有加。
周渝祈曾經也想過讓這位老爺子對他青睞,但最終不過無功而返。
當時會試,老爺子本該是最合適的主考官,但孔氏和陸氏有姻親,他也因此需要避嫌,主考官的位置就落在吏部尚書身上。
想到和科舉有關的人今日好像都進了金鑾殿,再聯想劉昃文的那個眼神,周渝祈的一顆心不由得砰砰地跳。
他忍不住地想,難道科舉出事了?
會試三年一次,他們這一次今年才考過,如果當真是科舉出事,絕不會是下一屆科舉的問題,隻能是他們。
意識到一點,周渝祈臉色有點發白,他腳下險些一軟,是來接他的竹青趕緊扶住了他:
“哎呦,老爺您怎麼了?”
周渝祈擺了擺手,他不敢在皇宮前露怯,裝作無事地搖頭:“沒事。”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皇宮,低聲道:
“我們回去。”
恰好衛柏和裴初慍也從皋門出來,衛柏對周渝祈可謂是格外了解了,就差將人查了個底朝天,他瞥了一眼,見周渝祈臉色有異,輕嘖了聲:
“他倒是機敏。”
科舉一案還未徹底露出風聲,他居然就能察覺出不對來。
馬車到了皇宮門口,裴初慍未上馬車,隻是視線不冷不熱地落在周渝祈身上,瞧著他慌慌忙忙離開,誰都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許久,他上了馬車,聲音淡淡:
“走吧。”
衛柏恭敬地應聲。
等坐在馬車上時,衛柏才輕眯了眯眼眸,他調查過周渝祈,自然清楚科舉一案中,周渝祈算是難得清白的。
但又如何?
衛柏其實不覺得周渝祈倒黴,即使沒有薑姑娘一事,周渝祈在這一案中也落不得好。
他比誰都清楚,當今聖上不喜宋黨,宋氏能入內閣,不過是權衡之策罷了。
但周渝祈做了什麼事?
他來京城後,和吏部侍郎家中嫡子楊鞍牽扯不清,可巧的是,被牽扯進科舉一案的就是吏部尚書,其中吏部侍郎也不算乾淨,周渝祈入京後的舉動就洗不白他。
有時候證明一個人有罪不難,但證明一個人是清白的卻是難上加難。
除此外,周渝祈和宋安榮的關係哪怕沒有擺在明麵上,他也被眾人視作了宋黨,至於他的意願?
享了宋黨這麼多好處,豈還由得了他。
上麵的要清理人,禍及池魚,周渝祈等人不過
都是小魚小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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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祈還想找人打聽消息,但不等他有動作,大理寺和刑部的動靜,就將消息傳了出來,尤其是翌日早朝,帝王震怒,命大理寺協助刑部嚴查此事,一時間,但凡牽扯到科舉一案的人都人人自危。
周渝祈這個探花郎才風光了數月,就遭此變故,他到底經事太少,當即方寸大亂。
數日,周渝祈都早出晚歸,他要在這件事禍及他之前,將自己摘出去。
薑姒妗也察覺到周渝祈最近的變化,但她一詢問,就被周渝祈顧左右而言他地敷衍過來,薑姒妗不是個不體察人心的,當即便知道周渝祈是不想告訴她,她隻能歇了再問的心思。
她瞥了眼周渝祈焦急出門的背影,不著痕跡地抿緊了唇。
她不知道周渝祈如今的遭遇是否和她有關,偏周渝祈什麼都不和她說,讓她也無從得知。
安玲也替姑娘心急:“姑爺整日到底在做什麼呀,也不知道和夫人知會一聲,白教夫人跟著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姑娘和姑爺是夫妻,夫妻一體,一旦姑爺出了事端,姑娘也得跟著倒黴。
安玲在心底暗暗叫苦,薑家在姑爺身上傾斜了這麼多資源銀錢,不會還沒跟著姑爺享福,就得被姑爺連累吧?
奉延敲門進來:
“姑娘,陳管事傳來消息,從江南送來的糧食到了,問您要不要過去查點一下。”
這不是小事,頭一次和頌雅樓合作,再加上福滿樓那邊也要求品質,她得親自去看一眼,還要在契約上簽字按指紋,她是東家,事事都缺不得她。
薑姒妗隻能壓下心底的憂慮,點頭:
“告訴他,我這就過去。”
馬車早早地備在府門口,昨夜中落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地麵有些泥濘,薑姒妗再小心避讓,也不慎臟了繡鞋,她垂眸看向鞋麵上的泥點,怎麼擦都會留下痕跡,不著痕跡地咬住唇。
薑姒妗趕到朱雀橋時,陳管事就過來了,他有點猶豫:
“這福滿樓是老顧客,但頌雅樓也是頭一次就訂這麼大的單子,我不敢輕易決定先去誰家。”
糧食是一批送來的,路途遙遠,其中肯定有損壞,讓誰先選的確是個難題,薑姒妗皺了皺眉,再看一眼頌雅樓未開業而緊閉的大門,隻思忖了片刻,就道:
“去福滿樓。”
薑家和福滿樓是許多年的合作關係,即使中間宋謹垣有過重新換合作商行的打算,但最終結果卻是沒有,利益動人心,薑姒妗不會覺得有隔閡,換做是她,如果有人家比福滿樓給的價格高,她也會考慮換個合作人家。
而且……她如今還有點不敢去頌雅樓。
宋謹垣得了消息,已經在福滿樓中等著她了,依舊是雲玟間,薑姒妗有點驚訝:
“我還以為是會邱管事的。”
邱管事就是平常管著福滿樓的人,之前和薑家的合作都是邱管事跟著的,說句實話,宋謹垣
很忙,福滿樓的契約已經定下了,後續的事情其實不需要宋謹垣再來親自盯著了。
所以在看見宋謹垣時,薑姒妗還是蠻驚訝的。
宋謹垣心中道和佳人相約怎麼可能會沒時間,即使是談正事,也會叫人覺得賞心悅目,況且,如今京城人人自危,他也被限製了行動,還不如來親自來盯著後續。
但心底話難於人言,宋謹垣隻笑著道:
“閒來無事,便來看看。”
他親自來看,也越發顯得重視兩家合作,薑姒妗說不出彆的話,隻好抿唇輕笑,她將清單遞給宋謹垣,道:“糧食都在商行中,宋公子許人去查驗拖來即可。”
宋謹垣點頭,事到如今,他自是信薑姒妗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