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皇宮那麼華麗尊貴,但小皇帝很喜歡。
他從不喜歡皇宮。
每一處都壓抑得叫他惡心。
小皇帝曾經想過,等他及冠後,他出宮建府的位置就要選在裴府附近,府邸小一點也沒關係,到時不論是去蹭飯,還是去坊市遊玩都很自在。
可惜後來變故發生,不等他及冠,僅有的讓他感覺善意的人全都不在了。
他的期盼落空。
他登基後,人人都說亞父是亂臣賊子,說是亞父害死了父皇,他能登上皇位也不過是因年少好被掌控罷了。
小皇帝不緊不慢地扯了下唇,深暗的眼底閃過一抹嘲諷。
但是其餘人怎麼會知道,厭恨父皇的豈止是亞父啊。
馬車內格外安靜,許公公其實早就習以為常,皇上隻有在裴閣老麵前才會露出一點這個年齡的活潑,少年本該張揚,遑論皇上還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但從他身上看不見一點張狂。
許公公有時候都覺得皇上令他有點害怕。
沒有裴閣老在時,皇上總是沉默,他隻在養心殿和禦書房兩處來往,禦花園等放鬆的地方從來不見他去過一次。
許公公甚至有時候覺得皇上其實是不喜歡皇宮的。
馬車越靠近皇宮,小皇帝眉眼的神情越冷淡,許久,沉默的車廂中忽然響起小皇帝的聲音:
“亞父如今娶了夫人,裴府應該很快要恢複往日熱鬨了吧?”
許公公知道皇上想聽什麼,笑著道:“奴才見裴閣老很是看重裴夫人,想來是要很快熱鬨起來的。”
小皇帝無聊地瞥了他一眼,他們說的熱鬨根本不是一件事。
他在說亞父這次應該能夠走出陰影,許公公卻是在說子嗣。
真是話不投機。
馬車終於到了皇宮,小皇帝下了馬車,他隻穿一身簡單青色的常服,但出了裴府的那一刻,沒人會再覺得他隻是個普通人,他神情淡淡地往前走,四周見到他的人都恭敬地躬下身。
正陽門,一磚一瓦都是昭顯尊貴,小皇帝抬頭看了正陽門許久。
在許公公不解地要出聲喊他時,小皇帝終於收了視線,他臉色漠然地踏入正陽門內,暖陽照下來,卻隻落在正陽門的磚瓦上,巨大的陰影垂下,一點點地將小皇帝的身影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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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中,小皇帝離開後,薑姒妗才覺得鬆了口氣。
這是她頭一次和小皇帝相處,她完全沒想到小皇帝私下會是這種模樣,仿佛當真是個小輩一樣。
薑姒妗有點擔憂地遲疑問:“皇上這樣,當真沒問題麼……”
臣子居然敢當聖上亞父,誰聽了不覺得裴初慍是亂臣賊子。
薑姒妗甚至隱隱意識到往常裴初慍的那些名聲究竟是如何而來的了。
她有點不安和惶恐,擔憂這是小皇帝的捧殺之策。
裴初慍隻是握緊了她的手,提起小皇帝,他也沉默了許久,視線落在空處,淡淡道:
“彆擔心,他不會做什麼。”
他頭也沒抬,聲音平靜:“他也很不幸。”
裴初慍沒有和薑姒妗提起小皇帝的曾經,他也不說小皇帝可憐,他隻說小皇帝是不幸的。
不幸地出生在皇室。
不幸地生母也不疼愛。
不幸地……遇見他。
裴氏未曾出現變故時,小皇帝常常要纏著他來裴府,無數次提及待及冠後他要在裴府周圍建府。
他的期盼和情緒那麼顯而易見。
但他還是將小皇帝禁錮在皇位上。
薑姒妗覺得裴初慍這一刻的情緒有點沉寂,他說小皇帝也很不幸,為什麼是“也”,薑姒妗有點心悸,讓她下意識地想要喊回他:
“裴初慍。”
有人抬起頭,認真地垂眼看向她,一手輕輕按在她腰間:“還是疼?”
薑姒妗和他四目相視,她蹙著黛眉,似乎有點不安,她握住他的手,沒由來地說:
“裴初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裴初慍的動作頓住,他眼底神情晦暗,許久,他抬起手,輕輕地在女子側臉撫了撫:“我知道。”
薑姒妗不曾了解他的以前。
但在這一刻,薑姒妗卻有了一種急切感,她也想要知道有關他的一切。
裴初慍仿佛看出了她有話要說,安靜地等著她,薑姒妗對上他視線的一刹間,她心底的那些不安立時褪去,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抬起一雙杏眸衝裴初慍笑了笑:
“等下一次,請皇上來府中好好地吃一頓飯吧。”
彆自責,裴府永遠歡迎小皇帝,他不會不幸,你也不會。
她沒有將這話說出聲,卻仿佛擲地有聲般讓人聽得清清楚楚,裴初慍一顆心仿佛被石頭牽住線,狠狠墜下湖中,漣漪四起,久久不能平靜。
室內也安靜了許久。
有人握緊了她的手,低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