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切利奧沒有回答莉可的問題。
凝視著莉可關切的眼眸, 切利奧張了張嘴,喉頭滾動,卻始終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他驚覺自己無法再思考下去了。
不是不想, 而是做不到。
再往下想,倘若切利奧·席爾瓦想從惡魔身上索求的不是欲望,那又該是什麼?
聖騎士要將一切奉獻給神明, 他的身軀,他的靈魂, 他的精神,他的喜怒哀樂。
而惡魔的誘惑,則是用最為鄙陋、最為原始的方式去吸引他沉淪墮落。
他們會不擇手段引誘地表的生物與之簽訂契約,表麵上是為了滿足其需求, 實際上則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莉可是隻魅魔, 她想要欲望,能夠提供的,也是欲望。
教團就是如此教導切利奧的。
起初確實如此。
切利奧知道魅魔之吻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了痕跡,紅色的符文會因悸動而帶來刺痛。
而這樣的痛苦,在親吻, 在接觸, 甚至是鞭打以及……而逐漸淡去。
但現在,切利奧很平靜。
沒有悸動, 也沒有那痛苦的瘙癢與難捱的刺痛。
切利奧仍然想親吻莉可。
月色照亮了她的麵龐,蓬鬆的黑色卷發半遮精致容貌, 卻無法阻擋金色眼眸傳遞過來的關切與擔憂。
不是性意味的, 而是想親吻她的眼睛,她的發鬢,她寫滿真誠與率真的臉頰, 然後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毋須為自己擔心。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
切利奧·席爾瓦自幼接受教團的教導,可教團從未告訴過他,這樣的想法,來自哪裡。
但聖騎士知道這也是不對的。
他不該……想著莉可。
頭腦明晰的時候,沒有被詛咒困擾的時候,他應該惦念的是神明,是眾生,是當下路德籌備的陰謀。
隻是切利奧無法控製自己。
無數念頭撕扯,再三告誡自我,最終意識的河流統統會彙聚到一處,凝結成眼前姑娘的模樣。
切利奧無法將這樣的話說出來。
萬千情緒堵在喉嚨裡,堵的他幾乎無法呼吸。
尤其是當莉可的雙眸因為他長久的沉默,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切利奧深深吸了口氣。
在莉可失望的注視下,他搖了搖頭,屏住那口氣,毅然決然地轉身。
“走吧。”
那頭金發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輝,可他的脊背和語氣,冷淡地卻依然像塊石頭:“太晚回到城堡,會引起路德的警惕。”
切利奧無法直麵此事。
他甚至不敢回到客房休息。
清繳過數不清的異教徒,斬殺過數十記的惡魔,切利奧有生以來第一次對邪惡生物產生了近乎“畏懼”的心情。
是的,他在害怕。
害怕莉可會不依不饒,會像宴會那夜一樣,硬生生地擠進房間,一定要他回答——哪怕是劍刃抵在喉嚨處,戳破皮膚、流出鮮血也不退縮。
也害怕莉可會用那柔軟潔白的雙臂圈住他的脖頸,投入他的懷抱,猶如鶯啼般婉轉的聲線在他的耳畔呢喃著他的名字,哀求著他敞開自己的心房。
害怕,是因為切利奧知道,他無法拒絕。
向來直麵邪惡的切利奧·席爾瓦,第一次選擇了逃避。
他需要冷靜的頭腦去思考一個明確答案。
然而——
懺悔室的室溫冰冷,切利奧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
不敢回到房間,他自然是要到神明麵前思索。
聖騎士抬起湛藍的眼眸,在明亮月色的映照之下,他昂起頭顱。
光明女神的神像就在眼前。
神像雙手合十,微微俯首,好似看向切利奧,又好似在垂眸思考。女神是如此的聖潔且悲鳴,在過往的歲月,她的神情會讓心中的迷茫變得明晰,會讓頭腦的沸騰趨於冷靜。
但在今晚,切利奧驚覺直麵神明之時,他心中所想的,仍然是那旅店之外、月色之下,莉可失望的眼神。
任何教義,任何條文,從未告訴過切利奧,他現在該怎麼做。
在懺悔室枯坐一夜,切利奧沒有獲得他想要的平靜。
月色下沉,旭日初生。
映照在神像麵龐的光芒黯淡又亮起,切利奧合著雙眼,仿佛迎接痛苦般一聲歎息。
他隻覺得疲憊。
心事重重之下,切利奧緩緩起身,推開了懺悔室封閉的房門。
神像放置在花園之內,清晨的蔥鬱帶來了潮濕的冷風,這麼一吹,讓封閉的懺悔室變得清冷不少,反倒是吹醒了切利奧渾渾噩噩的頭腦。
天還沒完全亮。
城堡內的人尚未蘇醒,動物卻已經活動了起來。
花園裡馥鬱芬芳,小蟲小獸起了個大早,顯得生機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