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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馬的馬蹄踩在茂密的草叢之間, 發出沙沙聲響。
馬走的並不快,在綠蔭之間穿梭,斑駁陽光投射過來,一塊又一塊掃過莉可的手臂。
她注視著搖晃的光斑, 昂起頭顱。
同樣是坐在騎馬者的懷中, 莉可任由路易·芮文圈著,隻覺得渾身不舒服。
吟遊詩人瘦的驚人, 他攬著莉可的手臂皮包骨頭, 硌得她側腰生疼。路易的胸膛也是冷的, 死人般的體溫靠過來, 在潮濕涼爽的綠蔭下使得莉可時不時打個哆嗦。
唉。
小魅魔在心中幽幽歎了口氣。
她開始想念切利奧的懷抱了。
切利奧很暖和, 他的肌肉柔軟又結實,寬闊的胸膛倚靠上去也很讓人安心。
重點是,切利奧·席爾瓦的騎術放眼整個大陸都數一數二, 高大駿馬在他的控製下如履平地, 遠不是詩人的騎術可以比較的。
大概是莉可無精打采的模樣過於明顯, 路易忍不住笑出聲音。
“真是抱歉, ”詩人開口,“我的騎術遠不如南征北戰的聖騎士。不過, 希望一個精彩的故事能夠彌補路途的顛簸。”
所謂精彩的故事,是打算回應莉可問的問題了。
她問, 路德·芮文, 為什麼這麼恨自己的親哥哥。
其實莉可也不是很想聽。
“兄弟鬩牆, ”小魅魔無所謂道, “無非是他嫉妒你,想要奪走你理所當然擁有的一切呀。想坑害父母兄弟姐妹的人很多很多,為此召喚惡魔, 理由大差不差。”
路易聞言微微一愣。
好在吟遊詩人反應很快,他隨即釋然。
“……是了,”青年感慨道,“不愧是惡魔,美麗的莉可小姐。你這幅天真爛漫的外表,哪怕是深諳你的身份也會帶來欺騙性——長相再甜美、性格再純真,在深淵裡,你也應該見過很多這樣的事情。”
莉可撇了撇嘴——豈止是“很多”!
她對地表世界最初的印象就是,明明這裡的人把血緣關係看得這麼重要,卻仍然會產生嫉妒與戰爭。
明明和深淵的惡魔大差不離,卻又要約束自己。
地表世界真是太複雜了。
莉可毫不意外路德·芮文會與路易爭搶繼承權,她不明白的是,弟弟為什麼會如此憎恨哥哥。
“我想不通,他明明請求魔主殺了你就好,”莉可開口,“若非恨之入骨,怎會讓人求死都不能?”
孤獨比死亡更痛苦。
惡魔殺人不留情麵,魔主的利刃足夠快,保證屍首分離時對方還沒有察覺,更遑論痛楚。
但路德不要路易死。
三年來,除卻伊托雷,沒人認得出他,沒人能與他交談。路易沒有被限製自由,他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但不論到哪,他都是一位透明人。
地表的世界再廣袤,對他而言,也無異於不見天日、不見活人的囚牢。
仔細想想,這比死還要恐怖。
單純的嫉妒,會恨到這個程度嗎?
對此,路易隻是勾了勾嘴角。
他好像已經不在乎過往的事情了,蒙著雙目的吟遊詩人輕啟雙唇,吐出的話語好似與自己毫無關聯。
“很簡單。”
但路易的言辭卻是讓莉可都有些意外。
“恨不會憑空產生,”他說,“是我先動手的。”
“……”
啊,這倒是能解釋得通了。
“父母更愛我的弟弟,他也確實比我更為優秀,”路易坦白時,語氣是那麼的輕鬆,“一名體弱多病、頭腦平庸的孩子,與一名優秀聰慧、八麵玲瓏的孩子,誰更適合做繼承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隻是,我早路德出生幾年,占了長子的位置。”
而莉可隱約記得,地表世界就是有規定要長子繼承領地的。
哪怕路德再優秀,他也隻能當個閒散紈絝,為自己的兄長服務。
“而我的父親,在臨終之前……病的很不清醒,”路易委婉道,“他時不時會對我喊出路德的名字,又在我澄清之後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很擔心,親愛的莉可小姐,擔心我會失去生來便擁有的一切,於是我先動了手。”
莉可:“你打算控製住路德。”
路易搖了搖頭:“不,我打算殺了他。”
貴族之間的手足相殘往往血腥又殘酷,但經由路易清澈溫柔的聲線訴說出來,卻像是什麼愉快的詩歌或者朗誦。
他越輕快,越令人不寒而栗。
“我假意前往黑夜森林打獵,然後放出自己受困的消息。路德信以為真,親自帶著護衛趕來救援——迎接他的便是一場伏擊。當我的人帶回屍首時,我真的以為自己成功了。”
“但路德沒死,”莉可接下話語,“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