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頂煙塵四溢,費淩眼疾手快,劍光微閃,劍氣肅殺集於一點,朝著地麵重重揮下!
無數枝葉和混合著帶著草葉地皮的土塊滾滾崩裂,整個崖頂部分被費淩一劍分割,連帶著妖獸的爪子一並掉入深穀。
然而那妖獸反應也極快,他在穀中嘶吼一聲,腥氣撲麵,爪子迅捷地往上一躍,攀住崖壁就躍上了山頂!
這妖獸一身鬃毛滴答著粘稠腥臭的黑血,頭頂不正常地分布著四五獸角,身形堪比一棟多層房屋,它這一躍,費淩離他距離過於近,眼看就要被一爪子踩在妖獸腳下!
空中響起幾聲空靈的撥弦,宛若仙音,片片如刀,直衝妖獸精神,竟令這妖獸停滯了一瞬!
這一瞬費淩迅速抓住機會,連忙開了個大的傳送符,他本想直接開到相聆秋的仙舟上,然而那仙舟似乎有什麼禁製,他的傳送符過不去。
他隻好一咬牙,讓自己先離凶獸遠一些。
相聆秋熟練地撥了兩下弦,這段時間他打了兩三次妖獸,已經有對付天級妖獸的經驗。
但這妖獸明顯與雨山那隻不同,同為天級妖獸,它更強也更無理智,更像是……魔。
或者說,被魔氣侵染的妖獸。
一個渡劫期大能的傳承幻境,怎麼會出現魔物?
魔物出現非同小可。此方世界入道的修士,入門先得曉得“陰陽調和”四個字。
燕雲十六州立於靈脈之上,是山靈水秀的好地方,此為陽;
魔界則是環境險惡、難以生存之地,此為陰;陰陽相調,才得以平衡。
千年前妖魔曾肆虐人間乃至修真界,凡間不能修煉的人類大多死無葬身之地,修士沾染魔氣後則與魔無異,神魂俱散。
陰陽不可失衡,故而魔界隻可封印不可徹底圍剿,各州修士於百年前聯手將魔界封印於最大的燕雲十四州沙漠深處,耗費極大心力看守,防止魔為禍人間。
相聆秋好心地給費淩傳音:“這妖獸
已經魔化了。”
費淩不傻,他從發現不對勁起就催動靈力抵擋魔氣,此時安然無恙。
相聆秋說:“你們淩澤宗恐怕得篩查一遍了。”
“上月我在雨山救的弟子也是在曆練中遇到妖魔,想不到連燕雲十六州也藏了魔。”
費淩根本顧不上聽他說話,他在山下靠地形躲著妖獸的靈力攻擊,本是遊刃有餘,卻因帶了個拖油瓶而左右支拙。
他一邊躲,一邊傳音:“你他媽還要看戲到什麼時候?萬一我手裡的是你竹馬呢?你不救了?”
相聆秋絲毫不慌:“你也可以選擇扔了。”
“我扔了?你不弄死我?”
相聆秋:“我已殺了一個,你手中的是假的。有這功夫不若趕緊把他丟了,省得礙事。”
他說罷,還是連著彈了一首曲,琴音連綿悠長,費淩聽了,隻覺渾身如被溫暖靈力侵染,慢慢恢複了氣力。
然而這琴音落入妖獸耳中卻如同魔咒,一落入耳中便化作實體,細細密密攪得妖獸憤怒大吼,疼得不停拿頭亂甩,眼看魔氣就要甩到費淩身上。
費淩急了:“這妖獸起碼金丹期,你一個築基巔峰的劍修在上麵愣著乾什麼,下來幫我一把啊!”
相聆秋援琴而鼓之:“費道友,加油。”
他對費淩這弱小的模樣半點不信,早有試探之意。
費淩氣得差點吐血,他足尖一點,登上一高樹枯枝,未曾用劍,卻將手中灑墨折扇展開。
扇麵上水墨流動,霎時間潑向四方,暈染出大片黑白兩色的仙山樓閣,雕欄玉砌,棲鸞盤螭,群仙虛影傳杯換盞,酌彼瓊漿。
費淩坐與玉座,一指撞杯毀地的妖獸:“世外之物,怎可冒犯群仙?當誅。”
語罷,群仙停下歡笑,紛紛森然看向妖獸,流天澈地的水墨陷入停滯,當空一道天雷重重劈下,將妖獸和那昏迷少年一並灰飛煙滅!
“兄弟,你有種。”費淩被迫暴露實力,收了折扇,看向相聆秋,自戀道:“我帥嗎?”
不等相聆秋回答,他的折扇刷刷浮現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當世無雙。
相聆秋:“…………”
不等他二人反應過來,眼前驟然陷入黑暗,再睜眼,又是熟悉的場景。
一切重演,費淩“臥槽”一聲,不敢貿然殺妖獸,隻好和妖獸玩捉迷藏。
山崖邊的風獵獵,相聆秋低頭,雪白腕上血紅輕紗垂落,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他單手支著下頜,冷眼旁觀費淩被妖獸追的四下亂竄,漫不經心道:“前輩,您是陣主,何必如此迂回?不若直白些,我也好出去找我的竹馬。”
還是那道冥冥中的聲音,聲如洪鐘:“此人與你乃是命定之人,為何執意不救,忤逆天意?”
“區區幻境,如何敢冒充天意給我配種?”
那聲音大怒:“胡說,天意怎可能不給你半分啟示?”
天意不僅給了啟示,還給他劇透了
。
相聆秋輕抬下巴:“那這天意不要也罷,一個被狼狽追殺的凡人,也配得上我?”
那聲音見他目透清明,又說:“我是為你指引,若你逆反天意,則彆怪我代行天意!”
他說罷,追殺費淩的妖獸突然消失,天地威壓鋪天蓋地。
費淩隻覺四肢突然一僵,不受控製地走向那昏迷的少年。
話語也從他口中莫名其妙流出,笑道:“既然這小廢物不招,淩澤宗也容不得這等偷盜之人,搜了仙丹就逐出宗門罷。”
幾個少年嘿嘿一笑,道:“師兄說的是!”
接下來那被逼上山崖的凡人少年一番壯誌宣言,正要跳崖時,相聆秋不由自主地聽見自己微微一聲歎息,饒有興趣道:“這小郎君,倒是有趣……”
他說道一半,突然咳咳兩聲,體內兩股力量激烈碰撞,吐出一口血來。
然而他與渡劫期修士實力懸殊巨大,不得不繼續進行這“天作之合”。
相聆秋手指緊攥出一片血色,眼看他遞出去的手就要把少年拉到身邊,山崖上懸掛的少年突然麵色扭曲,麵上浮現出一張蒼老的麵容。
這蒼老的麵容勃然大怒:“一介凡人……!”
原本深不見底的深穀突然暈開一片古戰場場景,猩紅的沙礫在岩地翻滾,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握住一把深黑色的巨劍,向上用力一拔。
整個幻境地動山搖,一忽是山穀一忽是白骨森森的古戰場,相聆秋顧不得發生了什麼,伸出的手立刻收回,長袖一卷,重重一拍琴!
倏然如驚雷乍響,掃弦刮奏並出,如風馳雨驟、倒峽瀉河,浩浩蕩蕩傾瀉而下,瞬間將凡人少年剿得悲聲慘叫,血肉模糊!
隻見這幻境一陣是深穀,一陣是妖獸撲麵,一陣是硝煙彌漫的古戰場,夾雜著零碎各類場景,如同割裂又融合的畫。
相聆秋心頭一鬆,知這渡劫期老者恐怕已是強弩之末,以至於幻境無法維持,一片混亂。
他手下琴音暫緩,朗聲道:“前輩,還不醒麼?”
相聆秋說:“您被魔氣侵染的神智不清楚了罷,我敬重您,想來您也並不願死後變成這等不人不鬼的樣子。今日我進入無意打擾,但也可為前輩排憂解難,送前輩體麵仙去。”
空氣中靜默無聲,那少年始終不動彈,麵容卻緩緩模糊,不再是聞鏡生的模樣。
饒是早就知道對方並非聞鏡生,相聆秋心裡也還是鬆了口氣,又笑著一指費淩:“您的後輩也在此處,如今是淩澤宗的大師兄,青仙榜排名前百,您若是不介意,將傳承給予他也可,我可發誓不打擾他半分,為他保駕護航也未嘗不可。”
費淩向來見人說人見鬼說鬼,連忙配合相聆秋,溫和又恭敬地一拱手:“費某不才,但世出燕雲三洲的費家,入宗三年不曾懈怠,此次來後山無意打擾,前輩倘若有苦難言,我必定儘全力為前輩排憂解難。”
他話音落下,又等了片刻,隻聽天地間幽幽一聲歎息:“為何前來打擾老
夫?”
他不等相聆秋二人回答,又蒼老地一聲歎:“也罷,老夫在此長眠之時,就早已意料到會有這一天,我渡劫失敗,天道將我攔在渡劫一關不予我過,以三萬道雷劫終結我命數,將我封存在此,是天道不公。”
相聆秋沉默不語,三萬道雷劫,正常渡劫期的大能升大乘,史書記載最多也僅是一萬多道。
蒼老的聲音有些淒厲:“我自修煉以來,從幼時至少年郎,看千年過眼雲煙,日日叩問道心不敢忘,對天道畢恭畢敬,敬天而認天,可你等小兒郎不敬天不敬地,為何又能得天道垂憐?”
相聆秋淡淡道:“認天則天無情,認水則水東去,天行有常,如何化人?”
老者卻又反問他:“天行有常,為何你卻天賦異稟,得我夢寐以求命運?”
天道垂憐?
相聆秋輕扯嘴角,若按那夢中所說,天道對他垂憐有加,封他為主角,給予他無上氣運,終究也不過是都付了鏡花水月,下場淒慘,何來天道垂憐一說?
老者不等他回答,又說:“罷了,我氣數已儘,談這些又有何用?我本想長眠於此,護佑淩澤宗世世代代,也算還了天意的恩典,然而這天叫我死也不得體麵,十六州魔氣封印正泄露在黑鴉山,這是要將我之後代心血儘數摧毀殆儘啊!!天道,你為何對我如此不公?”
他語氣逐漸陰冷,陰沉沉地格外嘶啞,竟是已經被魔氣侵染至極。
相聆秋所料不錯,這位老者仙魂被同化成魔氣,一片混亂交加,早就沒了神智可言。
他眉頭微蹙,心裡隻覺蹊蹺,聽這老者的意思,他和第十四州毫無關係,是在淩澤宗長眠時莫名其妙被魔化。
這魔氣哪兒來的?
老者陰冷冷地笑:“我以自身為監牢,化無數幻境於此,自囚於山內,設下重重禁製,你等小兒卻非要撞上來自尋死路,也是老天待我不薄,竟在我死後苟延殘喘,近失控時為我送來天道垂憐之物!”
相聆秋猛地抬眼,見那凡人少年整個人緩緩化作一道蒼老的身影,一雙眼睛渾濁猩紅,凶相畢露。
他對麵站著一道單薄的身影,這身影一條腿彎曲,微垂著頭,渾身浴血,竟比老者還狼狽!
這身影隻是一道虛影,微微閃了一下便飛速褪去。
相聆秋隨意一瞥,霎時臉色一陰,從仙舟上站起,手裡一摸玉佩就要聯係聞鏡生。
費淩也一臉震驚,剛剛那是……聞鏡生?
相聆秋玉佩發出微光,良久卻沒什麼動靜。
他麵色更加冷沉,又灌入靈力,一片模糊中沒聽到聞鏡生的聲響,卻見玉佩自動投影,因聞鏡生並非修士而是凡人,他這強行鏈接向來不好用,但也沒微弱到這地步。
隻見投影模糊,一片血色的朦朧,他側耳靜聽,禿鷲和劍陣的肅殺聲不聞絕耳。
他方才驚鴻一瞥,那幻境起碼上千把大劍,是個能殺死元嬰期的劍塚!
聞鏡生如何進去,相聆秋不意外,從這
老者說他被魔氣侵染,又畫地為牢後他就明白恐怕整個黑鴉山都是老者的身軀乃至於仙魂所化。
聞鏡生一個凡人,縱然有萬般頭腦,無數法器,也難抵渡劫期大能一擊,更遑論不動聲色地偷天換日。
想到這裡,相聆秋心急如焚。
聞鏡生有危險!
老者嘴巴一張,無數眼睛冒著紅光的妖獸從他嘴中飛蟲似的掉下,看得費淩毛骨悚然。
妖獸一落地便無限變大,化作通天巨獸,直衝相聆秋咬來。
費淩來不及幫相聆秋,連忙喊:“喂,你一個築基巔峰愣著乾甚,你竹馬給你的法器呢,趕緊用!”
相聆秋很冷靜:“誰和你說我是築基巔峰?”
他垂眸,一身氣勢突然暴漲,手下琴聲切切嘈嘈,音聲忽然激烈又漸緩慢,如同漲退有序的潮水,靈氣嗡然催發,一道若隱若現的巨大屏障從妖獸身周憑空升起,將妖獸圍困在內!
他又切了調子,琶音接連向上,音中殺意凜然,形成的靈氣逐漸化作一點淺綠光芒,並在琴音戛然而止的瞬間“蹭”地碎裂成無數細小尖銳的草葉。
相聆秋輕聲說:“去。”
“轟!”
靈氣如巨山壓頂,渾厚似成滔天巨浪滾滾而下,碎地毀牆,煙塵飛散。
碎石簌簌滾落,方巨大無比的妖獸橫的橫,躺的躺,屍體七零八落。最大那隻大半腦袋被萬道碧葉絞碎,砸進它方才踩踏出的裂縫中。
血色洇開,滿地都是腥臭的血水形成的水窪。
費淩躲在石頭後,看呆了。
這家夥不可能沒上青仙榜,他絕對在青仙榜上!
相聆秋殺得乾脆利落,到底實力懸殊,有些吃力。
他靈識剛要外放,卻見老者似乎感應到什麼,突然愣在原地,整個人晃了晃,神情清明:“你……”
相聆秋手下一頓,吐出一口血來,老者慘笑一聲:“原來如此……”
他手指在虛空中一點,正點在費淩額頭:“小兒,我即將灰飛煙滅,餘下傳承寥寥,你可願接受?”
費淩不知說什麼,他有選擇餘地嗎,這傳承都直接灌進他腦子裡去了!
老人幽幽一聲歎息,他淡淡地長歎一聲:“小兒,你身有天道之力,該是無限風光,卻也懷璧其罪,人人皆想分食一口,天道不公哪……”
相聆秋默然,這老者自稱能窺探一隅天機,看到什麼也不奇怪。
他這番話說的雲裡霧裡,相聆秋半點並不在意,漠然片刻後問:“聞鏡生呢?”
老人道:“此子身有天賦,你無需擔心,他生機不可能絕於此地。”
他說罷,緩緩閉眼,身影緩緩上升,白發逶迤,又化作無數光點消失。
聞鏡生微微抬頭,古樸巨劍自認主後就化作深黑長劍擋在他麵前,為他抵擋老者肆虐的魔氣,卻也撐不了多久了。
眼看翻湧的深紅魔氣猙獰撲麵,聞鏡生腦中思緒紛雜,這衝麵的魔氣卻突然散掉了。
老者哈哈大笑:“命靡常,天不通我,自論遊龍,豈料螻蟻……”
他身影飛速潰散,聞鏡生掌中的深黑長劍緩緩歸鞘。
他默然片刻,朝老者鞠了一躬。
鬆鼠突然興奮大喊:【小秋!】
聞鏡生一怔,緩緩抬頭,周圍深紅煞氣層層褪去,黑鴉山的黑石也逐漸化作常見的灰白。
天剛破曉,紅日初生。
他驟然從幻境中回到現世,在疾風中向深穀墜去,深瞳中倒映出雲霧間翩躚的紅影。
相聆秋一身紅衣灑金,抱琴赤足坐在仙舟上,臉頰冰玉似的雪白明透,眼尾飛掃一抹花瓣似的緋紅。
他身上尚且有幻境未褪去的影,束起烏發的花簪明紅綴金,在日光下映出明明滅滅的光,垂下的金鈴在他柔順的發間隱現。
他一看見聞鏡生,緊抿的唇驀地潤出一點恰到好處的淺紅。
相聆秋朝聞鏡生伸出手,那雙淩厲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彎,燦燦日光照耀下儘是少年風流,美得驚心動魄。
聞鏡生胸腔不受控製地跳動起來,係統播報在他耳邊響起:【《仙宮之主》劇情線開啟,恭喜您達成任務一: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