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聆秋動了動嘴唇,“在看你”這句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怎麼聽著那麼奇怪呢?
好像從幻境回來後,他突然就覺得這詞有些彆扭了。
他輕輕一躍,落在聞鏡生身旁,和聞鏡生並肩而坐。
百年老樹,枝乾粗壯,足矣坐得下兩個少年,然而畢竟是同一棵樹,間隔並不寬鬆,肩抵著肩,能感應到互相身上溫暖的熱氣。
已入了秋,枝葉凋零,零星幾片卷邊的脆葉掛在梢上,隨著風聲沙沙作響。
他回答聞鏡生的問題,但不知為何,小小撒了一個謊:“在想幻境。”
“嗯。”聞鏡生低頭含了口酒,說:“幻境遇到了什麼?”
相聆秋把嘴邊想問的話咽下去,順著他的話說:“也沒什麼,把夢裡的初見重複了一遍而已,這幻境可以顯現出我討厭的東西。可惜他顯現的不好,頂了張你的臉,非要我救他。”
聞鏡生沒說話。
相聆秋知道他喝了酒會更加少言寡語,也並未覺得不對,說:“這位前輩受魔氣影響太深,恐怕要有百年,溫水煮蛙,早已經神誌不清,顛三倒四。
“他想阻止我們進陣眼,設了死路阻攔,又堵了出路,我強行破開了,陣眼裡竟也是幻境。”
這位渡劫期前輩為阻止被魔氣侵染的自己禍害外界,甚至給自身下了重重幻境,日複一日地消磨神智。
然而對死亡的恐懼卻又讓他心有不甘,隻得苦苦徘徊於幻境。
相聆秋又說:“他聲稱渡劫時,受了三萬道天雷。”
他以敘述的口吻說著,聞鏡生卻聽懂了他的疑問:“淩澤宗曾有一代掌門,年少時默默無聞,修為低下,幾與凡人無異。垂垂老矣時仍不死心,日日叩問天意,將死之時突然開竅,一飛衝天。”
“所以他其實是天道青睞之人,能突破這一生死劫已經是天道恩賜?”
“也許天道眼裡,他已白得了數百年。”聞鏡生說:“但天意如何,天之外並不能知。”
渡劫修士,揮手間倒海撥雲,其一生波瀾壯闊,所見所聞,遠非練氣期凡人可比。
相聆秋先前就隱約猜到,說:“果真是天意難測,時也命也。”
聞鏡生突然問:“時也命也,你這麼想麼?”
相聆秋朝他伸手要酒:“我敬天而不認,不然我千裡追殺截胡龍傲天的升級資源乾嘛?夢裡他升級的路線有大半都是由我引路亦或保駕護航呢。這酒好喝嗎?我也要喝。”
聞鏡生蹙眉:“未成年不能喝酒。”
相聆秋惱了:“未成年是什麼東西,這又是一條聞鏡生專屬規矩?”
他二人一邊你來我往地討酒,一邊談論“天意”,倒也毫不違和。
他伸手去奪聞鏡生的酒:“我就要喝,你又不是我爹娘家親,管我那麼多,給我喝一口又怎麼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聞鏡生眼裡的笑意驀地一淡。
趁這一息,相聆秋伸手奪了他的酒。
他得意地晃了晃腿:“讓我拿到了。”
他怕聞鏡生奪回酒?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當即就著杯口仰頭灌了一口。
聞鏡生呼吸一滯,神色罕見有些動搖:“等……”
他這一說,相聆秋喝得更快了,酒一入口,又苦又辣,混著一股奇怪的藥味直衝喉嚨,苦得他直皺眉。
這什麼酒!
聞鏡生無奈而強硬地一手扳過他的肩膀,接過不知從哪兒遞給他一枚果脯:“加了暖紅果的鬆醪,說了讓你不要喝。”
暖紅果又叫苦恨果,又苦又澀,相聆秋這樣半點吃不了辣和苦味的平時最不願意沾暖紅果。
聞鏡生之所以研究怎麼在修真界合成膠囊,就是因為大部分丹藥成分裡含有暖紅果,不論怎麼改造都還是免不了那股濃重的苦味。以至於相聆秋每次吃丹藥,都像上刑。
相聆秋就著他的手吃了果脯,被苦得一兩淚珠順著他瑩白的臉往下淌:“唔……”
他含糊地咬著腮幫子,一邊吃一邊抱怨:“你怎麼喝這種藥酒!”
聞鏡生是怎麼麵不改色地一邊慢慢喝著苦酒一邊賞月的?
聞鏡生伸手,溫熱的拇指劃過他的臉龐,幫他把臉上的淚水抹掉。
手指上濕漉漉的,他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手指,過了一會兒才說:“嬌氣。”
相聆秋氣得拿小腿去踹他的左腿:“怪你,你沒和我說!”
就算知道聞鏡生的腿疾在右腿,他也還是不敢踹重了,不像踹,倒像輕輕碰了碰,小動物撓爪似的。
聞鏡生偏開頭,嘴角一動:“該長記性。”
相聆秋氣急敗壞:“你還笑!”
聞鏡生說:“下次不要亂喝彆人的東西,知道了麼?”
相聆秋嘟囔:“還不是你不給我喝。”
他自知理虧,轉了話題又去說剛剛的問題:“未成年是未及弱冠的意思?你不也未及麼?”
“我已及冠了。”
相聆秋說:“胡說八道,你隻比我大兩歲,哪裡及冠?你八歲以前到底乾什麼了?”
他突然轉話題,衣袖下的手有些緊張地捏緊。
每一次他以開玩笑的語氣問這件事,聞鏡生都避而不談,或隨口編個故事,總是敷衍過去。
聞鏡生沉默半晌:“沒乾什麼,生在一個富商家庭,幾乎見不到家父家母,每天上學,日日讀書。”
相聆秋:“你隻上學麼?這般枯燥?”
聞鏡生頓了頓:“也會看話本。”
“什麼話本,我怎麼沒見過你看?”
聞鏡生淡淡說:“打發時間罷了,隻追了那一本。情節都記不了多少,隻記得為了主角砸了上萬銀錢。”
相聆秋聽著一愣,他怎麼也想不到聞鏡生一擲千金的樣子,這人做什麼都是淡淡的,事事如過眼雲煙。
他心裡有些彆扭,但吃聞鏡生編出的故事裡角色的味未免有些奇怪,且
他也無權乾涉聞鏡生的喜好,於是彆彆扭扭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⒀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聞鏡生淡聲說:“有一天突然得知該角色其實是男子,如晴天霹靂,把賬號刪掉了。”
相聆秋一呆,怎麼也想不到是這種結局,笑得止不住。
他向後一仰,自然地靠在聞鏡生肩膀上,笑著問:“乾什麼注銷,上萬銀錢,多可惜。”
“那時太小,不夠平心靜氣。”聞鏡生慢慢說:“再後來就來了七州。”
“你怎麼突然開始會講冷笑話了?”相聆秋說:“這又是一個故事麼?”
聞鏡生沒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相聆秋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突然聽聞鏡生問:“你呢?”
他說:“六歲以前,如何?”
相聆秋不說話了。
聞鏡生轉過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深黑的眼睛倒映著他的身影,相聆秋移開眼:“我說過我失憶了,睜眼看到的就是你嘛。”
一般說到這時候,聞鏡生就會不再追問,他很少說無用的、得不到答案的廢話,這時卻追問:“真的麼?”
相聆秋後悔了,他不該起這個話題。
他乾巴巴地說:“我們一同長大,我不就隻有你,我騙你乾什麼。”
聞鏡生還要再問,相聆秋莫名緊張,情急之下突然問:“你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