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猜想甚是可怕,且相聆秋細細想來,又覺這猜想處處思路不通。
倘若是十年前來過,為何隻單單拿走了溯影,黑鴉山的本命劍又為何不去取走,甚至落在聞鏡生手中?
萬年果這等據說與天道都有所關聯之物,龍傲天真的可能不去拿麼?
是他過於異想天開了,比起猜想,這更像是相聆秋的直覺。
直覺在修真界是最不可信的,修真界幻術術法眾多,千百年前就發生過渡劫期幻術大能隕落時以一己之力迷惑大部分修士包括大能,生生將自己的存在從所有人的記憶中剝離。
至於後來該幻術如何被破解,如今已不可考,且修真界大多數修士自修煉初就學過防幻術的方法,識海個個如銅牆鐵壁。
幻術這門甚是難學,講究魂長存而身擯斥,修到極致的修士大多識海強的恐怖但體弱多病、半死不活,有名有姓的又全被各大宗世家暗中圍追堵截、魂飛魄散。
聞鏡生給了相聆秋不少防幻術的寶貝,相聆秋常年戴在身邊,不可能被迷惑還一無所覺。
他甩頭,把這個莫名其妙的思路甩出去,說:“那便是我的錯覺了。”
蒼生問:“相兄是覺得這裡還該有什麼東西麼?”
相聆秋含笑看他:“你倒是懂得許多。”
他自進來後行事無所顧忌,也沒避諱隱瞞,說:“的確本該有一樣寶貝,但也隻是我的直覺,你知夢不可考,倘若我真是被夢所迷惑至深,如今我恐怕要在降魔宗的地牢了罷。”
蒼生讚揚道:“的確。若你身上有一星點的魔氣,我也該立即上報宗門了。前些日子淩澤宗出了不少沾染魔氣的弟子,我師尊及長老近些天來都十分警惕。”
淩澤宗?他令暗衛封鎖了黑鴉山,用的乃是相家秘法,不太可能破解的如此快,更大可能是淩澤宗的弟子確實出了問題。
看來費淩要有的忙。
相聆秋拿起劍,說:“走罷,去你夢中的桃林。”
又前行不久,路漸幽靜,此處乃是北方坎卦卦陣所在地,坎卦屬水,本就陰寒,他們所在方位還並非正北子水方位,而是亥水。
子水為陽水,活水,亥水卻是陰,大多數弟子體內陰陽平衡亦或陽更多。過於濃重的陰水宛如水毒。
寒毒生猛,就算是水靈根的弟子也受不住。
四下陰冷無人,陰風冰寒刺骨,一路走來,由大片高杆草變為小道,道旁樹木分列,自楊樹變作槐樹,再往裡,柳樹濃密的長枝垂地,或纏綴在一起,或一排排飄曳,宛若鬼發遮麵。
相聆秋修的巽卦屬木,水生木,本該得了生助,但這裡著實太陰,他護體之氣飛速銳減。
他皺眉,問:“道友,你所說的桃林真是此處麼?”
蒼生篤定:“就是此處,夢中先是一大片鬼林,比現在還要更陰,暗無天色,我決不會記錯。”
那就是龍傲天有病!
什麼神經病才
會選在這種陰冷冷的地方定情啊,不怕愛情變死彆嗎?
若非為了避嫌,他穿原先常穿的紅衣,離火之氣加身,應該還能擋一擋寒氣。
現在他隻想快寫離開,催促道:“快走吧。”
蒼生卻一指前方:“道友,此處竟還有人。”
相聆秋抬頭,聞鏡生沒穿那身兜帽黑衣,站在漆黑長劍上,垂眼望著柳樹下方的池水。
儘頭是大片的柳樹圍塘,這裡處處陰晦慘猩,樹不見綠,寒藤攀石,枝葉至軀乾儘被天色染成一片陰黑。
這塘水卻碧波清澈,反倒有幾分桃霧林那樣清冷冷的美,甚是古怪。
他問蒼生:“桃林在何處,你在夢中又是如何進入?”
蒼生思索:“不應如此,柳樹儘頭並沒有池塘,該是一片霧氣遮麵,穿過霧氣便是。”
相聆秋點頭,決定先禮節性地打算衝聞鏡生打個招呼,免得聞鏡生與他們起衝突。
卻見聞鏡生毫無反應,隻盯著清波蕩漾的水麵,一動不動,神情平靜,似是安然沉睡。
蒼生突然說:“有古怪。”
這不是廢話嗎?
相聆秋說:“無礙,我先去一探。”
這些年他外出曆練,獨身走過不少地方,修真界危險與古怪眾多,他並不懼怕,更何況聞鏡生也在此處。
他慢慢走向池塘,越近卻發現池塘越深,分明明晰如鏡,卻照不出任何倒影。
待到池塘上方,低頭下看,池麵漣漪外擴,桃粉花瓣緩緩落於池水,激起漣漪陣陣。
水麵桃枝倒影,在離水幾米遠的地方輕晃,清晰得能看見桃枝上垂綴的點滴露水,極具朦朧。
桃霧林。
相聆秋下意識伸手去碰花瓣,卻碰了個空,整個世界在他眼前顛倒翻轉,又是一番天地。
雲鎖霧遮,放眼望去,湖水深不見底,天色也並不明亮,仿佛置身無邊水牢,叫人望而生畏。
此處水汽濃重,卻並沒有相聆秋夢中那樣冰清水冷,遠處依然是鬼迷淒冷的一排排柳樹,一路延伸向黑暗深處,隻有池塘東南方栽了一棵桃樹,花雨繽紛。
相聆秋正覺奇怪,卻突覺自己腦中仿佛被什麼重重錘了一下,錘得他眼冒金星,緊接著又是一陣困意。
他在困意裡勉強抬頭,眼前湖水清澈,宛若一塊巨大的鏡麵,霧氣清冷,水光接天,煙波浩淼。
再遠處,也並沒有什麼鬼樹,而是一排排的桃林,風一吹,桃花在白霧中若隱若現,簌簌飛揚,的確是極美的。
花樹下沒有人,隻有手執黑鴉的黑衣男子,單手執劍,背身而立,青絲披散,轉頭露出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衝他溫柔一笑:“小秋。”
不對!
相聆秋驀然清醒,強行以靈力刺激識海,大腦一片刺痛,眼前柳樹桃樹交替,陰陰陽陽,他定睛一看,站在樹下的不是什麼龍傲天,而是聞鏡生。
又是幻境,玩幻境玩上癮了?
相聆秋心口一緊,決定先將聞鏡生從桃霧林中帶出去,此處幻境重重,過於危險。
然而朝前走了兩步,卻聽見聞鏡生定定看著自己,低聲喚:“聞秋。”
相聆秋一驚,下意識去看自己的偽裝,再抬頭,聞鏡生又低喚一聲:“聞秋。”
聞鏡生這個人做什麼都是一種冷臉模樣,以至於相聆秋一時間竟沒搞明白,待他和聞鏡生近距離對視,才發現對方眼瞳無光,顯然也不是清醒狀態。
聞鏡生說:“我想看你……舞劍。”
相聆秋一瞬間毛骨悚然。
他眼皮跳了跳,幾乎要壓不住心底瘋漲的殺意。
他沒應,眼前聞鏡生的輪廓緩緩變作龍傲天的模樣,朝他微笑:“小秋,我想看你舞劍。”
相聆秋和龍傲天對話:“你是誰?如何得知我的名姓?”
他說:“這幻境是你做的麼?”
回答的人卻是聞鏡生,他似有不解,答:“我是聞鏡生。”
是了,原文龍傲天沒有名字,他隻有一個代號,叫龍傲天。
聞鏡生向前走了幾步,要來拉他的手,相聆秋頓了頓,任由聞鏡生拉著,反手回握。
掌心相貼,相聆秋問:“聞鏡生,我是誰?”
聞鏡生答得很快:“聞秋。”
好了,果然不是清醒狀態。清醒狀態的聞鏡生最厭惡肢體接觸,不可能和還偽裝著的他握手。
相聆秋:“你出身何處?”
聞鏡生愣了愣,良久才慢慢吐字:“你不記得了麼,我告訴過你的罷,我出身凡人間,在淩澤宗與你相見。你嫌我了麼?”
相聆秋聽得一陣違和,聞鏡生從來不會說“你嫌我了麼”這種幽怨的話,他隻會冷冰冰地問:“聞秋,你在想什麼?”
因相聆秋問這樣的話往往是與他開玩笑,故而問完後聞鏡生嘴上冷冰冰,實際往往還會朝他伸手,接住蹦蹦跳跳撲向他懷裡的相聆秋。
而他會拿臉去貼聞鏡生的臉,亦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抱怨:“我問一下怎麼了?這麼凶?凶成這樣小心將來娶不到好道侶。”
如果不是時候不對,他非得在這時候笑一下聞鏡生。
聞鏡生這是被幻境魘住了,把自己當成了龍傲天。而相聆秋本身就是“故事”的“女主”,這顯然又是一次夢境重演。
若說這桃霧林沒被人動過手腳,他是不信的。要麼是同黑鴉山那般根據他的記憶生成的幻境,要麼就是此地本就存在。
先前他隻覺是後者,經由那黑衣人後,他並不認為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劇情。並且不止一種知道劇情的方式。
相聆秋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蒼生是通過夢境得知桃霧林,聞鏡生作為同黑衣人一樣的穿越者,是否他也知道劇情?
若他知道劇情,豈不是說明這一路走來的事他都該知情?聞鏡生在這個故事中,又是什麼身份?
再往前,他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麵前,將自己從小養大
,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他是誰?
相聆秋不再想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滿心思緒和幻境對抗,隨後後退幾步,一頭紮入水中。
湖水深處卻並沒有幻境出口,想象的天旋地轉並未到來,深水中遊魚搖曳,是一片正常的湖。
他在水中喊道:“蒼道友,你可還在?”
蒼生溫和的聲音從湖心深處傳來,蕩起一片回聲:“我還在。”
相聆秋將現在的場景說了,問:“能否破開這陣?”
蒼生的聲音從水底傳來,有些模糊不清:“我進不去,道友,此處是單向幻境,而且隻能容納兩人,你先前這位友人已經進入,我就進不去了。你隻有意識進入,道友,你與他的軀體還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