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國光的無敵, 體現在兩個方麵。
接到對手回擊的所有球,又能打出對手接不到的球。
雖然聽起來可笑又荒謬,簡直就在說廢話, 可這種網球的基本規則就是真理。
回擊對手所有的球,讓對手接不到球——在國中生的賽場上, 隻要掌握其中一項,幾乎就可以在整個日本的中學中傳開名字。
比如手塚的零式, 比如跡部的唐懷瑟, 再比如現在被觀眾期待的點水。
決賽的觀看人數遠超其他比賽,嘈雜的環境也在時刻考驗著選手的意誌,不斷闖入大腦的嗡鳴聲此刻卻成了半澤雅紀的警示燈,竊竊私語反而是他在漸失五感時唯數不多能夠抓牢的東西。
很好, 那些聲音都能聽到, 聽力還沒有發生變化, 目前還可以憑借聽力來判斷球的位置。
吸氣,吐出,站在底線的他嘗試最後的手感, 力爭這球發的萬無一失。
即使麻木已經逐漸侵襲, 他還是儘力保持了動作的流暢,不斷調整著身體不同點位的發力力度,在外人看來,這是平常又完美的一球。
“哢嚓。”
記者井上守拍出照片,記下了發球的這一幕。
“真是少見的奇觀呢,如果四天寶寺去年由他出任單打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說完,井上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過這種事怎麼能如果啊。”
團體體育競技的魅力不就在於其中的不確定性,全程主打一個驚心動魄。
“但這張照片要是刊在首頁一定會大賣的。”記者芝紗織說, “起碼會好評如潮,井上前輩你還是有點用處的嘛。”
“怎麼說的我好像一無是處一樣……”
“和這些學生比起來您確實一無是處啊!”
“fifteen love!15:0!”
第一球。
“thirty love!30:0!”
第二球。
“forty love!40:0!”
第三球。
隻要拿下四球,他就能拿下這盤發球局了。
平時的四次削球遠不到給手臂造成負擔的地步,但在YIPS的加持下,明明胳膊看上去完好無損,半澤雅紀卻感覺自己的左臂已經沉得抬不起來了。
他今天沒有戴任何負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與熱身,早在幾天前就不斷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優,為的就是今天這一步。
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連發球都做不到!
小球再次拋起,起跳,揮拍,擊中,一氣嗬成!
“forty fifteen!40:15!”
點水被幸村回擊,打到了右側底線,而把注意力全放在發球上的他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幸村精市接到了?!隻用了三球嗎!”
“那是不是他比手塚還厲害啊!手塚的零式他也能接到吧!”
“不能吧,白石之前不也接到了嗎?”
“但白石明顯費的時間要久得多……”
幸村回擊的方式與白石一樣,在網球觸地的那一瞬間直接把球打回,這招對選手的意識反應及身體活動要求都極高,要夠快,時機也要判斷拿捏得恰到好處,一旦錯過那短短的瞬間,就會直接失敗。
白石之前可是試錯了好幾次,而幸村精市……
“一直在冷靜觀察做出評估,然後找準時機麼。”跡部景吾若有所思,“哼,研究了很久嘛,幸村。”
比起白石那種想到就乾的行動派,幸村要謹慎多慮得多。
“哦哦,是那個無彈起半截擊!”宍戶亮震驚道。
忍足侑士忍不住吐槽:“是一樣,但宍戶你什麼時候給起的名字啊。”
“那不重要啦,不知道這局雅紀能不能拿下來。”向日嶽人卻是很擔心,“幸村真的很厲害啊,明明之前才出院。”
日吉若點頭:“不愧是坐滑梯都能麵無表情的人。”
“……所以那次在公園你們這些家夥都玩了什麼啊。”忍足忍不住嫌棄,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賽場。
他當然看得出來半澤雅紀的變化,不過既然跡部都沒有說什麼,那他也不好表態。
他們無條件的信任隊友,自然也相信他能擺脫自己的困境。
——半澤雅紀可是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完了還要踹障礙物幾腳的人。
“forty thirty!40:30!”
這次並非幸村回擊,而是他發球失誤了,原本該擦著底線的球向後了一公分,直接出界。
隻剩最後一球……如果這次再失敗,那之前的幾球就沒有意義了。
半澤雅紀並沒有意識到,在此時他已經陷入了最危險的地步——對自己的水平和能力產生了質疑,以至於將之前的行為都進行了預判的否定。
在之前他和幸村的網球中,兩人不斷地預判著對方的動作,我預判了你,你預判了我的預判,我預判了你預判的預判,之所以能得分,也不過是他在身體素質上的最佳優勢。
天賦與身體素質有時候就這麼不講理,就像國際上的跑步項目被黑人統治一樣。
“嘟!”裁判在催促他發球。
他微微調整了球拍麵與背部的角度,右手將網球向空中豎直方向拋出,長期形成的肌肉記憶早就知道了網球在頭部上方的落點,起跳後,球拍微側,在精確的20厘米處,大臂帶動揮出,像是抽辯一樣狠狠地將球打出!
“砰!”
球拍發出一聲爆響,讓人很難不懷疑他多用了力氣。
‘這球不會又出界吧。’幾乎所有人都這麼想。
出乎意料的,這球穩穩地打在了底線上,就在幸村截擊的同一時刻,它卻撞上了揮來球拍的邊緣,這一點點的差異,致使小球被打飛了出去。
“out!”出界。
“4:1,冰帝學園得分,冰帝學園領先。”
“哦哦哦哦哦哦!!!!!”
“冰帝冰帝冰帝!勝者是冰帝!勝者是半澤!”
冰帝的應援聲接踵而至,顯得立海大沉默起來,但短暫的落後並沒有讓這些學生產生低落,甚至不少人眉宇間還流轉著自信與驕傲。
神之子的滅五感還未開始。
怎麼能早早給這盤比賽下定義呢?
“並非不回彈的點水,而是落地時間更長,然後再大力回彈的發球麼。”柳蓮二細細記著筆記,若有所思,“隻是兩者起勢過於相像,讓人難以判斷。”
這一球的蒙蔽性極大。
即使幸村判斷出了,也難以去冒這個限,兩者回擊的專注力需求不同,準備了這個必然會放棄另一個。
“誒?!那不是很容易騙人嗎!那家夥才是欺詐師吧!”切原赤也咋咋呼呼地問,無意間就這麼剝奪了自家前輩的名號,“還好下一盤不是他的發球局,不然部長打起來也會覺得麻煩吧……”
“不過不用擔心,部長是無敵的!”
立海大的三連霸沒有死角!
確實不用擔心,甚至下一次半澤雅紀的發球局也不用擔心。
柳蓮二在筆記本上記下了最後一句話:“時間快到了。”
跡部應該也能發現吧?
真田沒有說話,壓低了帽子,仍舊陰沉地看著球場。
場上雅紀的情況他在熟悉不過,作為立海大的正選他應該對接下來的一切無動於衷,甚至該為對手的頹勢拍手叫好,但作為兄長,這場比賽再繼續觀看下去都是一種煎熬。
他於心不忍,可體育競技就是這樣。
雅紀的PTSD他在熟悉不過,那麼幸村呢?那家夥作為對手就沒有一點痛苦麼?
打斷他思考的,是裁判的哨聲,尖銳的聲音時不時回蕩在空曠的體育場,成為吸引人們注意力的警鐘。
幸村精市的發球局開始。
果然不出意料,經過前幾局的鋪墊,隨著滅五感的逐漸應用,半澤雅紀的動作越來越遲緩,一開始他還能和幸村焦灼幾球,到後麵已經完全跟不上對方的節奏。
現在聽力也慢慢衰減了,可是聽到球又有什麼用?身體完全不聽大腦的使喚。
“5:2,冰帝學園得分,冰帝學園領先。”
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感受不到絲毫的距離感和方向感,就連球感也變得遲鈍無比,隻能生硬地憑借身體記憶進行發球。
但是沒有用。
“3:5,立海大附中得分,冰帝學園領先。”
“啪嗒。”
隨著裁判最後一聲通報,他握拍的手終於失去了知覺,球拍從手中滑落。
眼前黑暗來襲,滅五感正式襲來!
其實這次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堅持的都久,從他倆的技術和基礎實力上講,滅五感不應有這麼大的差距,但半澤雅紀的PTSD就像是加快反應的催化劑,連同他那薄的像紙一樣的精神力防禦,輕而易舉的撞破底線。
就像小孩輕輕戳碎米紙。
周圍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感知不到,就像全麻手術剛醒來時一樣,周圍黑漆漆的一團,隻有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的。
不,全麻手術醒來還能感覺到自己被插了喉管呢。
“5:4,立海大附中得分,立海大附中領先。”
在完全失去聲音時,他似乎聽到了對麵幸村的話。
“雅紀,你知道我們的差距在哪裡麼。”
跡部景吾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
“你覺得你和幸村的差彆在哪裡?”
用的詞不是差距。
彼時剛訓練完還紮著小辮的少年眯了眯眼,在暖洋洋的陽光下伸了個懶腰,翻身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忘了他另一邊沒有鋪餐墊,不巧被生長出來的雜草戳中了鼻尖,癢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跡部揪著袖子沒費什麼力氣就把人扯過身:“嗯?快說。”
“……也沒什麼好說的。”半澤雅紀枕著胳膊,“要說差彆可太多了,你這問題問的,就像在問——”
“拉布拉多和紐芬蘭有什麼區彆一樣。”
共同的特點可能隻有都是加拿大的狗品種,哦,或許還有擅長遊泳喜歡水。
完全無意義還詭異的比喻,這個原對比本身就不成立,隻是在說讓人想吐槽的胡話罷了。
可惜現在在這裡的是跡部,不是忍足。
半澤雅紀雖然沒那麼愛說話,卻很能言善辯。
在跡部這裡,他的這個評價甚至要帶上引號,稍微偏向一些負麵。
“我是說網球。”
“網球啊……”半澤雅紀看著還飄著白雲的天空,像是藍色的盤子上擺了幾團棉花糖。
啊,看的人好餓。
該吃飯了吧?
“跡部會長應該有聽過彆人對我的評價吧。”他問了另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