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英祺的嘗試一直沒有成功。
這段日子, 他試著搶過那具身體,可每每都是從活著的自己身上穿過去。也許他該去找那個天師,天師能讓曾經鬼魂的秦明珠現身, 一定有辦法幫他將身體奪過來。
但自從他見到秦明珠開始, 就不能離開秦明珠。
確切說, 他可以待在這間房子,也可以跟著秦明珠出去。如果想去沒有秦明珠生活過的地方, 做不到。
有無形的繩子綁著他。
這一日, 秦明珠和活著的盛英祺久違地一同吃飯。
兩個活人在飯桌上吃飯,房子都是靜的, 秦明珠大概不喜歡這種過分安靜,試圖挑起話題,談了一下他工作室的事,說他工作室有個員工最近要結婚, 想邀請他去參加婚禮。
“嗯。”活著的盛英祺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秦明珠頓了一下, “老公, 你那天有空嗎?要不陪我一起去?”
活著的盛英祺抬眼, 如今他事業得意,眉眼都是銳氣。他將手裡的碗筷放下,像是已經沒了食欲, 喝了口水, 冷淡道:“你手底下的員工結婚, 給個紅包就夠給意思了, 沒必要到場。”
“他在我這裡工作有五六年了,表現一直挺好的,就像這次我出差,他要結婚了, 還跟著我跑外地,而且他誠心邀請我,所以我想……”秦明珠把臉扭開,不再看盛英祺的臉,“你忙的話,我自己去就好。”
活人盛英祺眉頭皺了皺,他盯著秦明珠,從臉一直盯到隱藏在拖鞋裡的雙足。
晚餐是秦明珠做的,怕身上沾染油煙味,他還特意換了身衣服。他似乎感覺到枕邊人的打量,目光轉了回來。
“隨你,你要去就去,我吃好了。”活人盛英祺推開椅子站起來。
秦明珠唇抿了一下,他沒說話默默吃完飯,洗好碗筷,再收拾經曆了台風天陽光房。收拾到一半,忽然被人喊住。
“明珠。”
鬼魂盛英祺察覺到什麼,他想起了一些事,幾乎是撲向活著的自己,“不準說!閉嘴!”
可無論他怎麼阻攔,怎麼厲聲製止,兩個活人都聽不到他的聲音,感知不到他。鬼魂盛英祺像被困在玻璃杯裡的蚊蟲飛蛾,做著自己徒勞的掙紮。
“離婚吧。”他聽到自己說,語氣或許有一點不舍,但很少。
身為當事人的時候,他看不到自己的臉,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語氣,現在他成為旁觀者。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臉上表情,有那麼一點居高臨下的憐憫,更多的是痛快。
他也再一次重溫了秦明珠的神情,幾秒中變得蒼白的臉,快比月色還白,濃長眼睫不自覺的輕顫,從唇瓣到下巴都在微微發抖。
鬼魂盛英祺知道自己那時候在想什麼。
他覺得秦明珠每天打來的電話很煩,每次說來說去都是差不多的話,問他回不回家,什麼時候回家,如果他回,就要跟他說那些雞皮蒜毛的小事。
秦明珠常年不變的愛好也讓他厭惡,那些該死的花,該死的悼念,他看到那些花就想起晏珈玉這個短命鬼。
但離婚後,並沒有他想象的痛快。
他把房子留給了秦明珠,自己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住。新住處住得不舒服,保姆做的飯也不合他胃口,手機開始隻剩工作電話,偶爾父母會打電話過來,但隔幾句話就要提秦明珠。
一個人躺在床上,開始覺得房子太靜,於是他開始把晚上也排滿工作,跟客戶應酬,喝酒,實在沒有工作了,就呼朋喚友去酒吧。
他那些朋友聽到他離婚,表情各異,有恭喜他的,有說他怎麼好端端離婚的,還有人問他準備什麼時候再找一個,更有人直接給他介紹。
應辰不是彆人介紹的,是他在酒吧無意看到的。
他遙遙看到應辰在舞池裡扭著腰,蠻招眼,跳個舞至少有七八個人要接近他,但無一例外被一把推開。
盛英祺盯著看了一會,把剩下的酒一飲而儘,走了過去,沒兩分鐘要到了聯係方式。第二天開始約會,第三天他送應辰回家,應辰請他上去喝水。
他也不是什麼傻子,聽懂了暗示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了秦明珠。想當初他追秦明珠,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秦明珠也從來不邀請他到家裡坐一坐,都是他死皮賴臉要跟上去。
跟上去後,找機會親親人的臉,抱一抱,做了這些一定要哄,不然秦明珠第二天就有可能不理他,嫌他唐突。
那天他找了個借口拒絕應辰,約會不溫不火地繼續。轉眼到了應辰生日那天,他讓助理去準備。
助理跟他那麼多年,挺會來事,包下一家餐廳,按照應辰的生日年齡準備了二十來份禮物。
就這點東西,把應辰感動得稀裡嘩啦。按道理,他們該在音樂聲中接吻,可看著應辰那張臉,他怎麼也親不下去,腦海裡想的全是秦明珠。
最後,他退開一步,掩飾般地摸了下應辰的臉,“吃飯吧,不是餓了嗎?”
應辰沒等到吻,臉上表情明顯不大高興,但很快又說想跟盛英祺合照。
“我朋友都想知道你長什麼樣子,我們拍張照吧。”
盛英祺不想答應,可一個念頭在他腦海裡閃過,唇角不由勾起,拒絕的話在舌尖一轉,“好。”
甚至在應辰驚喜的目光下,把那張合照發在了自己朋友圈。
他沒有刪秦明珠好友,他知道對方看得到。
莫名的,陪人過生日的煩膩在發出照片的那瞬煙消雲散了。
大概十個小時不到的時間,他接到秦明珠手機號碼打來的電話。他故意不接,心想現在知道給他打電話了,離婚後不是過得很瀟灑嗎?一個電話也不找他。
然後——
他收到秦明珠的屍體照。
當時盛英祺正在參加一個酒會,前一秒還在跟旁人說話,後一秒就失態到把旁邊的香檳塔打翻。
照片上青白的臉直接刺入他的眼簾,他甚而顧不上周遭的動靜,隻不斷地重新放大照片,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一定是P圖,或者是什麼特效妝。
秦明珠也太無聊了,拈酸吃醋到玩這種手段。
可與此同時,他腦海裡產生另一個想法。
他跟秦明珠結婚這麼多年,怎麼會不清楚秦明珠,秦明珠不會跟他玩這種手段,不屑玩。
“盛總,您沒事吧?都是我們——”
盛英祺猛然抬手,打斷酒店經理的話,他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毛巾,機械性地擦了擦身上的酒,再給秦明珠的手機號碼回撥過去。
他要秦明珠接電話,但電話那頭的陌生人說了兩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