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涅槃 【蛻變】(2 / 2)

就連一直對蟲母不假辭色的陸斯恩也眼底升起了不可深究的動容,隻是那一抹情感的變化,讓人無從猜測因何而起、事後又會做出什麼決定。

反倒是從最開始就對蟲母抱有排斥心態的安格斯保持著沉默,深紅的眼瞳鎖定在屏幕上,一如他隱藏起來的心思深不見底。

比起主控製室內大家的各懷鬼胎,062號星球的山洞內部倒是一片祥和,終於徹底清醒的顧棲一睜眼就發現了有著巨大驚喜在等著自己。

“天……”

好久沒有摸到過人類腿部皮膚的顧棲就像是第一次踏上一等序列星的土老帽,他彎著腰、曲著腿,幾乎將整張臉湊在膝蓋前觀察著。這條腿光看形狀、摸骨骼和他上輩子的沒有任何差彆,唯一不同的就是皮膚更加蒼白、光滑,曾經訓練留下的傷疤消失得一乾二淨,就好像連帶著抹除了他的曾經。

“真乾淨啊!”

他感概著摸了摸大腿內側的皮肉,又摸了摸同樣光滑沒有疤痕的小腿,果然比起行動不便的蟲尾,他更喜歡能跑能跳的腿腳。

“黃金,扶我一把!”

長時間門拖著蟲尾行動讓顧棲對雙腿站立、行走有些陌生,但在蜂的幫助下,他撐著勁兒緩慢且艱辛得立了起來,雙腳不自然地呈內八字,小腿外撇、膝蓋發顫,抖著抖著終於收住了力道。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全身就一件破外套蔽體的顧棲猛地埋在蜂毛乎乎的蟲腹,蒙著臉,手往山洞的角落裡指了指,“誰先幫我拿個衣服褲子啊……”

自言自語十級大師的顧棲很快得到了一眾“小啞巴”的回應,寬鬆的褲子被銀白的蛛絲當腰帶穿了起來,煙灰色的上衣長到蓋住屁股,腳下一雙隻大了一碼的鞋裡墊著樹葉。

顧棲歪歪扭扭軟著腿走了幾步,隨著他在山洞內繞圈數的增加,一開始的生疏越來越少,對身體掌控的速度與靈活性就是屏幕外的艾薇看了都忍不住驚歎。

“他很厲害。”艾薇滿目欣賞,“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

這位本該以“嬌弱”著稱的新生蟲母打破了他們原有的很多認知。

連陸斯恩也點頭讚同,“他是一位不像是蟲母的蟲母。”

這話一出,銀發的高階蟲族自己卻忽然愣神了,他握著拳頭,腦海裡猛然閃過一段模糊不清的記憶,就好像有誰和他說過同樣的一句話是的。

“怎麼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安格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重新戴回手套的指尖自鼻尖一閃而過,他不動聲色地挑眉收手,在無人在意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將手套相對折疊、放在了口袋裡。

“我……”陸斯恩已經恢複了冷淡的神情,“想到了一些奇怪的記憶。”

艾薇一聽,立馬追問道:“是什麼?”

陸斯恩搖頭,“很少也很模糊,好像是一個蟲族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會和我們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有關嗎?”

陸斯恩低聲道:“那個蟲族對我說——他是一位不像是蟲母的蟲母。”

沒有緣由、無頭無腦的一句話,卻猛然間門讓艾薇也有些失神。

而遊離在外的安格斯則無所謂地撇了撇嘴,“想不起來就算了,既然能夠隨便忘記,就證明那些記憶並不重要。”

艾薇並不這樣想,但還是無奈道了一聲“好吧”。

她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還不等她再說些什麼,安格斯就拍了拍手,道:“你們繼續看著,我要回去休息了,沒事彆來煩我。”

陸斯恩也對艾薇頷首,“我也該回去了,其他事情後續再做商議。”

“好。”目送安格斯、陸斯恩一前一後離開後,艾薇無聲歎氣,自言自語道:“所以我們到底忘記了什麼呢……”

近千年前的那場蟲族混亂,造成的不僅僅是損失、是傷亡,還有他們這群高階蟲族缺失的記憶碎片。

062號星球上——

在重新掌握了雙腿的操控能力後,顧棲熟門熟路地將先前磨好的匕首綁在大腿上,又把最初的鳥骨係在後腰,組成了他暫當叢林勇者的武器。

黑發青年踢了踢腿,雖然不如曾經那麼有力量感,但敏捷程度應該差不到那兒,現今在這星球的野外環境下跑上幾天,身體素質的提高指日可待。

他拍了拍蜂的蟲腹,彎腰將之前組裝好各個電路路徑的中央控製盤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裡,緊貼著平坦的小腹,隨後收拾出幾個可能用到的工具插在褲子的口袋裡,整一個就是清爽小修理工的打扮。

顧棲道:“走吧!朋友們,趁著雨停了、天氣正好,我們再去一趟老地方。”

那艘報廢星艦就是顧棲單方麵認定的秘密基地、軍械庫,是他日後帶領低階蟲族們逃離這顆星球的“大功臣”。

穿梭在雨後的叢林間門,潮氣強盛,才用剛長出不久的腿走了不到十分鐘,顧棲的衣服就變得有些潮了,腳底更是疼得厲害,雖然行動上大體沒問題,但曾經的體力還需要一段時間門的緩衝才能徹底恢複。

顧棲招招手,倒也不曾逞強,隻叫來了蜂繼續當“代步車”,畢竟他自己還要留著體力在那報廢星艦裡麵轉悠。

隨著他們的深入,藏在灌木叢後的老舊星艦重新暴露在視野之內,而一路跟隨在顧棲身後的隱形追蹤蜂也將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傳遞給了高階蟲族。

黑發青年三兩步從蜂的中足跳躍而下,雖然動作細節還有些不連貫的生澀,但總體還是比較靈活。他借助蜂前足的支撐,從報廢星艦的入口爬了進去,幾隻低階蟲族緊跟其後,很快就進入到了星艦的內部。

“你們幾個呆在這裡彆亂動,等著我就行。”

扔下一句話,顧棲就抱著懷裡的中央控製盤往星艦的核心艙去,那裡的操作台麵上積攢著陳年的灰塵,幾乎有指甲蓋那麼厚。他從寬鬆的衣角撕下來一截布料暫當抹布,小心翼翼地將台麵清理了一遍,又用螺絲刀擰開金屬櫃門,整個人蜷縮著身子替換核心箱內部的零件。

追蹤蜂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核心艙的艙門口,微小且自帶隱形功能的機械造物在複眼處閃過一抹淺淺的紅光,巧妙無聲;而原本低頭專注於手裡零件的顧棲忽然抬頭,眼底閃過一絲迷茫,見周圍沒有任何東西,便又低著頭繼續工作。

核心箱內部的零件、線路很複雜,就算顧棲曾經有自主製造、試飛成功小型飛行器的經驗,但在麵對真正的星艦時,他還需要再附帶十萬分的小心。

一滴汗珠順著發根緩緩地流了下來,劃過黑發青年的眉骨、掠過眼皮,正綴在纖長如蝶翼的睫毛上顫了又顫,噌地下落,幾乎是擦過眼球上的那一層薄膜。

酸澀感襲來,顧棲忍著眨眼的生理衝動,目不轉睛地盯著螺絲刀下那隻比沙礫大一點點的小原件,手腕緊繃,直到細且窄的原件緩慢地插入到正確的小孔後,他才稍微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眼皮上汗濕的痕跡。

“呼……”顧棲喘了口氣,心道這軍用的星艦和他在軍校試做的飛行器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彆,要不是那會兒用心學了這門想著成績好點、以後畢業開個機械維修店賺錢,他恐怕也是當年掛科大軍中的一員。

在結束了最初比較艱難的工作後,接下來的安裝顧棲逐漸重新掌控了感覺和技巧,總體越來越得心應手,到最後乾脆半截身子趴在核心箱裡,露著一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翹著後腳跟在半空中晃悠。

核心艙內部哢哢的聲音不絕,而062號星球數萬米之外的星艦上則有三位高階蟲族因為某位小修理工而雜思一片——

沒有回去休息的艾薇幾乎看到了黑發蟲母修理核心箱內部元件的整個過程,她一開始根本沒有想到蟲母抱在懷裡、時時刻刻擺弄著的小零件,竟然就是能夠操控一艘星艦的核心——中央控製盤。

無疑,蟲母的舉動已經足以表明他接下來的計劃:修理好星艦,離開062號星球,甚至是離開因塞特星域。

艾薇無意識咬著下唇,她原本因為看到蟲母蛻變的激動心情立馬被另一種焦躁、擔憂代替,甚至當她想到蟲母可能會駕駛著星艦離開這片星域時,一股衝動在她的血脈中叫囂著:或許可以徹底毀了那艘星艦?

猛然竄出來的理智壓製住了那股瘋魔勁兒,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拍了拍額頭,“怎麼回事?這可不像是我啊……”

她抬眼看向屏幕內依舊專心修複核心箱的黑發蟲母,拍了拍手,在整個主控製室內的下屬都看向自己後,她沉聲道:“這段視頻掐掉,陸斯恩和安格斯那邊應該還沒有接入吧?”

此刻,艾薇倒是有些後悔自己把視頻共享權限分享給了那兩個更冷漠、更暴戾的同伴。

一蟲族下屬快速查閱後台數據,道:“銀甲大人和猩紅大人此刻都處於未訪問的狀態。”

“那就行……”艾薇點頭,“掐了吧,收尾乾淨點,關於修理的這段以後小心點,儘量讓追蹤蜂避開。”

“是。”

艾薇沉默地看著下屬們處理視頻,心裡的糾結隻多不少。

從看到黑發蟲母能夠熟練地處理那些零件開始,她便想起了自己最開始忽略的很多細節,於是那一部分懷疑的種子已經種在了她的心裡。一方麵,她不願意對方修好星艦就此離開,另一方麵又忍不住猜測新生的蟲母如何知道那些專業學習過才能使用出來的機械修理技能,甚至熟練地就像是經曆過多次練習。

“看來,誰都有秘密啊……”

隻是她由衷地希望這個秘密與人類無關。

比起艾薇的糾結,另一邊回到自己星艦上的陸斯恩則坐在沙發上陷入了沉思。他想的事情有很多,062號星球上的蟲母、前不久發生的蛻變、那些因為上任蟲母背叛而引發的一連串事件……

陸斯恩有些恍惚地揉了揉太陽穴,似乎從這位蟲母誕生之初,所有的事情都逐漸開始有了新的走向,好比他總是在某個瞬間門看到自己曾經丟失卻很難再一次找回的記憶。

“是有什麼關聯嗎?”他斂著眉頭,指尖嗒嗒地敲著自己的手背,在片刻的沉默後,陸斯恩轉而拿起聯絡器,熟門熟路地進入了艾薇共享的視頻鏈接中。

“這是?”

陸斯恩挑眉,指尖靈活地在屏幕上彈跳,下一秒他半眯起眼睛,盯著看似毫無問題的視頻發出無聲的質疑——艾薇,你又在隱瞞什麼?

他的敏銳令人心驚。

如果說金翼和銀甲這裡是無聲無息的,那麼猩紅則陷入了另一種隱秘的湧動——

安格斯在回去後重新掏出了被他放在口袋裡的皮質手套,以及他曾經觸摸過蟲母的手掌。

它們都散發著一股悠久的氣味,像是某種甜滋滋的蜜糖,又軟又黏,拉著絲,在嗅聞後隱約可以察覺到一絲極淡的腥氣;一切的一切都被融合地剛剛好,對於任何一個蟲族來說就像是貓薄荷之於貓、肉骨頭之於狗,那是天性都很難拒絕的吸引。

於是安格斯做出了他理智無法忍受的一個舉動——他張嘴舔了舔指尖上殘留的氣息。

極少的、來自於蟲母尾部分泌的蜜液令安格斯的眼底冒出火焰似的光芒,他的骨骼忽然開始哢哢作響,像是老舊生鏽的機器人,似乎很快就會徹底報廢。

紅發的高階蟲族像是蝦米一般彎著身子,自腰椎有什麼隆起的東西頂起了一片衣角,隨著分秒的推移,那東西越來越巨大,而安格斯的身體也愈發顫抖地厲害。

“嗬嗬……”

他發出沙啞且不成語調的痛呼,那對在腰背的皮肉下躲藏了數百年的蟲翅終於衝破了重重的障礙,自發地在黑暗的天空下撕裂出一片光明——

那是一對猩紅的、邊緣生著羽毛的纖長血翅,漂亮又凜冽,它的形狀和顏色宛若惡魔火焰,可邊緣的長羽卻又輕揚地像是天使,充滿了撕裂且矛盾的美感。

安格斯半跪在地,身後的血翅伴隨著他粗重的喘息聲也一顫一顫,原本盤踞在翅根的猙獰傷疤似乎隱約有了減淡的跡象,就好像陳年的烙印終於被微風吹散、被光明錘煉。

紅發的高階蟲族幾乎是滿眼的不可置信,他喘勻氣後踉蹌起身,安置在房間門裡的落地窗直接照映出了他身後的全部情景。

“我的血翅,能動了?”

他喃喃自語,常年僵硬的蟲翅有些不靈活地動了動,輕輕蹭過他懸空的手指,觸感熟悉,一如他曾經能夠借此翱翔於天空的回憶。

自當年處於生長期的血翅被上一任蟲母潑了熱茶後,本就敏感且外露的神經被徹底損壞,至此以後安格斯的那對血翅就變成了擺設,於是他也將其隱藏在了自己的身體內。

——不是他不想再體驗飛行的快感,而是那種感覺早已經不受他控製。

猩紅一族擅長偽裝和擬態,但他們得名卻是因為那對血紅色如燃燒中火焰的蟲翅,這對翅會從腰椎兩側伸出,一動便可卷風而上,靈巧且迅疾。

安格斯小心地摸著自己的血翅,對於任何一個擁有飛行能力的蟲族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永久地失去了親自登上天空的能力,甚至安格斯自己都不曾料到今日會有奇跡發生——失去控製的血翅自己主動出來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臉上閃過沉思:隻需這麼零星的一點就能激發他體內的血翅,倘若再多一些……

“嘖,我什麼時候需要靠一隻自身難保的蟲母幫忙了?”安格斯搖搖頭,他活動著肩胛,餘光瞥見那看起來還有些孱弱的血翅,在片刻的思考中,最終還是控製著精神力將其收了回去。

安格斯有自己的驕傲,因此根植於骨子裡的堅守不允許他因此而向那位不知來路、藏有秘密的蟲母低頭。

猩紅一族的臣服,沒那麼容易得到。

不過那隻小蟲母的秘密……安格斯舔了舔牙尖,想必該擔心的並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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