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嗡嗡嗡。
把幾個零件扣到了星艦的外部,嘴巴終於有空隙的顧棲撐著手臂、腳下蹬著蜂的前足一使勁兒,瞬間翻身跨坐在了星艦頂子上,手裡也換了小錘頭繼續修修補補、敲敲打打。
顧棲:“黃金,給我遞個三角螺紋的,就是那個有60度的……”
還不等他解釋的話說完,一顆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的小零件就輕巧地落在了顧棲的手邊。
黑發青年眨巴著眼睛,猛然回頭衝著蜂豎了一個大拇指,“黃金,你行呀!就以你的悟性,上學絕對是學霸級彆的。”
蜂看著又低頭沉迷修理工作的黑發蟲母,機械感的複眼中閃過了一絲人性化的無奈,它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曬著蟲腹,多且密的小眼麵投向了斷崖的另一邊——
遠處灰褐色的山體正安靜地吐出煙,茂密的冷杉木叢林幾乎遮擋了大半,而那些煙霧因為未到徹底爆發的時刻,所以相對較弱,並會逐漸升空、消散於空氣之中,就好像一切的變化都可以被掩蓋於青天白日之下。
但來源於低階蟲族體內天生對於自然的感知,令蜂知道眼下的安靜不過是暫時,甚至這維持了許久的寧靜將在不久後就會被徹底打破,屆時天崩地裂、火海咆哮是必然的結果,隻是……
蜂轉頭,複眼裡倒映著全都是跨坐在星艦上的黑發蟲母,那線條漂亮的蒼白肩胛、脊背、腰腹,被黑色褲料包裹著的臀,修長微彎、充滿了生命感的雙腿,以及緊緊踩在金屬殼上、有些繃紅的腳趾。
蜂在記住蟲母的模樣——它以及它們都喜歡蟲母所講述的美好未來,就像是夢一般坐著星艦離開這顆星球,在星辰大海裡賺著蟲母似乎很喜歡的錢,然後去買一顆新的星球,反正蟲母指哪兒它們就打哪兒,不用過多的思考,它們就是為蟲母而活。
——甘之如飴。
忽然,清亮的笑聲喚醒了蜂。
“黃金,怎麼還盯著我發呆呀?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當黑發青年收斂了周身那股荊棘似的氣質後,他的眼神、他的笑容比那盛開的薔薇還燦爛,唇紅齒白,眉眼染著一種明媚的張揚,以及一種不服輸的堅韌。
這樣的美貌與相互雜糅的氣質,很難不引起一些有特殊愛好的人覬覦,比起保護和寵愛,更有一部分人會放縱自己的惡意——去傷害其漂亮的羽毛,去強製其擺出勾人的姿態,去期待那雙清亮的眼睛流出淚水……
但對於低階蟲族們來說,它們隻奉行守護。
顧棲彎著眼眸,甩了甩發酸的手,“黃金,如果我以前在軍校的時候能遇見你這樣性格的男人,那我一定會愛上他的!”
蜂是什麼樣兒的性格呢?
於顧棲而言,蜂溫柔,穩重,偶爾會有種像是大男孩似的調皮,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由內向外所散發出來的成熟勁兒、細致到極點的關懷,它以低階蟲族領頭者的身份以及守護公主的騎士的身份照顧到了顧棲的點點滴滴。
如果不是物種的不同,顧棲敢肯定,蜂變成人後一定能夠激發出很多人隱藏在心底的、某種細微的、對於成熟雄性的偏向,那是一種脫離了外形而生出的精神方麵的滿足感,而很多時候顧棲感覺蜂對待自己就像是在養著一個小孩兒。
當然,在蜂的眼裡,自己可能就是個奇奇怪怪的小孩吧?
顧棲為自己過於奇怪的想象而輕笑一聲,他將最後幾個螺絲擰了進去,又扒拉著掃視過星艦的整個外殼,這才拍了拍手,一個跳躍正好被蜂默契地接在懷裡,“走吧,不然時間太久就容易暴露了。”
每一次想到自己這漏洞百出的計劃,顧棲就忍不住為高階蟲族的倨傲而鼓掌,當然他也猜測其中一部分或許與那位一直暗中幫助自己的蟲族有關。但顯然,這是一樁隻能在暗中進行的計劃,好在他們蒙騙過了另一位存在分歧的高階蟲族。
他和蜂從湖下洞窟原路返回,而被調整了參數的追蹤蜂也在無聲之中將水中嬉戲的虛影由真正的蟲母替代,沒有了水花的限製,鏡頭迅速對焦,整個傳遞而來的畫麵也趨向於更加清晰的狀態。
回到山洞後天邊的太陽也準備下班回家,忙了一天的顧棲筋骨疲憊,他伸著懶腰,山洞裡有螢石和蘭花早就準備好的食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低階蟲族從顧棲的身上學會了很多人類才需要掌握的技能,它們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的像模像樣,甚至能用巨大的蟲肢夾著小巧的調味罐替肉乾撒上顧棲喜歡的味道。
“辛苦了!”
像是之前一般,挨個地擁抱了每一隻辛苦的低階蟲族,顧棲和這群大家夥們擠在一起,他們彼此之間越來越熟悉,就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眼前的這一切看起來都很溫馨,是一種真實的、可以親腳抵達彼岸的簡單幸福,也是顧棲最初想要得到的。
夜裡,明媚了一整天的天氣終究沒能躲過雨水的魔爪,幾乎是在徹底入夜的第一個小時起,山洞外便響起了熟悉的雨聲,從最開始窸窸窣窣的針尖細雨,到後來嘩啦直下、宛若瀑布傾倒的驟雨。整片冷杉木的叢林都變成了水中的魅影,卷著朦朧的霧氣,像是一場怎麼也醒不來的夢。
顧棲裹著白天新曬過的被子,那股暖洋洋的太陽味兒依舊存在,就好像他正摟著毛茸茸的蜂似的……
夜更深沉,藏身在山洞角落內的追蹤蜂因為聚焦目標的安眠而緩緩進入了待機狀態,此刻聚集為群的低階蟲族中忽然有一簇細密的絨毛動了動,隨後幾個影子慢吞吞地從山洞中挪了出來,它們迎著狂風驟雨,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見五指的夜色之下。
早已經熟睡的顧棲根本不知道夜裡發生的事情,等他聽著雨水睡過一夜之後再醒來,剛睜眼就看到了放在自己臉側的一束花。
應該是某些不知名野花的組合,配著褐綠色的葉子,幾朵是小巧的白色,幾朵是豔麗的紅,還有幾朵是顯得有些金燦燦的黃。
每一隻小野花的個頭都不大,最大的也就顧棲拇指指甲蓋大小,但它們的花莖和葉片卻很完整,可想而知采花的主人是那麼地小心翼翼,甚至還用擰成了麻繩似的蛛絲在花束下簡單地係了一個結——應該是看過顧棲用蛛絲係腰帶的模樣,兩種手法如出一轍,花莖都快被擠出了小蠻腰。
原本側身躺著的顧棲眼睛亮晶晶地撈著花起身,輕薄的被子從肩頭落了下來,蒼白的肩胛和微粉的胸膛幾乎比懷裡的花束還奪目。他笑盈盈地看向不遠處假裝若無其事的蜂。
顧棲:“是誰送的花呀?”
蜂動了動翅膀,看似在安靜地清理自己的蟲腹上的絨毛,實際複眼上的小眼麵早就盯著黑發蟲母的全部舉動了。
顧棲低頭聞了聞,這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沒有什麼香味兒,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珠,隻在仔細嗅聞過後能分辨出淺淺的、潮濕的土腥氣,可顧棲這一刻卻覺得它們比軍校後花園栽種的玫瑰還漂亮。
黑色的發絲落在了修長如天鵝頸一般的脖頸上,喉結微動,被花束擋在了後側。青年緩慢且堪稱虔誠地吻了吻嬌嫩的花蕊,唇邊沾著破碎的露珠,鮮活地好像是一副剛出爐的油畫美人。
他笑吟吟地伸著手臂摟住蜂的圍脖,打趣道:“這麼浪漫?等你變成了人,肯定叫很多小姑娘、小夥子心動。”
顧棲已經不止一次想象過變成人的蜂會是什麼樣——性格溫和穩重?行為細致有禮?像是儒雅的成熟紳士?
雖然想象的次數有很多很多,但顧棲卻很難真正地在腦海中描畫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他想,或許因為習慣了蜂毛乎乎的樣子吧……
將花束小心地擺在了石桌上,顧棲靈活地從石榴身上跳下來,換衣服、穿褲子,根本不在意可能被追蹤蜂看到——畢竟他就算是擔了蟲母的身份,可究其根本還是男人,以前住軍校的時候沒少和其他男性alpha、beta一起洗公共澡堂,甚至還因為矛盾隻圍著浴巾打過架。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一眾鬨事的alpha被教官訓斥、隻圍浴巾在走廊裡罰站,而顧棲憑借著beta天生清瘦的身形,直接鑽窗戶回宿舍了,沒有一次被逮著過。
想到自己以前的“豐功偉績”,正拉著褲腳的青年咧了咧嘴,接過蜂遞來的外套穿身上後,又靠著蜂低頭嗅了嗅,“剛剛就想說你身上有股味兒……”
蒼白的手指夾著蜂的絨毛,黑發蟲母壓低聲音半威脅道:“黃金,老實交代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乾什麼了?怎麼有股這麼奇怪的味道……”
一瞬間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詞彙,心底估算著這顆星球上大概季節的顧棲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格外微妙的表情,聲音被壓得更低了,“黃金啊,你是不是、是不是發情了?”
啪!
顧棲被透明的長翅狠狠拍了一下屁股,不疼,但意外地響且羞人。青年搓了搓藏在發絲下偷偷紅了的耳朵,轉而惡狠狠地揪住蜂的蟲翅,“膽子大了,還敢打我?”
雖說此刻顧棲看起來像是能和蜂打起來,但他手下卻格外小心,視線劃過翅尖之前因為燙傷殘留的痕跡——隻剩很淺的一層焦黑了,再過些時日,定能褪得一乾二淨。
顧棲伸手摸了摸那處因為他才受傷的部位,低聲道:“黃金,真的很感謝你。”
他端水大師似的摸過了每一隻低階蟲族,道:“走吧,繼續玩水去了!”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
時間快速卻也緩慢地度過著,有時候顧棲覺得能離開的那天到來的太慢,有時候他又害怕星艦的修複趕不上最後的契機……
於顧棲而言,他恨不得能將每天“玩水”的時間掰開成兩份用,但因為追蹤蜂隻盯著他,所以顧棲的行為不敢太放肆,每回都借助低階蟲族們的掩護遊到另一邊修繕星艦;時間趕任務重,好在修理的速度比較快,算是很大超乎了顧棲的心理預期。
於高階蟲族而言,陸斯恩因為心裡那點怪異的彆扭,乾脆將更多的心神投入到中央星的各項事務安排上。他悉知新一任的蟲母依舊和人類之間似乎有著不可磨滅的關係,但這一次的提前知曉也讓他做了很多準備。不論如何,陸斯恩是鐵了心思要將蟲母留在蟲族、留在整個因塞特星域最富庶、繁華的中央星上。
不過這樣的想法僅限於陸斯恩。艾薇依舊堅持著自己的選擇,但也聰明地不會與陸斯恩對著乾,於是每一次兩人遇在一起,都有種奇怪擰巴的針鋒相對感。
至於一開始殺意最甚的安格斯倒是變成了圍觀的鹹魚,他的日常除了悄悄一個人對著鏡子擺弄自己腰椎後的血翅,就是抱著聯絡器盯著黑發蟲母瞧。
也不知道最初說絕對不會對蟲母手軟的人是誰?現在整個猩紅星艦上的蟲族都在私底下談論他們的老大已經成為蟲母的頭號粉絲了——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看,看完後給蟲母準備的全部物資都要親自過目,甚至還經常夾帶私貨。
就比如今天——
又是從“垃圾堆”裡淘到新物資的一天,顧棲盤腿坐在山洞裡,手裡把玩著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
說是匕首也不太正確,他手裡的東西硬要說來隻能算是模型,連刀刃都沒有開過,甚至為了仿製出其原型刀刃上的光澤,模型選用了一種很脆的材質,外觀好看,但與硬度超過8的礦石相對,碎的一定是這把匕首。
對於不識貨的人來說,這就是一個擺在收藏櫃中的精致匕首擺件,可對於顧棲來說,他恰好認得這把匕首仿製的原件——阿琉斯匕首。
“阿琉斯”一詞同樣來源於《柯爾刻的密語》,是屬於傳說物種龍鯨的語言,在書中被翻譯為“龍鯨洗澡的地方”,且傳說中,所有龍鯨洗澡的地方都會被稱為阿琉斯之海。
而在千萬年後的人類文明中,逐漸成為星際時代一大強盛力量的人類發現了一處曾被命名為“索亞星海”的礦源,那裡生產有一種藍紫色的淺色礦石,通體清透,像是永恒流動著的海水,每一分每一秒礦石內部都在開著一場盛大的生命之宴。
在經過各種特征、描述的對照後,人類逐漸確定索亞星海就是《柯爾刻的密語》一書中所存在的“阿琉斯之海”,於是原本不可觸摸的神性幻想物種終於有了輕微落地的感覺,同時這樣未知卻又朦朧的存在燃起了整整幾個時代人類的追尋。
顯然,人類的探索除了那本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年、堪稱史詩之作的《柯爾刻的密語》和索亞星海之外,再無彆的發現。
於是最初湧動的好奇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被壓了下去,至於索亞星海也成為了整個蒙瑪帝國內最珍惜、昂貴的礦源之一。
索亞星海中產出的每一顆阿琉斯礦石都被賦予了一切堅硬且鋒利的優點,是製作刀具最好的材料,但當人類發現整個星域內隻有這一片索亞星海後,阿琉斯製品的價格瞬間一夜暴漲,成為了可望不可即的天價之物。
顧棲還記得自己當年看過聖浮裡亞星第一拍賣行的宣傳冊,被作為壓軸的就是一把刀刃不超過10厘米的阿琉斯軍刃,起價500萬金幣,但最終的成交價可以達到八位數甚至更高……
蒼白的手指輕輕劃過模型的刀尖,當初第一眼見看封皮上的阿琉斯軍刃時,顧棲就差點兒對其一見鐘情,不過礙於囊中羞澀,就是賣了他自己都換不來一把刀——不對,或許是換得來。
但顧棲不想被當成隨叫隨到的金絲雀養在籠子裡,他不僅拒絕了,還把那位調笑著讓他張開腿的蠢貨打了一頓。
好久沒想到以前回憶的黑發青年把手裡堪稱精品的模型放在一邊,他也不知道那群盯著他的高階蟲族現在又是什麼作態,但隻要不影響他修繕星艦,什麼都好說。
畢竟現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帶著低階蟲族們離開這顆充滿了未知危險的星球。
離開,才是一切的開始。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逝去,當第九天到來的時候,意外比計劃驚現地更加迅速——甚至剩下的時間都來不及測試星艦是否完全可以運行。
突然降臨的變化是從午夜開始的,連續了數日的雨水終於散開給了月亮喘息的空間,但顯然這樣的驟變所帶來的後果也是慘烈的,整片大地都開始顫動:最開始隻是細微的搖晃,隨著時間的推移,搖晃劇烈,甚至在地麵、山體上生出了手指粗細的裂縫。
從前幾天開始就陷入焦慮狀態的低階蟲族們很好地給顧棲做了警示,於是當地麵有輕微晃動的瞬間,黑發蟲母動作敏捷地從石榴的腹部翻身而起,他顧不上外套就被蜂抱著看向洞口的遠方——原本冒著煙氣的山頭隱約泛著紅光,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徹底爆發了。
驚天動地的赤紅岩漿噴湧而出,黑紅的煙霧連綿不斷,相連接著的山口接二連三地發出爆炸,瞬間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那一刻,顧棲隻能看到滿目的鮮紅,和隔著冷杉木叢林都能感知到的熾熱。
逢魔時刻,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