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撲火, 群星追日,他是永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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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德的速度很快,在昨日的意外後, 他懷疑林奈異常或許與其本身的基因病有關,這才對亞撒托出一切,並且在隔天一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準備救治自己的愛人。
這座坐落於郊區的彆墅再一次加固了裡裡外外的防禦係統,在西德的操作下,亞撒即便是不曾回王宮也不會有任何人懷疑。而此刻,原本伺候在彆墅中的仆人也儘數被暫時休了假,隻說沒有主人的允許,不得提前回來。
至於這件事的主人公——林奈, 他已經披著披肩坐在了沙發上, 從清晨起床開始, 他的整個耳廓都是不自然的淺紅,好幾次見著顧棲時說話都顫抖。
林奈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昨晚會那麼失態, 他想摸一摸顧棲的原因很單純——僅僅是因為他有些顏控、喜歡看漂亮的事物, 而顧棲的外貌更是戳中的他的審美點, 就像是那種高檔的洋娃娃,五官精致、發絲柔順, 應該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擺在櫥窗裡接受所有人驚豔的目光。
在林奈很小的時候,他就渴望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洋娃娃, 隻是家中困難的條件令他難以實現自己的夢想,卻不想長大後可以遇見。
但出乎他所料的是, 自己竟然一上手就給摸醉了,還那麼丟人地纏住人家不願意撒手……林奈感覺昨天晚上他一口氣丟了半輩子的臉,一想到顧棲會覺得自己是個變態, 林奈就忍不住地焦躁。他似乎格外在意對方的態度與言行舉止。
在第二十三次偷偷看向顧棲後,林奈終於忍不住道:“抱、抱歉,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沒什麼,”顧棲搖頭,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端起一杯熱茶看向坐在自己不遠處的omega,“那個——我想問一下,你是混血嗎?”
被林奈摟住時的熟悉感,讓顧棲不免有一些猜想。
“混血?”林奈一愣,“並不是,怎麼了嗎?”
“沒什麼。”顧棲並不打算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疑惑,他隻是摸了摸藏在衣料底下的小玻璃瓶,神色淡淡,“亞撒和……西德呢?”
從一大早開始,這兩人就不見了影子,隻有顧棲和林奈坐在餐桌上用飯。前一晚顧棲還在和亞撒冷戰,因此晨起對上少年討好的笑容時,他目不斜視,卻不想沒過一會兒那人連影子都不見了——所以說,這家夥根本就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吧?
“我也不知道。”以往每一次西德都會陪著林奈一起用餐,然後匆匆忙忙去王宮辦公,但今日這樣的消失還是頭一次,“今天仆人準備好早餐就都離開了,我也不知道西德在弄什麼,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雖然昨晚發生了值得林奈尷尬一生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即便如此,他依舊由衷地對顧棲有種親近感,如果不是長方形的桌子限製了他的位置,林奈更想和顧棲肩並肩地坐在一起,最好還能相互摟著……這樣的親近感,令林奈倍感安心的同時也有些無措——哪怕是西德,他都是在相處了很多年後才能做到現在這般的。
正在兩人疑惑的時候,消失了小半個早晨的亞撒和西德出現了。
西德急急忙忙走到了林奈的麵前,神色隱隱有種激動,“我都準備好了,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還在狀態之外的林奈滿臉疑惑,“準備什麼?”
“亞……七王子殿下他答應了。”
“答應什麼……他答應了?這麼快?”在短暫的好奇後,林奈立馬反應過來西德說的是什麼。
“是的。”西德點頭,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的竹馬兼戀人。
那邊西德和林奈正相互擁抱著做感概,另一邊亞撒則湊到了顧棲的身邊,頗有些伏低做小的模樣,還格外貼心地把餐後的擦手巾遞了過去。他期期艾艾道:“哥、哥哥……我、我知道錯了。”
顧棲眉毛都不帶抬一下的,繼續專注喝手裡的茶,雖然這杯茶已經見底了。
“哥哥,”亞撒再接再厲,他試圖曲線救國,“我等等就要獻血救人了,哥哥也不關心、關心我嗎?他們需要一碗血的……那麼多。”
黑發青年眼皮一跳,沒忍住開了口:“什麼?”
“獻血救人。”
亞撒可憐巴巴地蹲在地上,手掌搭在了青年的膝蓋上,那近乎滾燙的掌心隔著褲子都燙得顧棲腿彎一顫,很快就能夠感受到流淌於少年心中的熱忱。他擰眉,擺出來了家長的架勢,“仔細說,到底什麼事情,一句都不許隱瞞我!”
說著,他掐了掐紅發alpha的耳朵尖,“瞞了我的話,下次要你好看。”
知道自己惹了哥哥生氣的亞撒這會兒很乖,說東絕對不往西、要星星能把月亮都一起打包贈送,他原原本本地把昨晚上的所有談話都轉述給了顧棲,末了還要替自己賣賣可憐,“要抽血的,哥哥。”
“那你不是心甘情願嗎?”
“會疼……”
“你不是最不怕疼嗎?”顧棲抿著嘴唇,他伸手狠狠點了點少年的額心,“重新說,錯哪兒了?”
“下次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能隨便受傷。”
顧棲輕哼一聲,勉勉強強算是認同了,他捏著亞撒耳朵尖的手指鬆了鬆,安撫性地摸了摸,“記住你說的話,你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珍惜,那還有誰珍惜呢?”
“哥哥啊!”亞撒說得理所當然。
“既然知道是我,那你還受傷?你想讓我心裡難受嗎?”
顧棲最是看不慣對自己身體不好的人,他當初作為蟲母剛剛誕生,哪怕周圍的環境再艱難,他也一定會給自己創造出更好的生活;而這樣的意識則來源於他曾經還是小貝殼時的童年——最初的監護人就不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總是弄得一身傷,雖然對方恢複力驚人,但對於顧棲來說那並不是好的記憶,他總是怕有一天監護人會因為那種不在意而死在外麵無人問津。
到時候,可能連個給監護人收屍的人都沒有……
於是那時候他為了安心,每一次都盯著監護人,直到把監護人盯煩了,這才逐漸扭轉了對方的生活習慣,而今對於亞撒也是一樣的。
顧棲認真道:“我希望你能像是我珍惜你一樣,珍惜著自己的身體。”
紅發alpha應了一聲,似乎隻要是對於顧棲的話,他都可以聽得進去。
“所以,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圍觀很久的西德忍不住出聲,每一次見著在其他人麵前扮豬吃老虎的少年在顧棲麵前一副乖乖崽的模樣,都忍不住讓他心下不適,西德總結為這是因為他見過了亞撒的真麵目——藏於心的成熟和埋於眼的陰鷙;而至於被亞撒特殊“對待”的顧棲……國王的貼身秘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偽裝極好的紅發alpha,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答案。
“既然答應了,那就現在去吧。”
顧棲拍了拍亞撒的肩膀,有賴於對曆史的一部分先知,此刻那道被鐫刻在課本中、為後人所讚頌的來自於西德的忠誠終於有了成形的解釋,這是撰寫曆史者所不曾知道的隱情,但也是令顧棲覺得一切有跡可循而鬆了一口氣的答案——天上沒有白白掉餡餅的事情,有利益才能有交換,顧棲總是相信著這一點,而此刻有關於西德·奧萊托斯為何忠誠於黃金暴君的問題在他這裡算是有了解答。
但也同樣是因為對曆史的已知,顧棲犯下了一個大忌諱,隻是他本人並不曾發現——從莫名回到這個時代至今,顧棲麵向於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總是少了警惕心,那種對於“古人”已知的熟悉感造就了一部分很難被他察覺到的優越,以至於很久以後,認識到自己“錯誤”的顧棲才逐漸發現自己養著的不是什麼乖崽,而是真正披著羊皮的狼。
曆史中所記錄的黃金暴君,從來都不是什麼小羊羔,那是真正飲血的帝王,而唯一能得鐵血例外的,是那位神秘消失的王後……
今日上午的這一場獻血過程很簡單,西德在無望的等待中曾無數次翻看過全部的《柯爾刻的密語》,拳頭那麼厚的書硬生生被他翻到幾乎記住了每一頁的內容,其中有講述過——隻要是成熟後的龍鯨心甘情願獻出的血液,就足以解除這個世間所有的病痛。顯而易見,龍鯨主動獻出的血液堪比神仙水,這本該是眾人趨之若鶩的,但因為龍鯨的神秘性以及傳說性,書中的一切隻能成為人們腦海內的幻想,畢竟至今除了作者本人,再沒有任何一個真正見證過龍鯨的例子。
而那位撰寫了本書的創造者,似乎在這本書出世後便銷聲匿跡了……甚至有人猜測或許是因為作者暴露了太多有關於龍鯨的故事,所以被那種傳說中的生物給滅口了……
具體怎樣人們不得而知,但至少《柯爾刻的密語》在整個赫蒙特星域、甚至是在整個星際範圍之內都有著極高的地位,幾乎與名著比肩。
在數千萬的讀者中,試問誰能不想見證一眼屬於龍鯨的風采呢?
當然,現在顧棲、西德和林奈得到了見證的機會。
拿著鋒利的匕首,亞撒快速從掌心中劃過,鮮紅的血液立馬流了小半碗。他一邊眼巴巴地等著顧棲幫他處理傷口,一邊用好的那隻手端碗送到西德的麵前,“心甘情願的。”
顧棲沒好氣地說道:“這得你心裡麵心甘情願,又不是嘴上說就可以。”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顧棲的動作卻騙不了人,黑曜石般的眸子裡閃過心疼,拿著醫療噴霧的手小心翼翼,像是對待什麼博物館的珍藏文物似的,就差給亞撒的腦門上貼個“易碎勿碰”了。
“哥哥,我真的是心甘情願的。”
“我知道。”顧棲堅信著這件事是奠基黃金暴君與西德·奧萊托斯真正交好的秘密。他伸手捏著亞撒的鼻頭揪了一下,沒忍住小聲道:“下刀的時候那麼深,你可真是對自己都狠地厲害。”
亞撒一怔,他反應過來什麼,立馬衝著顧棲咧了咧嘴,麵上一副乖巧的樣子,“對不起哥哥,剛才忘記了。”
“你最好以後都記得。”記得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謝謝。”
另一邊接過小碗的西德鄭重道謝,他拿著碗的手都微微顫抖著,在一步之遙與林奈對視時,顧棲看到兩人的眼眶都泛著薄紅。
從西德認識林奈的十幾年時間裡,他們幾乎是竹馬竹馬一起長大的,那時候西德隻比林奈高幾厘米,就時常背著病弱的小林奈轉悠,他把林奈當作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弟弟,也當作是自己未來的戀人……他見證過林奈十歲後的每一次發病狀態,親眼看著當初玉雪可愛的小孩一點點長大、一點點花白了頭發,明明處於人生最燦爛的年紀,卻早已經消耗了80%的生命力。
於是那時候的西德就發誓,他要變得更厲害,然後請最好的醫師去治療林奈。可當他真地擁有更多的權力、金錢後,卻發現那是一條名為“無望”的路。
這種頹喪的無奈被西德壓抑了太多年,以至於當他猛然看到希望時,第一反應竟然是不敢置信,他甚至顫著手又看向亞撒,像是確認似的再一次問道:“你……殿下真的是龍鯨吧。”
“不然……”剛想反問一句的亞撒被顧棲狠狠拍在了後腦勺上,他一扭頭就對上了哥哥滿含威脅的眼神,立馬骨子一軟,溫和道:“是的,用我給你證明一下嗎?”
本來隻是客套話,但當亞撒看到顧棲滿目的讚賞後,原本一百二十分的不情願立馬變成了二百一十分的心甘情願。於是很快,密密麻麻的銀白色鱗片紋路自少年的手臂上浮現,原先赤金色的眼瞳中宛若絲縷溢出金紅的光,像是氤氳的煙霧,卻又比霧氣更加有力度。
那是一種格外夢幻的,不似人間的模樣。
因為哥哥在身邊,所以亞撒格外配合,“還需要露尾巴嗎?”
在完全龍鯨化以及分化期後,亞撒對自己的力量隱約有了一個略模糊的認知,他知道,隻要他想,在場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逃不過……或許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作為半神祇的存在,他們在無關“愛”時的自保手段有很多——這個世界上除了龍鯨自己,無人再能說出屬於他們的秘密。
但是這一刻,因為哥哥,以及哥哥在第一次聽到“西德·奧萊托斯”這個名字時的異樣反應,亞撒決心等一等、看一看,他試圖通過這些蛛絲馬跡、通過去幫助西德來尋求哥哥可能會離開自己的那個“秘密”。
他有種獨特的直覺,這些事情之下必然有很多的關聯。
他要通過這個秘密,牢牢的抓住哥哥……
藏著心機的小狗隻不過是想留住自己的主人而已。
“不用了、不用了。”林奈搖頭,他忍著那種想要流淚的衝動,聲音微微沙啞,“謝謝你……”
亞撒:“不用,說白了還是一場交易,這很公平。”西德付出背後的勢力,而亞撒付出一碗血。
紅色的液體染濕了碗壁的邊緣,按照《柯爾刻的密語》一書中所言,病痛者隻需直接飲下屬於龍鯨的血液,便能在瞬息之間看到變化。
血的味道並不好接受,但為了自己的身體、為了一直操心的西德,林奈還是忍著反胃一口喝了下去,隻是在最初的血腥氣後,他能夠明顯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熱量開始從血液通過的部位灼燒——喉嚨、食道、胃部,那些熱量在凝聚著,不多時一向手腳冰涼的林奈遍渾身發燙,雙頰泛紅。
顧棲看過《柯爾刻的密語》,也知道有關這一段的描寫,雖然親眼見證了龍鯨的存在,但他對於眼前的一幕還有些疑惑,甚至心中有一道聲音叫囂著不對。他問:“這樣就好了嗎?”
“應該……是吧?”西德也不敢確定,他此刻的行為不過是孤注一擲,畢竟在一個月前就有醫生診治說林奈可能活不過第三年,為此他不得不提前了自己的一切計劃。
林奈:“我感覺整個身體都熱起來了,是在起作用嗎?”
灰白色短發的omega眼底還浮著水光與薄紅,在過往的數年來他一直都知道著自己的命運,一定會像是父親正盛的年紀之下,可即便如此,當他知道亞撒就是龍鯨、知道這是一場豪賭時,還是忍不住重燃了希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當分針轉過四分之一後,林奈身上的熱度散退,正當幾人仔細觀察其變化時,omega忽然麵色痛苦地捂住胸口,隨後嘴角斷斷續續地開始向外溢出血液。
“林奈!”西德慌了,他一個箭步上前抱著了omega單薄的肩膀,手指顫抖地搭在對方身上,“怎、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吐血……書裡沒有說這一層啊?到底是哪裡不對……林奈、奈奈?奈奈彆睡過去!”
“怎麼會這樣?”亞撒的神情也不好看,他尊重這一場交易,因此在付出血液時也是真正的心甘情願,但明顯此刻的結果與他所想結果相差甚遠,難道是那本書說得不對?還是存在彆的什麼問題嗎?
顧棲皺眉,那種潛藏在心裡的不對勁愈發地濃重,好像有某種直覺在催促著他,那股感覺說——你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