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還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亞撒手肘撐在膝蓋上,半彎著腰,幾乎與盤腿坐在地上的顧棲平視。
“有啊,有很多……”擺弄著手鏈的顧棲頭也不抬,“喜歡甘梅子甜酒、喜歡巧克力、喜歡動物、喜歡低階蟲族……還喜歡黃金。”
“黃金不是……”
還不等亞撒說完問題,顧棲就像是知道什麼似的提前回答,“是真正意義上的黃金——說白了,喜歡錢。”
盤著腿的青年聳了聳肩,手指還勾在腕子內側的銀鏈子上,“小時候窮怕了,所以後來就想擁有很多很多的錢,現在有能力自己賺,才心裡逐漸覺得踏實。”
小的時候,最初顧棲的生活開支完全是靠監護人下海捕魚維持的,那時候荒原之星貧窮落後,沒有一等、二等序列星上的捕魚高科技,因此很多出海的人完全是憑借最原始的技術來維生,即便是身體素質很強的alpha在浩瀚無際、詭譎多變的海洋之中,也很難討到幾分好處。
但監護人卻不一樣,他似乎天生就是海水的寵兒,隻是因為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的狀態,才不能完全保證顧棲頓頓都吃上肉,不過於兒時的小貝殼來說,那些已經足夠了;在監護人離開後,顧棲被查理爺爺半收養著,一個是年紀不大的孩子、一個是逐漸老去的小老頭,兩人勉勉強強倒是也能過活,直到查理爺爺的生命走到儘頭,這場有時間限製的宴席才不得不散。
那時候查理爺爺對小貝殼說:“孩子,彆難過。就像是你小時候,我給你講過的故事一樣,也像是書本裡無數次提到的童話——我會變成星星看著你的……等你去了聖浮裡亞星球,那裡會有更加廣闊的平台,你可以像是那位白鳥先生一樣,也站到更高的地方……或許還能找到那個不負責任的家夥……”
查理爺爺生於荒原之星、埋於荒原之星,他讓小貝殼看到了可能改變未來的機會、讓小貝殼知道或許自己也可以像是“白鳥先生”那般飛上天空……
幾乎預想到一切的查理爺爺給那時還懵懂的小孩留下了一份他省吃儉用很多年攢下的錢——直到現在顧棲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個破舊的、滿是補丁的、隻有巴掌大的袋子裡隻裝了一枚孤零零的金幣和十幾枚零零散散的銅幣,這甚至連去往一等序列星的三等艙船票都買不了,可卻是查理爺爺多年來唯一的積蓄,甚至連買墓地的錢查理爺爺都不曾給自己留……
窮是會吃人的怪物,那一刻小貝殼才明白了這個道理,他曾經能夠快快樂樂地生活是因為有監護人、有查理爺爺替他遮風擋雨,但等他們都走了,他才知道原來遮蔽外的風雨那麼大、那麼烈,差點兒讓他無路可走。
那時候起,年紀不大的小孩開始扛起了生活的擔子,他用袋子裡的錢好好安葬了查理爺爺,然後晝夜顛倒地和街頭巷尾的小混混們一起接零零碎碎的單子賺錢,白天臟著小臉到處跑、晚上點著油燈翻找報紙上星艦船票的價格變化……
日複一日,直到白鳥圖書館被矇昧的人們燒毀、直到他撿回小機器人A02相依為命、直到他攢夠了離開荒原之星的錢、也再一次埋葬了A02,至此再一次回歸獨身的小貝殼在晨光中踏上了前往陌生星球的星艦。
他終於實現了答應查理爺爺的事情,他終有一天會找到監護人,然後一起回家看望查理爺爺和A02的。
但他食言了。
“沒有錢的感覺太難了,難到有過一次就不想體驗第二次。”顧棲撐著下巴,略略仰頭看向亞撒,“小時候,我做夢都能夢見好心人願意讚助我一大箱的金幣,那種金燦燦的顏色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我夢境的背景色……隻是後來我才發現,與其等好心人,好不如自己賺呢。”
顧棲笑了笑,“好心人有很多,可不一定次次能夠遇見。”
亞撒一愣,聲音有些感慨,“但是我遇見了一個。”
那一刻,顧棲在亞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對方的神情格外專注,專注到整個赤金色的瞳孔裡隻能裝下自己一個,就像是赤誠的小狗永遠都隻認一個主人,而亞撒隻認一個哥哥。
他情不自禁,“是我嗎?”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對,是哥哥。”
顧棲短暫失神,他忽然抬手揉了揉亞撒的腦袋,語氣裡漫上了雀躍,“既然你今天休息,那就陪我出去逛逛吧?不然還得等到下一個月。”
亞撒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期待和哥哥單獨相處已經期待一周了。
“好。”
說風就是雨的兩人快速收拾,隨便吃了幾口麵包墊肚子,便急匆匆地坐上了停靠在車庫裡的私人懸浮車往城裡去。亞撒作為未成年還不曾考取懸浮車駕照,本想偷懶的顧棲不得不擔任起了司機的職責。
顧棲一邊盯著懸浮車道,一邊笑著抱怨道:“你趕快成年把駕照考了,我是真的再也不想開懸浮車了……這麼堵,誰能受得了?”
“那哥哥還得再等三年了。”坐在副駕駛上的亞撒偏頭看向窗外,橫過的安全帶正巧纏過他的胸膛,隱約繃出了肌肉的輪廓。
餘光一瞥見到這一幕的顧棲心下微酸,不得不承認alpha哪怕年紀小,也是天生的衣架子啊!
難得一個月一次的小假期,顧棲帶著亞撒好好消費了一通,吃飯、逛街、看電影、打電玩……他把所有年輕小孩愛玩的、愛看的都想了一遍,大半天的時間等所有項目過完了,也已經到了晚上。
“不行了,走不動……”黑發青年喘了口氣,雖然一開始逛街遛彎是他提議的,但實際上走了沒多久,懶人性子發作的顧棲就懶得再多邁出一步——雖然他還有很多餘力,但懶人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我背哥哥?”
“那還是彆了,你還是個小孩子呢。”
“不小了……”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聽哥哥寵溺地喊自己是小孩子時,亞撒是愉悅的,但現在卻心頭有種怪異感發芽。
“沒成年都是小孩……”正說著,顧棲忽然腳步一頓,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是索蘭嗎?感覺很眼熟誒……”
亞撒一聽,側臉看了一眼,立馬道:“確實很像,不過並不是。”
“不是嗎?但是真的好像啊……”雖然很久沒有見過麵了,但顧棲依舊清清楚楚地記著索蘭的五官,不過轉念一想,他又道:“你們天天學校裡見麵這,肯定比我認得熟,那應該就是我看錯了。”
顧棲抬頭看了眼天色,“好了,今天玩也玩了、吃也吃了,我們回去吧?路上給我說說你最近在學校怎麼樣,王室那邊還有人欺負你嗎?”
“好,都聽哥哥的。”
兩人的對話聲漸行漸遠,隻斷斷續續從風中飄過來一點——
“他們都打不過我的……”
“西德基本代表了國王的態度……”
“大王子他們經常挑釁,但都不敢真的對我做什麼……”
而在前不久顧棲凝望著的街角方向,一直低頭躲在身側貴族懷裡的索蘭悄悄看向遠處,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遠,他才猛然喘了口氣。
貴族alpha一把摟住身形瘦削的beta,低頭埋在對方的後頸嗅了嗅,有些可惜道:“……沒有腺體。”
整個人類群體中,alpha和omega都有用於散發出信息素的腺體,絕大多數位於後頸,是個在發情期會鼓出一小部分的肉紅色鼓包,alpha可以通過注入信息素來彰顯自己對於omega的占有欲,但beta卻沒有這一器官。
索蘭無力地勾了勾嘴角,便又聽身側的alpha問:“剛才是在躲誰呢?和我在一起就這麼見不得人?”
“不、不是,”索蘭有一瞬間的慌忙,他很快壓下不合時宜的心思,柔和了聲調道:“隻是見到了一個不太對付的同學,不想讓他看到……”
“有什麼處理不掉的告訴我。”
“我知道的。”
麵對這些貴族alpha的時候,索蘭總是溫柔小意、放低了自己的姿態,若是這畫麵叫顧棲看到,恐怕會懷疑眼前的索蘭和他一直通信的筆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摟著索蘭的alpha打了個哈欠,半是閒談半是抱怨,“星網上那個修理師‘黃金’你知道吧?約了好久也約不到,也不接受加錢,下個月就到團隊訓練賽了,我還想的讓那個修理師給我保養一下……嘖,想用強硬手段,誰能想到怎麼能都查不到……”
索蘭心下一愣,他一直都知道顧棲在星網上的兼職,也知道“黃金”代表了什麼,隻是此刻看著貴族alpha的側臉,他心頭忽然浮現出一個大膽又有些卑劣的想法——如果他用自己的交情讓顧棲接了這份單子,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作為隊員和眼前的alpha一起參加團隊賽?
索蘭眼饞團隊賽已經很久了,即使他在平民中算得上是冒尖的人物了,但在以貴族為主的萊特蒂斯中,他是交際花、是陪伴品、是消遣時隨叫隨到的“小白鳥”,但真的和實戰、訓練相關後,那些精明的貴族可不一定會帶上他,尤其像是這一次選拔精英的團隊賽。
或許,他可以試一試?畢竟他和顧棲是朋友,朋友不就應該互幫互助嗎……等他以後發展起來了,也可以再幫助顧棲啊……
欲望的種子在幾秒內就開始生根發芽,並在索蘭的心中蓬勃生長,最終他沒有耐住惡魔拋來的橄欖枝,主動接過了話頭——他說:“學長是說‘黃金’嗎?我和他還有點交情的……”
“哦?你認識他?”原本還有些懶散的alpha瞬間來了興趣,他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也算是意外吧……他以前也是荒原之星的人,我們算是半個老鄉,在來到聖浮裡亞星後有的聯係,就慢慢熟悉了起來……要是學長有需要,我可以去問問他的。”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
黃金的名氣在器械修理、保養中不是最大的,但一定是這兩年興起最快的,不少貴族暗中都想拉攏這位神秘的修理師——凡是黃金經手過的機甲,耐久性比原來延長了兩到三倍,任何一個操控機甲的人都知道,這代表著他能夠省下一大筆後期護理、維修的費用。
雖然貴族並不缺錢,可有名頭的貴族總不會嫌自家的軍校生少,按照一個家族大大小小有十幾甚至二十個不同學校的軍校生來算,光是機甲的保養費一年都是一筆很大的支出,所以即便是貴族也會有金錢壓力的時候,於是黃金的出現令他們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們想把黃金占為己有、為自己的家族所用,這樣能節省下來的修理、保養費必將是一筆驚天巨款。
但現實卻沒有貴族們想的那麼簡單,黃金背後似乎已經有了更加神秘、更加強大的勢力,導致沒有一支貴族能夠真正查到他的底細,逐漸地眾人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甚至他們曾猜想,黃金或許是被王室定下的人,畢竟整個聖浮裡亞星上能夠逃脫貴族追查的人可並不多。
索蘭不知道顧棲的身後有國王秘書做幫襯,他此刻半真半假道:“我和那位修理師認識也有兩年了,還算是能說得上一些話。”
其實索蘭知道自己說得謙虛了,他直覺隻要自己提了,那位比月光還漂亮的青年一定會答應——為什麼會這麼確信呢?不是索蘭覺得自己在顧棲的心裡很重要,而是他知道,對方就是那樣一副爽朗又充滿魅力的性子,力所能及絕對會慷慨朋友,隻因為索蘭占了一個“朋友”的位置和名頭。
顧棲很好,好到被半身踏入泥濘的索蘭當作是月光;顧棲很厲害,厲害到隻能仰望對方、卻變不成對方的索蘭有些嫉妒。偶爾索蘭甚至會想為什麼擅長修理保養、擁有“黃金”這個名頭的修理師不是自己呢?他和顧棲都是來自荒原之星的人,自己到底又差在哪裡呢?
每當這樣的對比感與嫉妒心升起時,索蘭又會瞬間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他怎麼變得越來越陌生了呢?
正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索蘭聽到了身側alpha的聲音,“那行,要是這件事情你可以辦成,我到時候可以把你加入我們的團隊裡。”
“真、真的嗎?”原本還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意瞬間被衝散,索蘭晶亮著一雙深色的眼瞳,滿是驚喜。
最初的索蘭淌入泥濘,但他總覺得自己能夠守住最初的堅持,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底線一再降低,野心依舊膨脹,可在習慣了流轉於貴族之間所享有的財富、權力後,索蘭忽然發現自己也是俗人——在擁有特例的某一瞬間,他沉迷於此,並由衷地感覺到了愉悅。
走捷徑,會上癮的。
“當然,畢竟我可要給咱們的小功臣一點兒獎勵了。”alpha捏住索蘭的下巴,英俊的眉眼之間閃過一抹飛速的算計,“索蘭,如果你能給我引薦一下那位修理師,那我的團隊中將一直有你的位置。”
“……等等?什、什麼意思?”
“引薦——或者說隻要讓我和他見一麵,那麼整個達布斯家族都會將你納入蔭蔽之下,你將有資格冠上一流貴族的姓氏。”外貌有種陰鷙型俊美的alpha——或者說是達布斯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霍克·達布斯笑意風流,那一刻他的眸中似乎隻能看到索蘭一人。
被冠上貴族的姓氏意味的什麼?意味著榮華富貴、權利地位,意味著改變身份、更換階級……顯而易見,索蘭心動了,因為霍克·達布斯所言的正是他一直以來追求的,隻是在艱難的碰壁之後,索蘭發現不一定要自己創造,他也可以選擇加入……被華貴的飾品裝點羽毛,隨後騰空而起才是他的目的。
“好。”
他聽到自己微微顫著聲音答應了,那一刻索蘭忘記了自己在信件中拍著胸脯、答應為顧棲保守秘密的約定——他想:我隻是想往上爬、隻是想變得更好,我沒有錯……以後,我會補償他的。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