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麗, 炫目和夢幻。他在夢裡看到了自己的神,卻生出他欲。
*
從維丹王宮搬出來後,亞撒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
但是這一晚, 他罕見地做了夢。
夢境有些朦朧、有些模糊, 像是覆蓋著一層粉白色的霧氣,看什麼都暈染著影子, 香氛肆意,整個視線之內開滿了純白的薔薇,鳥語花香, 宛若一處仙境。
亞撒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像是遊魂一般, 慢吞吞地在自己的夢境中遊蕩;視線掃過四周, 什麼都看不清, 但又能隱約感知到萬物的輪廓。
這是哪裡?
殘存於心底的警惕幾乎很難被聚攏, 他似乎天然地被這樣的環境吸引著,視線流轉過周遭純白的薔薇,忍不住抽動鼻尖,試圖感受那可能與哥哥有些相近的味道……但不一樣的,即使這裡的花香再甜,落在亞撒的眼裡也比不過顧棲的分毫。
——叮當,叮當。
忽然, 夢境中響起了某些隱秘的動靜,讓麵無表情的亞撒不可控製地揚起了嘴角。
——是什麼?
——有些耳熟?
他下意識地循著聲音去尋找,飄過灑著水珠的薔薇叢、穿過朦朦朧朧的清涼霧氣,亞撒在一片霧氣最濃鬱的地方再一次聽到了清脆的鈴叮當聲。
他忽然反應了過來,這是鈴鐺的聲音,和他買給哥哥的禮物音色一模一樣。
那雕刻著小蜜蜂的鈴鐺正在某種晃動著。
“哥哥?”
並沒有人應答。
亞撒不信邪地又出聲呼喚道:“哥哥, 是你嗎?”
夢境之中,他感覺自己的聲音都開始變得空靈迷蒙,嗓子眼似乎是被一團棉花給堵住了,發聲逐漸困難,直至徹底說不出話來。於是想要呼喚哥哥的聲音被完完全全地咽了下去,隻能無奈地保持沉默,並繼續循著鈴鐺聲尋找哥哥的影子。
霧氣越來越濃,他知道自己應該是即將要到最後的密地。
終於,當亞撒破開了絕大多數的迷霧後,視野中忽然出現了剛剛降下的水紅色紗。隔著豔色的朦朧,他看到了紗簾之後交錯的鐵鏈,根根相互纏繞,在所有鎖鏈的中央正纏著什麼人。
烏木黑的發,蒼白的肌理,生著粉意的蟲尾……
那條肉粉色的蟲尾格外漂亮,略彎的弧度體現出豐腴的肉感,靠近腹側的一麵能夠看到輕微的腹節,顏色相較於其他部位淺了幾分,並不算明顯;從腰腹開始到蜷縮著尾巴末端,它漂亮的就像是一件玉質品,遠遠看著就忍不住叫人想象撫摸其上的手感……
亞撒瞬間從迷蒙的狀態中脫離,他大力撥開霧氣和紗簾,想要衝過去將被束縛著的人解救下來。
——那是哥哥啊!他的夢境中哥哥為什麼會被鎖鏈捆起來?
——發生了什麼?這本該是被他自己控製的著的夢境!
紅發alpha向前衝的步伐有了一瞬間的遲緩,他腳跟落地,視線直愣愣地瞥向不遠處的情景,忍不住在心中疑惑:夢裡所體現的內容難道是他心底最深處的某種臆想嗎?所以,是他想把哥哥鎖起來嗎?
纏繞在蒼白軀乾和肉粉蟲尾上的鐵鏈是那麼地冰冷堅硬,但在亞撒最初的憤怒和自責後,他竟隱隱有種微妙的興奮。他忍不住想自己怎麼可以有這麼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鎖鏈之後,難不成他還想再對哥哥做什麼更加過分的事情嗎……虐待、折辱還是彆的什麼傷害?
一個又一個的疑惑充斥在亞撒的腦海裡,他試圖繼續靠近,卻發現夢境裡的霧氣忽然有了實質,它們阻攔著他、令他無法進一步解救被束縛的青年。
——哥哥!
他想要說話、想要叫醒夢裡似乎意識不清的青年,但無疑什麼都失敗了,他隻能徒勞地看著鎖鏈捆束在青年的身上、看著深紅的痕跡逐漸烙印於光滑的肌膚之上……這場夢的控製權在此刻被從他的手中拿走了,於是紅發alpha的所有行為都變得無力且蒼白。
“哥哥!”
猛然之間驚醒,亞撒劇烈地喘著氣,眼底還浮現著著急的神色。他眉頭緊皺,直到視線掃過熟悉的屋內裝潢,原本慌亂的心情才逐漸平複下來。
不是夢裡的迷霧,也沒有束縛著哥哥的鎖鏈,更沒有那些近乎大逆不道的折辱,這才是他所身處的現實,是與哥哥一牆之隔的臥室。
厚重的窗簾布外隱約透出了晨光,彰顯著此刻距離太陽升起才過去不久。
“呼……”
吐出一口濁氣的亞撒揉了揉有著脹痛的太陽穴,在等氣息徹底平緩後,紅發alpha麵色有些難看,他的眉毛幾乎都要壓低到了眼皮子上,薄唇緊抿,藏於體內的信息素不安分地浮動著,連精神力也少有的浮躁,似乎一切的變化都在訴說著不同於過往每一個早晨的易變。
是什麼呢?
亞撒掀開被子低頭一看,瞬間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尿床……不,不對。
臉色愈發怪異的紅發少年用有些奇怪的姿勢站起來,他快速衝到洗漱間,沒一會兒就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難得的一個假期的清晨,亞撒沒有陪上顧棲一起吃早飯,而是在冷水底下度過了漫長又格外惱人的半個多小時,更是謝絕了衣物清洗機器人的熱情,自己手動解決了一切。
作為一位氣血方剛的頂級alpha少年,過往的幾年裡亞撒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訓練上,跑步、格鬥、拳擊、機甲操控是發泄一切的途徑,而今的狀況還是他第一次經曆。
相較於其他同齡的貴族、王室成員,身體發育迅速的亞撒在私人生活上卻是格外保守的性格,他知道表麵的事,卻並不曾進行更加深入的了解,因此在洗完了褲子往餐廳走的時候,亞撒還在苦苦思考自己怎麼會做這麼反叛且對不起哥哥的夢……怎麼就能用鐵鏈子把哥哥綁起來呢?他是怕哥哥離開自己嗎?
在亞撒的潛意識裡,這場夢與他清晨洗褲子沒有任何關係。他想,前者是他愧對哥哥這些年的照顧和關心,即使是夢,等等也應該好好道個歉,不論如何至少應該讓哥哥知道他的想法;後者隻是因為年紀到了,這些內容生理學課本上都有,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比起洗褲子,亞撒覺得自己更應該正視自己的態度——怎麼就能用鐵鏈鎖哥哥呢?那多不禮貌啊!那麼硬那麼冰的鏈子,會把哥哥的皮膚劃破吧?怎麼也該換個綢緞才對……不對,他怎麼能想著把哥哥捆束起來呢?
越是思考,亞撒的臉色就越沉,於是當他終於比平常晚了半個小時出現在餐廳時,就被顧棲看到了那張陰沉沉到近乎滴水的臉。
不得不說裝乖時的亞撒是野性的、屬於年輕人的俊朗,但當他沉下來臉後,卻是一種更加偏向於陰沉的冷漠,有種不近人情的暴戾,那些藏在眉眼之間的情緒被壓得很低,似乎下一秒就會徹底爆發,然後燃燒起不可控製的魔鬼火焰。
以前的小少年越長越大,於是臉一沉下來也越來越能唬人了。
“怎麼這麼個表情?”顧棲挑眉,“睡了個覺誰惹你了?”
“哥哥。”
亞撒很少這麼嚴肅地喊出這兩個自帶親昵的字眼。
顧棲越發覺得奇怪,畢竟在他麵前的亞撒可從來不會這麼陰著臉,“到底怎麼啦?”
“我……”亞撒張了張嘴,有那麼一秒覺得難為情,但隻在短暫的一秒過後,他拋開了那種情緒,“哥哥,我夢Y 了。”除了有關於自己性格深處的陰鷙,在麵對顧棲的時候,亞撒從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小秘密。
於是,難為情的皮球被亞撒抱起來狠狠一腳踢到了顧棲的懷裡。
顧棲:?
他懷疑自己間歇性耳鳴了,沒忍住問了一句,“什、什麼?”
亞撒很有耐心,在度過了自己的心思轉變後,他反而沒有任何難為情的感受,甚至還有心思覺得哥哥容易害羞——畢竟就他看來,除了某些可能會凸顯出他內心小陰暗的秘密,其他的都可以無所謂地展露在哥哥的麵前。於是他再一次沉聲重複,字眼清晰:“哥哥,我說我夢……”
“等等——先彆說。”
聽話的紅發少年立馬閉了嘴,隻有些不解地看向顧棲。
黑發青年連眉頭都忍不住擰了起來,他一時間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艱難開口:“上過生理課嗎?”
“上過。”
“成績好嗎?”
“滿分。”
顧棲心裡稍微鬆了口氣,隻還不等他徹底鬆完這口氣,就聽到偶爾有些時候太過耿直誠實的亞撒繼續道:“哥哥,我做了一個夢。”
還沒回神的顧棲下意識問順口了,“什麼夢?”
“我夢見夢裡似乎用鎖鏈把哥哥捆起來了,還有鈴鐺聲在響,然後我就驚醒……”
“再等等——”顧棲舉起一個暫停的手勢,這一瞬間他連剛咽下去的茶水都覺得有些發苦,“夢見我了?”
“是的。”亞撒皺眉,俊美的麵孔上浮現出一絲不解,在拋開個人隱藏性格以及索蘭的事情上,亞撒從來沒有隱瞞過顧棲彆的事情,他隻差1%就已經把自己完全展露在了黑發青年的麵前,可能是連底褲都不穿的那種。他情緒有些低沉地說:“哥哥,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樣折辱你……”
“等等、等等,話題打住。”顧棲再一次喊了停,此刻他並不是很想談論這個有關於alpha少年青春期時的生理問題。
黑發青年掩飾性地拿起一塊麵包塞到了嘴裡,檀黑的發絲下耳垂微微發紅,甚至他莫名覺得臉也有些燙——一種羞恥感在作祟。作為一個什麼都知道的成年人,光是亞撒說的那幾句話,就足以他聯想到彆的內容。該說不說,這個年紀確實已經差不多了……隻是對於亞撒口中的鎖鏈、鈴鐺……
顧棲有一瞬間的心虛,他聽得出來亞撒自己無所察覺,而他作為“心思肮臟”的大人,卻已經聽到了其中更深一層的意義……所以說,有些距離是必要開始保持的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成年前的黃金暴君在麵對這些事情竟然這麼憨嗎?不過轉念一想倒也能理解,這孩子的大半生活的重心都是在軍校訓練中度過,所有的燥氣發泄於日常運動,又不曾與同齡的貴族混跡各種娛樂場所,因此亞撒自己沒往更深一層想也是理所當然的——或者說在亞撒的腦子裡,還不存在有關於情愛的“喜歡”,他所謂的“喜歡”也不過是對顧棲哥哥身份的依戀。
可早已經見過很多的顧棲卻知道,問題已經存在了。而其中一定有什麼誘因忽然影響到了亞撒的潛意識……
顧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昨天才開始戴上的手鏈,心下怪異——夢中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應該是有引子的,所以未來的黃金暴君喜歡這個調調嗎?
——輕晃的鈴鐺和搖動的鎖鏈,是一種彰顯著占有和控製的心思,是產自於對某個對象無法克製的禁錮欲,眼下那個對象不再模糊,而是被鐫刻上了屬於顧棲的名字。
轉瞬之際,顧棲想到了另一個層麵上的問題:蒙瑪王室的野史曾說過,黃金暴君有他終其一生都深愛、尋找著的王後,那個幸運者是誰後人不得而知,但顧棲知道自己隻會是亞撒這一段人生中的過客……即使是現在,他也沒有放棄尋找回到原來時間線的辦法。
這件事情提醒了他、也警醒了他,或許……該離開。
思維轉了一個大彎子的顧棲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落在手腕上的鈴鐺發出叮當一聲脆響,亞撒的眼神再一次不受控製地落了上去。
剛喝下一杯紅茶的他忽然又覺得有些口渴,心中忍不住再一次譴責夢裡的自己怎麼可以把鎖鏈那麼粗笨、冷硬的物件放在哥哥身上呢?
——他知道自己心中依賴著顧棲,不願意顧棲離開,可即便如此……用鎖鏈桎梏哥哥的行動,也是亞撒在清醒理智狀態下從未考慮過的內容。頭一次,他感覺自己打開了心底通往地獄的大門。
不應該這樣的……
思維陷入困境中的亞撒自我唾罵著,甫一抬頭,卻發現黑發青年狀似不經意地躲開了自己的視線。
某一瞬間,怪異感與慌亂感上浮,他莫名有了種不受控製的心慌。
亞撒出聲:“哥哥,怎麼了?”
“沒事,”顧棲的笑容就和往常一樣,但亞撒直覺有什麼東西突然之間就變了。青年道:“這是正常現象,你也彆覺得有什麼,既然生理課都是滿分,那該怎麼做你應該也知道吧?”
顧棲很努力了擺正自己的態度與眼前的少年對話。
亞撒有些遲疑地點頭,便見不遠處的青年喝完了最後一口紅茶,動作利索地站了起來,“今天我要出門一趟,你先在家裡呆著吧,要是晚上我還沒回來,你也彆等太久,該到回學校的時間就回去吧,知道了嗎?”
“哥哥準備去哪兒?不用我陪你一起嗎?”青年的語氣、行為似乎一切都和平常差不多,但亞撒還是覺得不對勁。
“索蘭昨晚忽然用聯絡器聯係我說想見一麵……這兩年還是頭一次,應該是有什麼急事,我等會去看看的。”
顧棲見亞撒想開口,便在對方說話之前先一步堵住了少年的嘴,“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索蘭一向不對付,所以你就彆湊熱鬨了。”
“好吧。”亞撒有些頹頹地應聲,似乎從今天夢醒、洗褲子開始,一切都變得有些奇怪,“那我等哥哥回來。”
“看晚上能不能趕得及吧。”
匆匆回屋裡換好衣服後,顧棲便出門駕著懸浮車往前一晚和索蘭約的地方走。
一路上一邊開車,他一邊在心裡重新回憶著這一早晨發生的事情,整個腦袋談不上多亂,但也絕對穩定不下來,直到到達了目的地,顧棲還沒想出來個因為所以——不過有一點他是確定的,自己也該去其他地方看一看、繼續找一找回去的辦法了。
他不可能放棄回到原來時間線的想法……
若放在一年前,他可能還會因為擔心亞撒的處境而不敢離開,但現在卻不會有種隱憂——亞撒在日複一日變得強大,即使還未成年、未徹底踏入王權的爭端之中,但眼下局勢卻格外明顯,未來的黃金暴君身上有足夠多的籌碼,在這場鬥爭中必然占據著很好的位置;再加上側麵有西德·奧萊托斯的輔助,顧棲並不覺得自己能比西德還厲害,與其他呆在這裡有可能成為亞撒的軟肋,倒不如徹底放開手,給彼此一點兒分開的空間。
畢竟亞撒是要長大的,而顧棲他自己,終究還是想要回去的。
“那就這樣吧……”下了懸浮車的青年無聲喃喃,他偏頭看向遠處的維丹王宮,拉了拉用作裝飾的輕薄質地的圍巾,這才轉身走向了索蘭約定的咖啡廳裡。
還不等他抬眼找人,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這裡!”
顧棲扭頭,看到了懷裡抱著一捧小花束的索蘭。
“索蘭,”顧棲笑了笑,明豔的五官是一種先聲奪人的美,即便索蘭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依舊被那一道笑容給晃了眼,“好久不見啊!”
“是啊,好久不見……”索蘭有些呆呆地回應,他看著不遠處的黑發青年舉止隨意卻不失大方地坐在自己的麵前,對方似乎什麼時候都自信沉穩,從閃著光的發絲尖尖到修長細白的手指,對比之前索蘭頓時覺得自己是那麼地黯淡無光。
他有些掩飾性地理了理領口,生怕昨晚被霍克·達布斯留下的痕跡會被對麵的漂亮青年注意到。
顧棲坐下整理好衣擺,抬頭就對上了索蘭望著自己有些呆滯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麼這樣看著我?不認識了?”
“怎麼會?”索蘭也笑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不認識你的……”
他微怔,臉上的神情逐漸恢複自然,很輕易地就能讓顧棲想起他們兩個初遇的那個夜晚——索蘭的瞳孔是暈著一抹深色,以至於在很多光線比較朦朧的角度下,會讓人以為他和顧棲一般是黑發黑瞳;但當兩人一起並排站在室外時,才能發現相較於顧棲眼、發中純正的黑,索蘭則是更加偏向於深棕。
“我看到你的信了,看來最近生活都挺不錯的。”顧棲拍了拍腦袋,輕輕“哎呀”一聲,“抱歉抱歉,我給忘記了,今天見麵我應該正好把回信帶過來的……”
“沒事,反正明天就又上課了,到時候可能需要麻煩一下七王子殿下了。”
顧棲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之前一直想的你和亞撒可以成為朋友,就算不是朋友,關係近一點兒的學長學弟也可以的,誰知道你倆還互不來電。”
大概就是家長式的心思,顧棲想著亞撒和索蘭如果關係能再近一點兒,不論是誰在學校裡都有個照應,但現實相反——索蘭和亞撒除了代送信件再無交流,甚至顧棲心知肚明亞撒藏在乖順皮囊下對於索蘭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