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棲點頭,“確實如此。”他對這個時代始終沒有歸屬感,因此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再引起蟲族的騷動,最好是安靜地到來、安靜地離開。
“沒問題,交給我就行了。”
說著埃琳娜伸手揉了揉顧棲的腦袋,“真幸運啊,我是蟲母所以能感應到你,不然就要和那群蟲子一般錯過你了。”
“對我來說也很幸運,您就像是老師一樣,不然我可能現在還一頭霧水。”
屬於蟲母的路在萬千蟲族陪伴的背後卻是孤獨的,蟲族們不會告訴你應該如何成為一位蟲母。好在顧棲遇見了埃琳娜,他在埃琳娜身上得到的答案遠遠比他自己琢磨的更多,因此埃琳娜是良師也是益友,是顧棲能夠徹底跨越王血蟲母這道門檻的敲門磚。
他會走出一條特彆的路。
是夜——
在經曆了一天的忙碌後,顧棲早就沉沉地睡下了,而在他隔壁的房間裡,蘭斯卻輾轉反側,似乎睡得並不安穩,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中,眉頭緊皺。
他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被子,唇瓣顫抖,喃喃道:
“我……我是蘭斯……”
“你是誰……”
“不、我是蘭斯……”
“……不是索……蘭……”
斷斷續續的聲音很碎,大多數都被吞咽到了嗓子眼裡,在長達十分鐘的掙紮後,蘭斯麵上的慌忙痛苦逐漸退去,又再一次陷入了安穩的睡夢之中,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與此同時,星艦之外給蟲子們搭建的臨時窩中,因為四小隻的體型越來越大,所以顧棲乾脆就讓他們先搬出來和低階蟲族們一起休息,等過幾天小木屋修繕好了,再換地方。
但在這一夜,流淌於王血蟲母身上的血液終於在高階蟲族的體內起作用了,那種熾熱的力量帶領著他們跨越了數百年時間的積澱,隻在短短一瞬間就完成了蛻變與進化——
四隻蟲顫抖著,他們的軀乾上附著著一層淡淡的光,隨著周圍低階蟲族不自覺地遠離,令人牙酸的“哢嚓哢嚓”聲接連響起,蟲子們的骨骼在發生著變化:複眼縮小、平坦的甲殼有什麼在隆起、蟲肢伸長、蟲翅後縮、顏色淡化……
當一切的變化停止時,出現在地麵上的不再是四隻蟲,而是四位容貌極其出眾的人形蟲族,薄薄的蟲甲半附著在身體之上,防止了走光的可能。
就像是顧棲所賦予的名字一般,他們的外形與名字格外相合——
一頭銀白色短發的小銀;紅發紅瞳的小紅;以及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有親緣關係、同為金發碧眼的大金小金。
在四隻高階蟲族裡,唯有小金是唯一的女性,因此比起其他幾人的高挑,她的身量矮了很多,看起來像是個十來歲出頭的小姑娘,此刻正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打量著周圍。
她張了張嘴,嘗試發出聲音,“媽……媽……”
站在她身側的大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白皙、手指修長,明顯比蟲肢更加靈活,這是一雙可以輕輕抓著蟲母的手。
比起大金內斂的深思,小紅就興奮多了,他來回在地上走動著習慣自己的身體,很快就睜著猩紅的瞳往小型星艦走——他等不及了,他要第一時間讓蟲母看到他人形的模樣。
“等等——”大金出聲了,他有些不習慣地摸了摸嗓子,發音微微奇怪,“你、會吵到,媽媽。”
“媽媽,會喜歡我。”紅發高階蟲族一意孤行,當他們完成進化、徹底變成真正的高階蟲族後,藏在骨子裡的占有欲就會令他們彼此明白在同伴的身份之後他們還是競爭者——蟲母隻有一個,來自蟲母的愛意也隻有一份,他們會自發地明白守護者的含義,同時也要爭奪那可以陪伴在蟲母身邊的名額。
而一直不說話的小銀也邁開了步子,一前一後地跟在了紅發蟲族的身後。
“哥、哥……”小金伸手拽了拽曾經與自己緊密無間的兄長,“我,我們也去。”
大金沉默片刻,他看了看不遠處好像潘多拉魔盒一般正在吸引著自己的小型星艦,又看了看不遠處觀察著一切的低階蟲族,最終還是妥協地點頭——他們沒有任何一位能夠拒絕蟲母。
永遠、永遠不能!
輕盈的腳步踏過夜色逐漸靠近星艦,四道影子前前後後,格外靈活地鑽了進去。
而在另一邊屬於埃琳娜的星艦內,並沒有睡覺的埃琳娜拋著手裡的聯絡器將窗外的一幕徹底收入眼中。她輕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還真是一刻都等不及啊……”
忠誠又貪婪,熾熱又獨占。
於是臥室內,睡地格外熟的顧棲並不知道有幾個完成進化的高階蟲族正悄摸摸地來到他的門前。
他們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入,可偏偏在星艦外還野心勃勃想要被蟲母看到的四隻蟲等真的雙腳站在地毯上時,又莫名其妙地膽怯了。
紅發蟲族無聲搡了搡身邊的銀發蟲族,聲音幾乎隻有氣音,“你,去。”
被使喚的小銀隻冷冷看了對方一眼,便跨過一步,無聲地抱腿坐在了地上,脊背正好靠著床沿,鼻頭輕輕抽就是屬於蟲母的氣息,格外令人滿足。
這樣的行為是小紅沒想到的,他瞪了瞪眼,見等不來彆的,便也有樣學樣,抱著腿坐在了床尾的地毯上;而被剩在原地的大小金相互對視一眼,繞到了另一邊的床沿蜷腿坐下,正好把床頭之外的三麵包裹地嚴嚴實實。
正睡地毫無所覺的顧棲絲毫想不到第二天醒來會看到一副怎麼樣的情景……
當天邊的日光逐漸浮起,早早睡醒的低階蟲族們自發地開始執行蟲母之前的命令,無需多言,它們便扛著木材來來回回,被專門教導過的巨型蜂用前足抱起長木,像是堆積木一般將其搭在了逐漸可見雛形的小木屋上。
沉悶的“咚”聲飄過小樹林,傳到了小型星艦裡,一夜無夢的顧棲渾身的骨頭都散發著懶意,當他輕哼一聲、伸著懶腰睜開眼睛後,便看到四顆容貌出色的腦袋距離自己二十厘米左右、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自己瞧。
顧棲:??
是我起床的姿勢不對嗎?
將一口驚呼咽了下去,黑發青年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又閉上,心中默默數過十個數後,才再一次睜眼。
麵前依舊是四顆腦袋,兩個金燦燦的,一個火紅,一個銀白,發色柔軟、色澤鮮亮,清一水的深眼窩、高鼻梁,骨相優越,是不同氣質的俊美,一眼望過去,根本無法在這四顆腦袋的五官中分出勝負——哦不,其中有一個還是稚嫩的美豔。
顧棲咽了咽唾沫,這就是傳說中一覺醒來被三個男模圍住的“富婆”生活嗎?礙於性彆年齡的差異,顧棲自動忽略了頂著一頭毛茸茸金發的小姑娘。
還不等他主動開口,金發的小姑娘倒是咧開嘴,甜呼呼地衝著顧棲道:“媽、媽媽!”
“——咳咳咳!”
真人叫媽遠遠比蟲子們叫媽更加難以接受。
顧棲撐著床坐起來,一陣瘋狂的咳嗽後,當他抬頭即將與其他幾人對視時,便立馬先一步伸手捂住了銀發、紅發的嘴,眼神威脅地瞥向兩個金發,才惡狠狠道:“不許叫我媽媽!叫顧棲或者叫蟲母哪一個都行,但是不許叫媽媽。”
毫無疑問,在清晨短暫的迷糊後,顧棲便徹底反應過來眼前這四位俊男美女的身份了——那四隻喝了他血液的高階蟲族,小銀小紅和大小金。
又一次,顧棲為自己敷衍的名字而汗顏,當初他隻是簡單地為了好區分,誰知道高階蟲族說變人就變人,便隻能先頂著這略羞恥且簡陋的名字了……
大金是第一個聽話的,他緊緊盯著顧棲,薄唇微張,“媽……顧棲?”
“嗯。”顧棲點頭。
於是小紅做了第二個嘗試的人,“顧、棲?”
黑發青年再一次應聲。
他的應答對於高階蟲族們就像是一種鼓勵,很快小金也甜呼呼地叫道:“顧棲!”
然後顧棲看向了最後一位,有著銀白色短發的小銀,比起另外三個情緒比較外露的高階蟲族,小銀自露麵便繃著臉,自帶冰塊氣質,顧棲便主動開口,“小銀?知道怎麼叫我嗎?”
瞬間,紅發高階蟲族眼底浮現了輕微的嫉妒——失策,如果他也最後一個開口,就可以被蟲母叫名字了!
被叫住的銀發蟲族點了點頭,緩慢地張嘴,近乎是字正腔圓地吐出了兩個字——“顧棲。”
格外的標準,比起其他幾個高階蟲族偶有的怪異音調,第一次用嘴呼喚蟲母名字的小銀就好像在私下裡練習過無數次,在發過聲後,便緊繃著下巴、目光又忍不住地落在了顧棲的臉上。
那一刻,顧棲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他道:“做得很好。”
話落的瞬間,銀發蟲族周身冰雪消融,甚至有持續變暖的趨勢。
顧棲:怎麼感覺高階蟲族就是需要安撫的小孩子……
每一隻高階蟲族,都自發地選擇了“顧棲”這個稱呼,他們曾無數次聽到過低階蟲族呼喚這個名字,因此當兩個選擇放在眼前時,他們誰都迫不及待地選擇了“顧棲”而非“蟲母”。
親昵的名稱,讓他們覺得自己可以更加靠近對方。
半個小時後,在顧棲的帶領下,他做主讓金紅銀四隻高階蟲族與埃琳娜、蘭斯和其他低階蟲族們重新認識了一下,對比蟲形狀態下的高階蟲族,蘭斯明顯對人形的他們更感興趣,難得不粘著顧棲轉而去觀察那四個高階蟲族了。
於是一邊盯著木屋的顧棲一邊對埃琳娜說:“我感覺時間差不多了。”
遠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說著,顧棲的目光落向遠處扛著木材的低階蟲族們,“其實在前幾天我就隱隱有種預感,就像是即將打破蒙著霧氣的膜,然後等今天看到他們四個的變化時,那道膜已經徹底被打破了,而接下來我所需要的就是等待自己的成熟。”
王血蟲母締造生命後將迎來徹底的成熟,那是隻有王血蟲母才擁有的第二次蛻變。
埃琳娜道:“我已經通過精神力鏈接聯係了中央星上的蟲……不過你真的不想和其他蟲族見一麵嗎?”
“不了,”顧棲搖頭,“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你是蟲母,你怎麼會不屬於因塞特星域呢?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顧棲想到曾經他狼狽從因塞特星域逃出去的模樣,隻笑了笑,避而不談:“在我看來,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好吧,所以你準備在其他蟲族來之前離開?”
顧棲點頭,他本身就是靠著蟲母的精神力才無聲無息進入因塞特星域的,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想引起過多的注意,因此離開時也一樣。
他道:“所以後麵的事情就需要拜托你了。”
“沒事,交給我就行。隻是……”埃琳娜頓了頓,她看向不遠處的幾隻高階蟲族和不遠不近觀察著他們的蘭斯,“你和他們說了嗎?”
顧棲搖搖頭,“還沒,我打算今天晚上說。”
“那估計會是一場苦戰。”沒有哪一位蟲族能夠忍受蟲母的離開。
“那也沒辦法……”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也不可能一直陪著他們,比起自己的存在,顧棲想他們現在需要的是來自中央星上其他蟲族們的教導。
或許是因為時間線上的差異,顧棲完完整整地將自己與這個時代的蟲族剝離了開,因此在晚間圍坐在一起提出告彆的時候,他的心裡格外平靜,就像是在舉辦一場座談會。
黑發青年手裡捏著焦黑的木棍戳了戳正燃燒著的木柴,火星四濺,架在木架子上的幾條烤魚已經散發出了濃鬱的焦香,不論是四隻高階蟲族還是蘭斯都眼巴巴盯著顧棲手裡的烤魚,那副樣子像是幾十年沒吃過肉似的。
埃琳娜舉著杯子喝了口黑啤,比起其他人的焦急等待,她便舒適自在很多了——左手啤酒、右手是顧棲烤出來的第一隻魚,正悠哉悠哉地品嘗著美味。
四個高階蟲族和蘭斯不由得齊齊看過去,眼底是明晃晃的嫉妒,但被盯著的埃琳娜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甚至還故意舉著烤魚在幾人麵前晃了晃,感慨道:“小寶貝做的烤魚真好吃!”
金銀紅/蘭斯:可惡!
一切顧棲都看在眼裡,當他看烤魚差不多的時候,才將手裡大小差不多的幾條分彆遞了出去,然後在幾人齊齊低頭咬第一口的時候,慢條斯理吹了吹自己的那份烤魚的顧棲開口扔出一道驚雷:“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要去哪兒呀?我需要準備什麼嗎?”這是蘭斯。
高階蟲族們:“我們也可以……”
顧棲:“不,你們不可以。這次隻有我一個人離開。”
蘭斯:“你不帶著我嗎?”委屈,震驚,以及說來就來的難過。
“媽媽!”這是異口同聲沒忍住蹦出來某個稱呼的四個高階蟲族。
顧棲飛過去一個眼神警告,在咬了一口烤魚後有些含糊道:“你們有你們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雖然之前同走過一段路,但這並不代表未來我們也要一起走。”
“可、可是我除了你都不認識其他人……”蘭斯連手裡的魚都顧不上吃了,他睜著那雙有些霧蒙蒙的眼睛盯著顧棲,在某個瞬間裡顧棲甚至會聯想到某個多年未見的朋友……
黑發青年搖搖頭,心道自己這聯想也是沒誰了。
他說:“你隻是不願意踏出那一步而已,你是蟲母、你有自己需要承擔的一部分責任,比起跟在我身後遊蕩,你應該去一趟蟲族的中央星。”就像是埃琳娜一樣,去看看屬於蟲族的藏書、去遇見屬於自己的守護者、去開啟名為“蘭斯”的蟲母之路。
然後顧棲又看向想要說什麼的四隻高階蟲族,“這一次你們也該跟著一起去中央星,那裡的蟲族前輩們會教導你們學會很多東西,而那些都是我所不能帶給你們的。”
顧棲已經幫助這幾隻高階蟲族跨越了時間的障礙而成長到如此地步,他能做的已經做完了,至於剩下的就該他們自己去爭取了。
又咬下一口焦香的魚肉,黑發青年眨了眨眼,“所以,你們懂了嗎?”
蘭斯緊緊咬著牙,拳頭握地死緊,某一瞬間他眼底閃過一絲森然的陰沉,快得就像是閃電,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而很快就被另一抹失落替代。他問:“一定要離開嗎?”
這個問題,讓顧棲忽然想到了當初問他同樣問題的亞撒。
一如當年那般堅定,他點點頭,“一定。”
如果有人問顧棲身上有什麼優點,那一定是那股生長在骨子裡的堅韌,風吹不散、雨打不敗,像是永遠且堅定地在荊棘中盛開的花;但如果有人問顧棲算是缺點的優點,那一定他那副做了決定便說一不二的性子,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執著,隻要在他的口中得到了確認,即便你哭乾了眼淚都不可能看到任何回旋的餘地。
當年的亞撒、林奈都沒能挽留下顧棲,如今的蘭斯和高階蟲族們自然也不可能。
在一片沉默的寂靜裡,顧棲麵色淡然地吃著烤魚,他看向對麵幾個發呆的人,開口道:“那是我烤的魚,要是浪費了以後彆想再吃第二次。”
埃琳娜立馬點頭,“就是,你們要是不吃那就給我。”
五官明豔的黑發女人晃了晃手裡很快就隻剩下魚類骨骼,她笑眯眯道:“好吃。”
此刻心底被苦澀和痛苦填充的金銀紅和蘭斯再一次發出了最深刻的詛咒——希望魚刺能叫停埃琳娜的嘴!
“不要,我自己吃。”蘭斯輕哼一聲,隻低著頭啃自己手裡的烤魚,偶爾抬眼可憐兮兮地看向顧棲,試圖在黑發青年那裡得到憐憫。
大小金和小銀、小紅均有自己的一套,他們一邊吃魚,一邊直勾勾地盯著顧棲,那略略下垂的眼尾就像是四隻被主人拋棄的可憐小狗,任何有愛心的人見了都一定會衝上去將小狗狗們摟在懷中好好安慰一頓。
但顧棲可不是一般人,他隻斜睨了幾人一眼,便繼續不受影響地吃烤魚,順便還和埃琳娜聊了聊對方未來的旅行以及婚禮計劃。
金銀紅/蘭斯:失策了……
媚眼拋給瞎子看也不過如此了吧。
而此刻的亞撒還在期望中等待著哥哥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