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陌生的腳步在不遠處響起,隔著厚重的窗簾之後是個隱秘的小露台,說話之人理著半開的領口,凸起的喉結上還落著半枚吻痕,在他身後是急匆匆抱著小西裝離開的年輕omega,低著頭看不清長相,一頭很深的頭發近乎與黑色差不多,一身略略溢出的信息素證明前不久他險些陷入了意亂情迷。
被打擾了安靜的亞撒冷冷看了過去,對麵的alpha略年長幾歲,渾身上下有種恣意的風流氣,眉眼英俊,隻是哪怕那副皮囊再出色,亞撒都覺得惡心。紅發alpha不耐煩地抬了抬眉毛,“霍克·達布斯。”
“是我,殿下竟然還記得我?”
“你做過的事情,我能記一輩子。”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霍克·達布斯微微欠身,隨即靠近一步,低聲道:“殿下,當你登上王座的時候,什麼樣兒的美人沒有?您何必就惦記那一個呢?”
“霍克·達布斯……”幾乎是壓抑著怒氣的聲音硬生生地從嗓子眼裡擠了出來,亞撒眉眼間的冷意更甚,就像是被入侵了地盤的雄獅即將發怒趕走外來者,“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話。”
“有什麼想不清楚的呢?當初我那件事弄得差點兒人儘皆知,我本來還想著尋找那位漂亮美人的行蹤,卻不想是殿下您的‘哥哥’啊……”
“哥哥”二字被霍克狎弄地咬在唇間,仿佛那不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代表著輩份的稱謂,而是可以被轉換於床榻之間、夾著水聲低吟的愛稱。
——砰!
蜜色的拳頭幾乎是破風而來狠狠地向霍克·達布斯砸了過去,同樣是alpha中佼佼者的霍克草草接住,但卻身形一晃、微微後退兩步。他抬眼對上亞撒幾乎發紅的眼睛,聲音沙啞帶著莫名的繾綣,“索蘭險些讓我名譽掃地,而你則毀了我的東西……可是七王子殿下,你要知道,隻要我想,我就還能再一次擁有。畢竟,那副畫是我親手所繪……”
“你這雙手還是廢了比較……”
“殿下,慎重。”忽然第三人的聲音響起,匆匆趕來的西德·奧萊托斯麵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他看了一眼被頂級alpha的壓迫力逼得唇邊隱隱透出血絲的霍克·達布斯,聲音沒有任何的感情,“霍克少爺,建議您不要輕易惹怒七王子殿下,畢竟上一次的事情您也不想再經曆一次吧?”
這件事還是後來西德才從亞撒口中得知了全貌。
說著他佯裝思考,“還是說您忘記了?不如我幫您回想一下吧——上一次如果不是因為七王子殿下,您或許也無需再床上修養三個月,好像專業的治療儀都換了好幾批……”
“閉嘴!”霍克·達布斯陰了臉,他狠狠地甩開亞撒的拳頭,抬手抹了抹唇邊的血漬。幾近暴怒的alpha看向四周,這裡本身就是宴會的死角,在他和亞撒爭鋒相對的時候,幾個眼看狀況不對的omega早就離場了。
他陰沉沉地看了亞撒一眼,語氣中充滿了威脅,“七王子殿下,你是不是覺得屁股下的王座已經要坐穩了?”
亞撒麵無表情,一句話差點兒把霍克堵到吐血,“從沒覺得。”
“你——”這下變成霍克說不出來話了。他深深吸了口氣,立馬從發怒的狀態恢複為貴族做派,隻對著亞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留下一句便轉身離開。
他說:“我得不到的,你覺得你就能得到嗎?”
看著霍克的身影消失,亞撒冷漠發問:“我什麼時候能解決了他。”
西德扶額,“非得使用暴力?達布斯家族可不是好招惹的。”
“我記得霍克和他弟弟不合,達布斯家族的家主之位或許可以換個人坐坐了。”
“看來我一年前和你說的話,你還記得?”一年前剛發生那件醜聞時,西德為了阻止暴怒到幾乎要殺人的亞撒,隻得提起達布斯家族內部的矛盾,以希望亞撒能緩一緩,等時機到了再出手。
不過那時候西德並不了解醜聞背後的事情,隻以為是霍克·達布斯做了什麼冒犯到了幾乎沒有任何貴族社交的七王子殿下,直至最近西德才真正了解到背後的隱因:霍克冒犯的不是亞撒,而是已經離開聖浮裡亞的顧棲。
在這個原因之下,西德覺得當年那頓打霍克·達布斯完全是活該。
亞撒:“當然記得,從那天開始我就一直想廢了他。”
望著身側麵色冷凝的紅發alpha,西德忍不住問:“我很好奇,當時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一年前,達布斯家族舉辦了霍克接任家主一位的宴會,當時受邀參加的人極多,幾乎包括聖浮裡亞星上三分之二的王室、貴族,至於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因為地位不夠。而能夠做到如此排麵的貴族,也隻有達布斯一家了,畢竟這是從蒙瑪帝國建立以來就存在的老貴族,底蘊豐厚、人才輩出,在整個赫蒙特星域內都享有僅次於王室的名號。
而那時候已經初露鋒芒的亞撒也受邀行列。
隻是那天的事情西德隻知道一部分——
酒過三巡,一位疑似是霍克·達布斯的情人出來發瘋,手裡拿著揉皺的畫布,撕扯下來的碎片洋洋灑灑被從二樓扔了下來,當時正站在樓下的七王子殿下接到一片殘破的畫布,隻一眼就二話不說用精神力震碎了其餘還未曾落地的碎片,便滿身殺意地衝上了二樓。
要不是後來有西德攔著、七王子理智尚存,可能那一夜要舉行的不是霍克的繼任儀式,而是一場葬禮了……
自那之後,鬨事的情人不見了,被亞撒打到重傷的霍克被幾次送進治療儀,斷斷續續接受了十幾次治療後,才撿回來一條命,更是臥床休養了三個月才能下地。
西德看向亞撒,“能讓你那麼生氣的事情……一般也隻能和顧棲相關了……”
“你覺得呢?”亞撒反問,眼底還燃著一股難以消散的火氣。
亞撒覺得自己在這些年和顧棲的相處下,性格已經向平和趨進,他逐漸把對費格·蒙卡和維丹王宮的恨意轉化為一種因為厭惡而產生的無視——亞撒當年恨費格拋棄了他和母親,恨母親一次次想殺了自己,恨費格不記得母親的愛,恨母親即使是在死前都要利用自己,恨那些高高在上、把他當作是流浪狗一般對待的王室成員……
可當他有力量了,發覺那些人看著自己的目光都徹底染上畏懼的時候,亞撒忽然又不恨了——他以前最恨的費格即將被自己給折騰死、他恨過的母親早已經去了天堂、欺淩過他的那些人現在夾著尾巴終日難安,比起手段淩厲的報複,這樣看著他們生活在痛苦和自我折磨中似乎更加有意思。
最重要的是,亞撒不想臟了自己的手,他想在哥哥心裡乾乾淨淨。至於那些人的結局,等他登上王座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西德歎了口氣,“果然,能讓你生氣的也隻有他了。”
對此,他不再追問下去,至於那副被撕壞的畫布裡藏了什麼,既然亞撒都用精神力粉碎了,那麼還是永遠都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西德正色道:“霍克的弟弟……”
還不等他說完,紅發alpha懶洋洋地接過話茬,“我已經聯係過了。”
“什麼時候?”西德驚訝。有時候在輔助亞撒的這條路上,他都會疑惑到底是對方要當國王還是自己要當,每每都是一種王子不急秘書急的狀態,難得還有亞撒主動聯係的,所以說這就是顧棲的力量嗎?
“當年打完他的晚上。”
亞撒轉頭對上西德的視線,紅發的alpha勾勾唇,沉冷的神情終於被那絲帶著惡意的笑容衝散,“很快,達布斯家族就該換人了。”暗中積蓄的力量,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徹底掀翻那令人厭惡的存在。
說著,不等西德回應,亞撒擺了擺手,“先走一步,這地方我多一秒都不想待。”
“你啊……”
看著亞撒先一步離開的背影,西德搖搖頭,心道如果當初顧棲沒走,可能現在蒙瑪帝國的掌權者就已經是亞撒了。
所以說,那位黑發青年就是亞撒行動的一切動力啊!
打開聯絡器看了一眼老婆和女兒照片的西德輕嘖一聲,感慨道:“這就是暗戀的力量。”
隻是不知道這位暗戀多年的七王子殿下什麼時候才能摘下那朵帶刺兒的白薔薇呢?
另一邊,對於宴會沒什麼興趣的亞撒早早離開,因為今天的事情,一年前那晚的回憶又逐漸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點開懸浮車的自動駕駛,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的亞撒斜靠在駕駛座上,長到幾乎無處安放的腿輕晃幾下,那層蒙了霧氣、讓他第一次在夢境中徹底經曆了清晰愛.欲的回憶再一次被拉開了厚重且神秘的帷幕——
一年前,達布斯家族的老宅——
貴族所舉辦的酒宴上總是彌散著令人生出燥意的香氛,各個家族年輕的alpha像是開屏的孔雀,注意力總是忍不住繞在場地中某位容貌優秀的omega身上,他們彼此交換著黏膩的眼神,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深意。
亞撒並不喜歡這樣的氛圍,如果不是因為西德千叮嚀萬囑咐,他是絕對不會來到這裡。於是比起其他開拓人際的王室成員,紅發的alpha隻是沉默地站在宴會的某一個角落中,一如他過往不得已參加酒宴的每一次表現。
這樣的行為無疑會惹得旁人不滿,但一切的負麵情緒都被壓了下去——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那些極會審時度勢的王公貴族們從來都最是知道什麼人能招惹、什麼人不能招惹,而現在已然走在了公眾麵前的七王子殿下就是那位不能惹的人,畢竟萊特蒂斯軍事學院的成績幾乎是完全透明的,有心人足以打聽到亞撒所留下的豐功偉績。
人們總是仰望力量的同時也畏懼力量,當一個人隻比你強一點時,或許你會嫉妒;但當一個人強到你無法想象時,那種嫉妒就會轉化為恐懼,讓你連追趕的欲望都沒有了。而這個階段的亞撒就是如此——
在達布斯家族新任家主繼位的前不久,萊特蒂斯內便傳出這位七王子殿下因為參加野外訓練而誤入校區禁地的緊急消息,本來在眾人以為王室要失去一位優秀王子、王宮護衛外派到萊特蒂斯進行尋找時,一聲雄宏的嘶鳴自禁地的後山響起,隨後一道迅猛的影子破開夕陽下的橘紅色雲朵,載著紅發張揚的alpha掠過天空,映在了所有搜救人員的眼中。
那一幕是眾人久久無法忘記的畫麵,鷹頭獅身的西方怪物大到遮天蔽日,瞬間就將橘紅的夕陽擋在了身後,這種名為“獅鷲”、一直被萊特蒂斯藏於禁地、堪稱為神話物種的生物有一種驚人的美感,它們從誕生就是天空的使者,陽光一般的羽毛夾著勁風,黃金似的鷹羽在餘暉下熠熠生輝——獅鷲身上的每一根羽毛似乎都在訴說著,它們是天空的王者。
可就是這樣的天空之王卻臣服在了一位距離成年還差一歲的年輕alpha的□□,它們低下了驕傲的頭顱將七王子從禁地帶了出來,一隻打頭,剩餘幾隻獅鷲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麵,像是臣服於王者的忠臣騎士,當紅發alpha從半空中一躍而下的時候,獅鷲們也收攏長翅、降落於他的身後。
於是當天這個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的白鴿傳遍了大街小巷,狠狠地壓過了霍克·達布斯接任的消息,同時已經從萊特蒂斯畢業的大王子殿下卻忽然被國王禁足,這其中的有什麼聯係聰明人都想得到——畢竟一向野外訓練連冠第一的七王子,又怎麼會這麼“意外”地誤入禁地呢?
因為這件事情,在這天的達布斯晚宴上,不少貴族都暗中觀察著這位十七歲就取得如此成就的少年王子,某些婚事上聯合的心思暗中浮動,不少老貴族們篩選著家中適齡的omega,試圖提前拿下這位強大的王室成員。
正當眾人各自考慮著自己的算計時,二樓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某種瓷器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隨即是歇斯底裡的尖叫和指責聲——
“霍克·達布斯你個懦夫!”
“我已經看到了……那副畫……哈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有多麼了不起呢?原來也隻是一個偷偷摸摸的懦夫!”
“你嗚……”
似乎是被捂住了嘴,但二樓的動靜依舊響個不停,達布斯家的家仆見情況不妙立馬有禮地將客人請出去,而對此事毫無興趣的亞撒幾乎都不用請,就先一步往外走,隻是在即將踏出門檻是心裡劃過淡淡的思考:那尖叫的聲音似乎和索蘭有些相似……
還不等他剩下一隻腳邁過門檻,便在那掙脫了束縛的聲音中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顧棲早就走了!他走了好幾年了!你就是做夢也得不到他!你用一個假扮的身份接觸他,你知道他背後站著的是誰嗎?”
屬於頂級alpha的精神力瞬間展開,大廳裡的人群很快就因為這股壓迫而急匆匆往後退了幾步,亞撒則去而複返,麵色冷沉地一步步走回廳內。下一刻一道纖細的身影狼狽靠在二樓的欄杆處,正是索蘭。
他將懷裡抱著的一堆碎片洋洋灑灑地扔了出去,聲音尖銳:“讓所有人都看看你霍克·達布斯偷偷摸摸乾了什麼……”那是一種憎恨,說不清到底藏了什麼情緒,但就亞撒來看,應該是算計破滅的惱羞成怒。
破碎的畫布落了下來,貴族專用的玩意兒總是格外有質地。
亞撒伸手接到了第一塊畫布的碎片,像是被刀尖劃爛的,邊緣微毛,當他翻過來時,赤金色的瞳孔瞬間收縮,某種不可抑製的暴怒像是火山噴發、海嘯來襲,唯一的理智令他用精神力將所有飄落在空中的畫布堙滅為粉末。
在索蘭那震驚的目光中,亞撒麵色冷沉地走上了二樓。
後來的事情就是一片混亂,遲遲趕來的西德艱難攔住了兩個拳頭都被血水浸染的紅發alpha,而原本本該是今日主角的霍克·達布斯則半死不活、滿身血汙地躺在走廊裡,瑟縮在角落的索蘭如受驚的鵪鶉,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毯之下。
那是西德·奧萊托斯第一次見到如此暴怒的亞撒,那股凜冽的氣勢像是割人的刀片,甚至西德想如果自己遲來十分鐘,大概見到的就是霍克的屍體了吧……喜宴差點兒變喪宴,要不是時機不對、對象不對,其實西德私心裡也是不想攔的。
達布斯這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這一點是亞撒和西德都讚同的共同點。
過往的回憶暫退,懸浮車漂浮在屬於自己的軌道中,當郊區的彆墅逐漸顯現出淺色的房頂時,懶洋洋如雄獅打盹一般的紅發alpha終於坐了起來。
他輕輕撚動著手指,腳步慢吞吞地從車上下來,目光掃過熟悉的地方,又著重檢查了一下種植在小花園中的白色薔薇才走進了門。
之前的宮廷晚宴上西德問他為什麼那麼生氣,無疑,隻是因為那件事情與顧棲相關——一年前的繼任宴上,那片落在亞撒手中的殘損畫布中用昂貴的顏料格外精細地描繪著一個青年,黑發黑瞳、膚色蒼白,本該如明月一般輕暉籠罩祈求垂憐之人,卻被心思肮臟的作畫人描摹做了等待寵愛的金絲雀,那邀寵的身子、諂媚的眼神,無一不讓亞撒憤怒。
他的哥哥是天上的月、雲上的神,是要被珍惜、要被寵愛、要被忠誠相隨的人,縱使他夢中有過那麼多以下犯上而幻想出的鎖鏈與肢體的束縛,但亞撒自己卻很清楚,如果可以、如果哥哥需要,他會做的隻是把自己頸上的繩遞過去,然後滿心歡喜地圍著自己的“寶貝”轉悠。
紅發的alpha像是守著高塔內王子的巨龍,占有欲強大卻又小心翼翼收著自己的獠牙與翅膀,生怕自己展露於眼神之外的孟浪嚇到了漂亮的王子……甚至因為王子,他甘心套上枷鎖與套繩,扶著王子的腳尖、親自將其送上自己的脊背,成就被巨龍主動奉上的馴龍騎士。
腳步無聲地穿過走廊,在路過原屬於顧棲的房間時,紅發的alpha一頓,他在短暫的停頓後,做賊心虛一般悄聲推開了房門,小心翼翼地踩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亞撒想,就一夜……他就偷偷睡一夜,明天會整理好一切、會把被子地毯都洗的乾乾淨淨,絕對不讓哥哥發現……他實在太想哥哥了……
像是小狗會偷偷叼著主人的衣服裝點小窩,等了三年的亞撒也會忍不住蜷縮著高大的身體,在屬於哥哥的房間裡感受著那道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