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不答反問:“你……都聽到了什麼?”
陶雅姝見楚琳琅不肯正麵說話, 心卻一下子墜入了穀底。
就在十天前,陶雅姝的母親生了病,父親讓她回府探視, 順便和緩一下母女的感情。
不管怎麼樣, 陶雅姝都是嫁了個望門寡。吳氏再怎麼氣,也有幾分心疼女兒, 以至於女兒嫁出去之後,積鬱在胸,害了咳嗽。
趁著在病榻上的虛弱,跟陶雅姝也算和緩了幾分。
隻是吳氏因為生病, 貽誤了去皇寺還願,乾脆讓陶雅姝代勞前往。
若是能遇到那位頗有神通的靈溪大師,能為女兒批命改運就更好了。
陶雅姝在鬼王府憋悶太久,一直沒有出門,也想透一透氣。
皇寺四周的山色正美,她早早就下了馬車,也沒有走皇寺的正門, 而是選了個山間無人的小路, 領著丫鬟采些樹葉, 撿拾些樹枝回去做書簽和插花。
結果就這麼走到了皇寺的後山處,不巧一抬頭,正看見她那位四姑母正在跟靈溪大師在後山的亭裡說話,而陶慧茹的丫鬟侍女們都站得老遠, 不知他們在說什麼隱秘禪機。
她一時好奇, 悄悄過去,隱在山坳裡,之前的話聽得不是很清, 最後也隻聽了個話尾,隻聽陶慧茹跟那個靈溪大師說了句:“太子讓我給您帶話,待司徒晟帶回三皇子時,還請大師見機行事……”
就這麼一句,便聽得陶雅姝的腦袋嗡嗡響。
她一下子聯想到,先前供奉三皇子劉翼的荷花缸碎裂,那靈溪大師好像曾給陛下答疑解惑,然後陛下突然相中了她的八字,要把她許配給三皇子的事情。
而且當初她同意嫁入三皇子府時,太後許是因為覺得對她虧欠,還勸慰著她,說是大師算過,也許三皇子很快就會出現雲雲。
不過她當時也隻是當成勸慰之言罷了。
此時聽到陶四姑姑跟靈溪大師說的這一句。
陶雅姝一時間,又想起了出嫁之前,四姑姑突然跟太子府往來密切,隔三差五就去太子府,找太子妃飲茶的事情。
她更是想起了好友楚琳琅,隨著司徒大人一起突然去了北地的隱情。
陶家的姑娘都是聰慧的。這幾處聯想彙合到一起,陶雅姝已經猜想出了大概。
那司徒晟前往北地,是不是因為找尋到了三皇子的下落,要將他帶回來。
可是她那個四姑姑卻跑來跟靈溪大師說這一嘴,那個“見機行事”又是何意?
那日她並沒有入皇寺,而是待四姑姑和靈溪大師走了之後就悄然離開。
她回來後也沒有可以商量的人,卻開始夜不成寐。
現在,總算盼回了楚琳琅,陶雅姝終於可以問個明白了。
楚琳琅聽得微微蹙眉,卻不能不回答陶雅姝的問:“司徒大人的確是尋回了人,可他是不是三皇子,還要等陛下的驗證……”
聽到這裡,陶雅姝的臉色登時如紙一樣白。
她甚至都懶得問司徒晟尋來的是什麼樣的人,心便已經一路下沉。
楚琳琅輕聲道:“你稍安毋躁,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自亂陣腳。這件事你四姑姑也摻和了進來,就不會是認祖歸宗那麼簡單了!”
說到這,她伸手握住了陶雅姝冰涼的手:“你並非孤身一人,就算事情真發展到了最壞的地步,我和司徒大人都不會任著你不管的!”
那個腦滿腸肥的穀有金若真是三皇子,依著他好色的程度,如何能放過貌美如端雅月季的陶雅姝?
彆說陶雅姝了,連楚琳琅想想都能吐出來。
事到如今,這次認親的事情疑點重重,所以楚琳琅隻能默默祈禱,這三皇子是太子和四姑姑搞出來的鬼,而陛下一定能有所覺察,免了陶雅姝的浩劫。
而與此同時,正在驛館安頓三皇子,等著宮中來人接洽的司徒晟,正好碰見了來尋他的廖靜軒。
司徒晟將廖老先生托他代轉的家書呈遞給了廖靜軒,然後說了說自己的北地之行。
當說到招安北地的義士時,廖靜軒還是微笑頻頻點頭,待聽到司徒晟從北地接回來三皇子時,廖靜軒整個人都木住了,冷聲問哪個是?
當司徒晟手指向那正在馬車邊吆五喝六,大喊餓死了的胖子時,廖靜軒整個人好似烤出了硬殼的泥俑,不光渾身僵硬,麵色都開始發黑了。
“這……這就是你給陶小姐找回來的夫婿?”廖靜軒極力克製,才讓喉嚨裡的吼掐滅了一半。
司徒晟有些無奈地微微抬起下巴:“我有何資格給陶小姐找夫婿?你若看不順眼,要怨生養他的父母,沒有將陶小姐的夫婿生得整齊些……再說了,陶小姐已經嫁人,你應該改口叫她三王妃才對。”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廖靜軒聽得十分的不順耳。
他不敢相信地再回頭看那穀有金。
此時穀有金正接過侍衛給他買的油餅,張開大嘴,甩著厚嘴唇津津有味地吞咽呢。
那吃相,就連廖靜軒這麼邋遢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更何況是陶雅姝那麼特性子的女子?
記得以前她照顧他傷情時,他大口吃糖酥餅,那位小姐就能一臉執著,拿著手絹撐在他下巴處,收集起所有糖渣!
難道以後的漫漫歲月裡,那一雙紅酥手,就要接在那胖子油膩的下巴處了?
若他是陶雅姝,都有種不想活了的心思,更何況是她本人了……
想到這,他猛然一把抓住了司徒晟的衣領子:“不行!你不能將這人帶給陛下!”
司徒晟倒是體諒好友的心情,無奈而又溫和道:“靜軒兄,你冷靜一下!這人的履曆線索,都是州縣報呈上去的,並非我一人左右。你不讓我帶去,難道是讓我犯下欺君之罪?”
廖靜軒被懟得無話可說,隻能痛苦得胡子微微顫抖道:“那……你讓陶小姐……三王妃怎麼辦?”
司徒晟顯然短少了枕邊人楚琳琅的說話油滑手腕,很是直白道:“起初能有些不適應吧。不過總比守活寡強些,以後有了孩子,也就能湊合過日子了。不過這也是跟你我無關,操心也操心不得的。”
若是換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廖靜軒搞不好就要揮拳出去,揍死口無遮攔的混蛋。
可是司徒晟說這話時,是一臉的淡定,似乎是在開解著他,更是在告誡著他,三王妃將來與三皇子的相處,原是跟他無關的。
憤怒的血液還在血管裡轟隆作響,卻找不到可以宣泄之處,廖靜軒的眼前隻是不斷閃過陶雅姝出嫁那日,撩開轎簾,衝著他燦然的淒美一笑……
算起來,司徒晟離京已經兩個多月了。
既然三皇子尋回來了,自然需要陛下親自確認。
而陛下則早早就等在了行宮,迫不及待地等著這個失散許久的兒子歸來。
跟陛下一樣翹首期盼的,自然也少不了一國儲君。
此時他正在太子府的小水軒裡拿著魚食悠閒喂魚,還問身邊的親隨陳放:“都安排好了?司徒大人這次勞苦功高,若是不夠熱鬨,可有些對不起他!”
陳放嘿嘿一笑:“找到三皇子這樣震天的功勞,怎麼能讓司徒晟這麼悄無聲息呢?請太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
太子聽了,冷笑著將手裡的魚食儘數扔入池中。
他精心布置了這麼久,就是要讓司徒晟好好品嘗下從雲端跌落的滋味。
一個陛下愛寵的權臣,卻妄圖混淆龍嗣,送個假冒的贗品呈到宮中去。
若是父皇一旦察覺,必定生疑,一個毫無背景的布衣臣子,若失去皇寵,就看他還會剩下什麼!
再說那穀有金,先前入京時,還有些興奮。
可這日,司徒大人領著他去見親人時,卻是越走身邊陪同之人越少。待馬車入了皇宮的大門,又在一處宮殿前停下時,初下馬車的他,整個人都暈住了,膩在肥肉裡的眼就不夠看了。
穀有金隻能怯怯跟在司徒晟的身後,顫聲問:“大……大人,我那親爹,究竟是乾什麼的?怎麼住這麼大的院子,還有這麼多的侍衛,這……這得做多大的官啊!”
司徒晟回頭看著剛剛換了一身新衣的穀有金——這人收拾整齊,卻依然如肥豬披綢,並不見整齊的樣子。
等到了陛下的禦書房前,司徒晟首先進去施禮道:“陛下,人已經在禦書房外等候了。”
老皇帝已經等不及了,他先前已經看過了司徒晟從北地帶來的物證,那手鐲和繈褓小衣,的確是小三被偷時的物件。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陛下也是止不住的激動。
隻是當穀有金粗苯的身影映入陛下的眼簾時,老皇帝明顯身子往後一靠,默默倒吸一口冷氣,死死瞪著那癱在地上的胖子後,微微提高了嗓門問司徒晟:“是他?你沒有搞錯?”
司徒晟恭謹道:“一切證據都在,他應該就是了。是否有謬誤,還請陛下聖明審視。”
就在這時,陛下跟前的親隨太監盛海趕緊走了過去,低頭檢查那穀有金身腿上是否有痣。
他以前也曾親自抱過三皇子,還服侍過三皇子沐浴,自然記得清楚。
這個胖子身上的每個特征果然都與三皇子吻合。
而且若是仔細分辨他油膩膩的眉眼,也能看出些跟陛下肖似之處,比如眉毛都很濃,嘴巴略略寬。
陛下聽聞了太監這麼說,終於站起身來,百味雜陳地走到了穀有金的跟前。
他欠下這孩子的太多,總不能因為他在鄉野長大,生得粗鄙,就不認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