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所以一直都沒有撤下三皇子府,不就是等著有朝一日,讓三皇子可以名正言順地歸來嗎?
書讀得少可以慢慢學,身上的肥肉可以慢慢減,而他總歸是了卻了心病一塊,不必再擔心死後不能得見九泉下心愛的女人。
想到這,陛下緩緩招手,讓穀有金離他近些。
穀有金此時也是不敢相信,自己此時經曆的一切。
若此時坐在金燦燦椅子上的是皇帝,那他……他豈不就是皇子!
這樣的情形,真是做夢都不敢夢得那麼大啊!
一時間,穀有金激動得有些控製不住,連滾帶爬地起身,若不是大太監盛海在一旁攙扶,都要站不起身來了。
這鄉野出身,沒有禮教的好處,就是認親起來,毫無顧忌。
待他來到陛下跟前時,抱著陛下的大腿就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爹啊!孩兒可算是找到你呢!爹啊!爹啊!”
老皇帝雖然有那麼多的孩兒,可沒有一個敢這麼沒規矩抱他大腿的,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盛海也有些手足無措,可眼看著陛下都伸手摸向肥豬,哦不,是三皇子的頭了。
他趕緊使眼色示意司徒晟退下,讓失散多時的父子可以單獨相處一會。
司徒晟低身施了一禮,恭敬地退出宮殿,離開行宮。
老皇帝先是俯身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看了看,然後慢慢直起身子,雙手托住穀有金胖胖的身體,將他上下前後地打量了一陣,語調隨和道:“朕老了,大喜大悲都會傷身,你且先起來說話吧!”
雖然是日思夜想的兒子,但是這等樣貌實在叫人難以生出舐犢情深,所以簡單問了問穀有金在北地的生活,陛下便擺手示意太監將穀有金帶下去。
穀有金還想跟自己的皇帝親爹溫情一番,可皇帝卻擺了擺手,沉聲道:“你一路勞頓,有些乏了,還是先去休息吧。”
盛海十分了解晉仁帝,看陛下這等寡淡的樣子,便猜到陛下這是大失所望。
不過畢竟是皇嗣,他也不敢懈怠,馬上安排太監將穀有金送到一處空宮殿休息,同時壓低聲音吩咐太監和侍衛嚴加防範,不準任何人接近皇子。
等身邊隻剩下盛海和幾個太監,晉仁帝老皇帝的臉色平如千年深潭,沉默了一會,便略帶惆悵地說道:“是朕的期望太高,將朕和靈薇的孩兒想得太好了……”
這靈薇便是方良娣的閨名。
方家靈薇,是多麼秀外慧中的靈氣女子。
在沒有遇到她之前,身為太子的他,過著循規蹈矩的日子,竟不知這世間還有許多他沒有嘗試過的事情。
跟她相處時,他才可以暫時放下自己的身份負擔,體會到人間煙火夫妻的滋味……
隻是他和靈薇的孩兒,竟然是這般腦滿腸肥的樣子,稍微一不留神,心中彌足珍貴的記憶,仿佛都能被迸濺到油星子……
盛海小心翼翼道:“難道……是司徒大人找錯了?可奴才方才驗了啊,這位的特征跟卷宗上記錄在冊的倒是一模一樣!”
老皇帝的目光調轉,看向盛海,聲音深沉道:“如此一模一樣,說是巧合都難,怎麼能說是找錯了呢?他的確是我的孩子啊!”
盛海連忙低頭,諾諾稱是。隻是陛下似乎想要靜靜,揮退了左右之後,便獨留在了書房中。
不過入夜的時候,成桌的珍饈美酒,由陛下恩賞,儘數送到了穀有金暫居的宮院中,由此可見,父子連心,雖然一時些情接續得疏遠,但是陛下還是認下了這個流離失所了許久的親兒!
再說太子,他的耳朵可是一直等著這邊的動靜呢!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若是偏心起來,是神佛都擋不住。
父皇盼了那麼久的老三終於有了消息,必定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將這三皇子領到眾人的眼前來。
父皇將這三皇子捧得越高,待這贗品的真相暴露時,父皇的麵子才會摔得越重,到時候豈能不震怒?
他可是當年衝冠一怒,便斬殺了功臣楊巡全家啊!
一個小小的司徒晟,隻怕將他家的看門狗一起殺了,都抵不住陛下心中的怒火吧?
所以當宮裡的耳目傳來消息,說是陛下這邊認下親時,太子竟然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來了。
這麼高妙的路數,他怎麼早沒想到?而且在尋找這“三皇子”合適的人選時,太子也是頗費了一番苦心。
如今功夫不負有心人,這麼看來,他早先準備好的那些倒是儘數用上了!
那些繈褓和手鐲,都是他特意命人仿製出來,做舊了的。
而當初搜尋這些線索的地方人員,他都已經安排周詳了。
隻要陛下將三皇子亮在人前,關於這三皇子的真正身份就會一點點暴露出來。
想到自己此番費心安排的人選,乃是千裡挑一的,不光身體特征與丟失的老三相符,還都是從那婆子手裡拐出的孩子。
也難怪司徒晟這個少卿出身的判官,也挑揀不出破綻。
隻是出乎太子意料的是,陛下似乎並不那麼心急,雖然認親下來,卻遲遲沒有昭告天下,將三皇子領到人前。
如此一來,他的後招該如何繼續?太子竟然有些寢食難安。
滿京城跟太子一樣寢食難安的,還有不少,比如三王妃陶雅姝。
自從得知司司徒晟尋回了三皇子,還帶去了宮裡之後,陶雅姝就等著這王府迎來真正的主人。
不過……當接到廖靜軒托她去買針線的丫鬟給她帶來的書信時,陶雅姝有些吃驚。
因為這樣逾矩的舉動,可不像廖夫子能做出來的。
想了想,她並沒有如信中那般,去他相約的京郊湖畔,而是以修訂詩集,請夫子前來匡正,附寫前言的名義,將廖靜軒光明正大的請到了三王府的前廳來。
這是陶雅姝成婚之後,廖靜軒第一次看到她。
昔日的沉靜少女,不過在這鬼王府短短數月的時間,就變得更加纖瘦了,整個人仿佛被暗沉的王府默默吸附著精氣……
如果說來之前,廖靜軒還有一絲的猶豫,那麼現在他心中僅存的那一絲猶豫也全都消散了……
這沒主子的王府,貼身的也都是陶雅姝自己買來的丫鬟,所以屏退左右,就可以清淨說話了。
陶雅姝淡淡問:“夫子向來事忙,不知緣何要約我相見?”
廖靜軒隱在濃密胡須裡的唇緊緊地抿了抿:“你……是不是……在兩個月前的夜裡訪過我?”
那夜裡綺麗的纏綿,太過真實,以至於廖靜軒想要裝傻都忽略不掉,所以他這次見了她,得問個清楚。
陶雅姝聽了這話,毫無少女的羞澀,甚至連眉尾都未動一下,隻是無謂一笑:“夫子的話,聽起來荒誕得倒像是夢,夫子是做了什麼夢,竟然當了真,說來給我聽聽?”
廖靜軒雖然年長了陶雅姝許多,可並非花叢遊蕩的狂徒,那夢裡的事情,怎麼好跟人講?
哪怕跟他共經那事兒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笑得無謂的花季女子。
事關名節,她不願認,也就罷了!
廖靜軒定了定神,開口道:“雅姝……你跟我走吧。不要腐爛在這處墓穴裡了。”
陶雅姝隱在袖子裡的手指,微微顫抖捏在一處。
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莫不是……她此時才在夢中?
“夫子……這話是何意?”就算心中已經波瀾成海,可她的聲音依然那麼清冷。
廖靜軒開了頭之後,卻變得順暢了許多,他鼓足了勇氣道:“我為官不算久,以前也做過彆的營生,多年的積蓄雖然不多,但也足夠去遠離京城的地方辟幾畝良田,蓋兩間屋舍。你跟我走,我來養你。至於該如何走,楚娘子說,她會幫助我們的!”
有那麼一刻,陶雅姝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頓住了。這些話,真的是廖靜軒說出來的?
廖靜軒說這話並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徹底想好了的。
司徒晟從北地帶來的那個粗鄙的胖子,居然是三皇子?
而司徒晟帶他入宮之後,陛下也金口玉言認下了他。
那麼父子在宮中團聚之後,三皇子勢必要回到三王府。
他聽楚琳琅說過那胖子的好色德行。到時候,陶雅姝豈不是要被個鄉野粗苯的肥豬折辱了?
想到這,廖靜軒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對這比他小了許多的女子,動了凡心凡念。
隻是這種頓悟,來得有些晚,竟然一步錯,步步錯。
可若他再不做些什麼,一定會抱憾終生的!
陶雅姝聽著他起初有些結巴,然後漸漸順暢的衷腸表白,臉上的笑意卻是漸漸笑開。
到了最後,她竟然捂著嘴,哈哈哈大笑了起來:“廖靜軒,你這麼風趣,難怪當初在女學裡如此受女學子的歡迎!我如今是什麼身份?堂堂皇子的王妃。而你,一個工部窮酸的小官,卻妄想拐帶天子的兒媳婦私奔!你倒是色迷心竅,不怕死得很啊!可惜啊,你說這不自量力的話前,就沒想著問問我,願不願跟你過窮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