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跑到前院, 透過花窗格棱探頭往正廳裡麵看。
裴玉卿還在屋裡喝藥沒來,前廳裡已經或坐或站著五六個賓客,比較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外披玄甲內襯藏錦的少年將軍, 不遠處坐著個留長髯四五十歲文質彬彬的老文士。
晏流吟就笑吟吟坐在最前麵的太師椅上, 他今天換了身深絳緋袍, 沒戴那串花裡胡哨的大珠手釧,拇指卻戴了枚通體鴿子血紅的紅瑪瑙扳指, 那扳指圓潤飽滿、豐光暗溢, 極為不凡,他搓著指尖漫不經心撥弄, 斜靠坐椅背,一派閒人富貴作派。
隔著花窗,能聽見裡麵有人遺憾說:“京城傳來消息, 秦雍王前不久半夜出宮途中遇刺, 昏迷幾夜不醒, 太醫都搖頭說不行了, 誰知昨日人竟轉醒了,如今秦雍王部臣就在京城鬨得風風火火抓刺客呢, 唉,可惜。”
那儒雅老文士撫著長須, 搖頭歎氣:“權欲迷人眼,想秦雍王昔日何等忠勇沉毅, 如今也生出虎狼之心,行那曹賊亂臣事, 成了竊國之賊。”
那少年將軍站起身,他麵容還帶青澀,但神堅意正, 語氣鏗鏘:“人心易變,既已為竊國之賊,便人人得而誅之,秦雍王逆行倒施,謀朝叛國,縱使風光一時,也遲早自取滅亡。”
“正是如此,秦雍王一個外姓人,行此謀逆之事,諸王皆憤,士子難容。”有人讚同道:“如今世道,魑魅魍魎橫行,卻唯有咱們公子披身大義正統,想先裴老將軍當年為國儘忠,先太後娘娘母儀慈愛,全是奸人蠱惑先皇,以致公子多年蒙受不白之冤,天下百姓看在眼裡,心中都盼望公子回歸正統…”
屋裡眾人紛紛出聲,晏流吟就歪著身子坐在那裡,漫不經心轉著扳指,慵懶懶的,也不知是聽沒聽。
珠珠彎腰撿了塊小碎石塊,從後麵隔著花窗遠遠扔向他。
指甲蓋大的碎石片砸在晏流吟衣袖後麵,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悶響,湮沒在眾人紛疊的說話聲中,隻有被砸中的晏流吟身形定住,低頭看一眼已經跌落到地的小石塊,順著方向側眼去瞧,瞧見花窗格棱後一雙骨碌碌轉的大眼睛。
那出名的漂亮小兔崽子趴在窗外,凶巴巴瞪著他,手指先比劃比劃外麵,然後又化作手刀,威脅般地在自己脖頸橫劃了一道
……非常凶殘,非常簡單明了。
晏流吟:“……”
南樓侯無語,氣得都生出好笑。
行吧,真個小祖宗。
晏流吟拍了拍衣袖,站起身來,眾人下意識看向他,見布政使大人笑道:“瞧我這不經事的嘴,早膳吃多了,腸肚脹得厲害,你們先說,我且去門口走走消消食。”
眾人大多在布政使手下做事,這些年大公子隱居不問世事,朝中政事聯係往來都由黃大監與布政使大人共同掌持,要是彆人在等待公子時候擅自出去、不免有不敬之嫌,但布政使就不必有那麼多說道了。
眾人紛紛笑向布政使拱手,道請大人自便即是。
杜讚一直極為欽佩敬重布政使大人,認為晏大人為人風流幽趣,氣度非凡,實是天底下數一二難以度量的人物,此刻立刻站起來,滿臉單純地朗聲說:“晏大人,我陪您一起,正好我有幾樁不解事想請教您。”
“……”晏流吟看了看這個毛沒長齊的二傻子少年,笑嗬嗬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著手出去了。
杜讚一臉懵,下意識扭頭,看見布政使大人背手高大寬闊的背影跨過門檻,衣袂漸漸遠去,他正要收回視線,餘光卻瞥見門口隱約有女孩子鮮豔的裙角一閃而過。
杜讚忽而一愣。
晏流吟走出前廳,沿著小道往花林裡一轉,沒走幾步,旁邊靠水的假山後突的伸出一隻白白小小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猛地硬扯他進去。
這小兔崽子力氣大得很,晏流吟在凡間養尊處優這些年真沒受過這待遇,一個踉蹌被扯拽進假山,眼睛眯起適應一下昏暗的環境,就見少女扒著假山,還探頭機警地往外望了望。
晏流吟:“……”
晏流吟:“祖宗,您這又是哪一出。”
珠珠扭回頭來,晏流吟對上她凶亮亮的眸光,她一副好勉為其難的樣子,不情不願壓低聲說:“侯爺,我有件事想問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