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在做夢。
珠珠想, 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之前那麼久都沒醒, 怎麼可能中一箭就蘇醒了記憶是吧, 這又不是話本子,怎麼可能這麼巧是不是,絕不可——
珠珠眼看著男人的眼眸從死亡的空洞慢慢恢複生息。
原本凡間的藩王的眼神, 充滿英武、強硬、野心勃勃, 哪怕已經是當世權王,也掩不住常年軍伍之人特有的驍勇悍厲之氣。
但這雙眼睛不是的。
這是一雙如乾坤在握、壓山海於掌中不可翻動的眼眸。
這是威赫、強盛、絕對的不可悖逆而帶來的至極雍重。
那是強權到極致的具象化,是非長久亙古的尊貴而不可有的冷漠與沉和,像天與地一樣自然地呼吸存在,毋庸置疑, 無可抵抗, 所見者唯有俯首叩拜。
說真的, 珠珠從小到大從沒怎麼見過衡道子失態的模樣
——除了她跳下天門的那次意外。
但按理隻有那一次意外就夠了。
就像人間皇宮前高懸的帝王瓦,他是一尊巔峰權力化身的象征,他是不應該動的。
可這一刻,珠珠看著這從來至高無上的尊者在她麵前崩然變色。
他的眼瞳遍布血絲,碎裂著劇厲的痛楚,無數斑駁的色彩在年長的尊者眼中衝撞, 尊者大口大口喘息,像竭然吸喘著最後一口氣力,被箭矢貫穿的胸膛在生與死之間艱難窮儘地起伏, 卻仍緊緊望著她。
那眼神幾乎讓珠珠毛骨悚然。
無數噴湧的血淌過她的手,滾熱的,腥膩的,珠珠殺過人, 她的手不是沒沾過血,可她從沒有一次覺得血像這樣黏稠炙熱,幾乎像要從她手腕每個毛孔滲進去,讓她整條手臂都像發麻。
珠珠並不想讓攝政王死,於公於私,也從沒想過讓衡道子死、讓鎮坐神州維護了九重天幾萬年太平的元蒼天尊死。
她沒想讓衡道子死,她隻是想自己變強,強到能有和衡道子平等對話的權力。
她原本想的是,先苟在人間渡過情劫,等成功涅槃,就可以帶著老婆雄赳赳氣昂昂回神州去。
珠珠倒也沒想過和衡道子來個“分手了也能繼續當朋友”,那就不現實,還是直接天南海北不相往來的好,以後衡道子在南域,她就留在北荒,和衡道子保持“王不見王”的冷淡態度,那總應該沒啥問題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作為維護九重天的重要力量、共同攜手維護神州的長治久安安定太平,是不是,聽著就多正能量、多和諧啊!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涅槃。
她渡過情劫、涅槃,等變強後,拳頭夠硬,一切當然就都好商量。
然而,事情出了億點點意外。
她還沒有涅槃,衡道子先醒了。
——在她拳頭還不夠硬、還沒變成大妖王之前,衡道子已經醒了,來抓她了。
“——”
珠珠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當場麻掉。
救命,救命!
她心裡幾乎有隻小鳥在撲騰翅膀團團轉著亂叫,她好想掛出來一張求救帖子,上麵大黑字標題寫著:急急急!分手後被權勢滔天的半個爹兼前夫下凡來抓了怎麼辦?!
盛年的男人喉頭滾出大口大口的濃血,那血裡甚至夾雜著殘破內臟的碎沫,場麵驚心無比,可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神情,像被驟然攪動的風雨。
珠珠清晰看見尊者眼瞳裡倒映的無數顫動的情緒,痛楚又震怒、悸喜而深驚,那前所未有的複雜,讓她腳趾頭發涼,後腦殼神經幾乎要原地起立跳起踢踏舞。
救命,救命,大爺求您彆這麼看她,求您了快變回原來的德行,她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
“你…”
尊者艱難抬起被血浸滿的手,像想撫摸她的臉。
珠珠當然不想給他摸到。
珠珠下意識往旁邊扭頭躲,卻不小心忘了手裡還攥著箭矢,手一下鬆開。
她避開尊者的手,少女細白的臉龐從他手中躲開,她鬢角微微翹起的發絲像鳥兒的尾羽掃過他掌心,流露出少年人獨有的輕盈冷淡的抗拒。
“!”
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怒與歡喜在尊者臉孔僵凝。
他像猝然被捅了一刀,血肉被利刃生生掀開,那刀刃還在肉裡肆意攪動,攪得鮮血淋漓。
等鬆開手,珠珠才反應過來,趕緊又去抓住箭矢,不讓箭矢亂跑造成二次傷害。
但好像還是晚了。
尊者猛地全身顫抖,忽而佝身一大口血噴出來,如大紅的血墨濺濕了半張桌案。
“你…”
“你——”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力氣大得像要把她的手攥下來,那雙目如燃起熊熊鬼焰,珠珠瞬間呲起牙,臟話還沒來得及罵出來,他雙目一闔,整個人仰頭往後昏倒去。
“王爺——”
“主公!!”
“!!”珠珠快要瘋了。
所有人倉皇恐慌圍過來,男人昏過去仍然攥著她的手不放,珠珠雙手還得攥著箭,心裡罵罵咧咧也沒空去掰,直到幾個大夫連滾帶爬地趕來,接替她攥住箭。
“血止不住。”為首的老大夫看見這樣一支青銅長箭,刹時幾乎魂飛魄散,抖著手四包止血散撒下去,血還是不死不休從血洞中噴湧:“血止不住,這樣根本拔不得箭。”
眾人聽得頂門魄飛散,段晁目眥欲裂:“不可能!不可能!拔箭!快拔箭!我命你立時拔箭!必得保住王爺性命!”
他說著就要扯那老邁大夫拔劍,薑老仙君第一次駭變了臉色,推開他喊:“拔不得,拔不得!這箭壓著傷口止血,血還沒止住,一旦拔出,立時所有傷口崩裂大出血,十幾息內必死無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