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 躁動。(1 / 2)

珠珠罕見有點猝不及防。

她長這麼大, 被人喊過少君大王、罵過孽障王八蛋,唯獨第一次被人家喊姨母

——她居然也變成長輩了?

阿蚌先反應過來,連忙介紹道:“大王!這就是青秋的孩子啊, 叫嘉元, 今年剛好一千七百歲了, 您看長多高了。”

珠珠才想起來。

阿蚌之前跟她特地解釋了, 青秋當年懷著龍蛋被曾經的東海王敖廣強行取血, 傷了氣血, 以至於這孩子先天不足, 在蛋裡孵了一千多年都沒孵出來,東海王位久久空缺;那時候龍族都生出些微詞,還是敖金瓴從中出了大力, 又有阿蚌在外麵斡旋, 直到拖到一千多年前,這孩子總算破殼出來,又日漸展露出不俗的天姿,坐穩了王位,才消停下來。

珠珠之前都沒怎麼在意青秋那顆蛋, 她隻在乎青秋是不是活得好,那顆龍蛋是敖廣的種,她連人家爹都乾脆利落殺了, 還在乎一顆蛋。

沒有當年一起把那顆蛋毀了, 既是因為畢竟是青秋的孩子、青秋想留著那蛋當東海太後, 再是因為那時她年歲小、的確更心慈手軟些,因而睜隻眼閉隻眼,就把那蛋留下了。

如果阿蚌沒刻意跟她提起,她都全忘了這蛋的事, 甚至即使之前阿蚌提了,珠珠也沒什麼感覺,直到此刻,看著這一個挺拔峻美的少年活生生立在麵前。

珠珠凝量著敖嘉元,心中終於漸漸生出真切的感受。

這是青秋的孩子,算下來,還真是她的半個外甥。

北荒蘇家向來綿延血脈艱難,動輒幾代一根獨苗單傳,蒼梧樹、忘川和整個北荒的未來都係在蘇家的大君一人身上,以至於任何一個孩子的誕生對於蘇家都是天降喜事、是勝過世上任何奇珍的最貴重的寶物,蘇家對子嗣的執念和看重幾乎刻在骨頭裡。

珠珠不是一個和善的人,如今更是心硬如鐵、凶戾冷漠,但阿蚌和青秋畢竟是例外,這是陪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人,珠珠心裡看她們像親人、妹妹。

因著這份情感,珠珠再看這個從未謀麵的孩子,愛屋及烏般的,也逐漸生出些柔和的憐惜來。

“你叫嘉元。”珠珠語氣難得和緩:“我上次見你,你還是一顆蛋呢,如今已經長這麼大了。”

敖嘉元聽過許多關於北荒大君、他的“姨母”的傳言。

可他卻第一次真的見到她。

完全出乎他曾經所有的臆想。

她有一張與赫赫威名大相徑庭的麵容,那是一張極柔軟的臉,鼻梁小巧,眉眼秀美,唇是含丹一樣鮮潤的色澤,天生狹而圓的鳳眸,浸著泠泠的波光。

她既不像有些傳言中生得青麵獠牙、七頭六爪,也不是鬼魅般的俗豔,她的容貌是靡豔、柔和、甚至冷漠的,可她的眼神、她的身上,有一種比欲鬼更驚魂動魄的東西。

她的眼神冷漠,悍戾,仿佛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逼勢、又不斷強自忍耐下去;一種神經質的強盛與壓抑,像彈簧的兩端在她身上拉扯,越繃越緊,讓人心驚膽顫。

讓人恐懼,讓人折拜,可又莫名…讓人口舌喉嚨發緊,突然想知道如果那根弦崩斷了,會發生什麼?

“…姨…母。”少年人脖頸那顆還沒完全長成的喉結動了動,終於低低滾出這一聲。

他滾了滾喉嚨,半響,才低下頭重新道:“見過姨母。”

那聲音恭敬、冷靜,毫無任何異樣。

珠珠點點頭,往身上看了看,也沒見身上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見麵禮。

嘖。

珠珠翻開手掌,掌心簇生出一支紅色的細羽,珠珠把羽毛拔.下來,透過窗遞給少年人:“將來若遇見生死攸關的事,往這裡灌進妖力,毛羽化為火焰,可護你平安。”

她甚至沒有解釋是多大的火焰、可以抵擋什麼樣水平的敵人,就輕描淡寫撂下那麼一句話,輕飄飄的一句“護你平安”,仿佛滔天的倨厲與篤定。

敖嘉元抬頭望著少女儘力和緩的眉目,低低應一聲,雙手接過,道:“謝過…姨母。”

珠珠嗯了聲,說:“走吧。”就放下窗簾。

厚重繁麗的帷布落下來,把所有盛大旖旎的風光都遮去,透著和主人一樣的薄情冷漠。

車架重新往前行駛,少年龍王站在原地,眼望著那如雲巍巍浩浩的儀仗,赤玄華紋的鳳凰輦像一尊龐大的巨獸,有著美麗又不容妄想的冰冷威嚴。

敖嘉元望了半響,低下頭,看著手中大紅色的羽毛,很難說清怎麼想的,他用指腹輕輕撥弄一下的細羽,然後就覺得指尖傳來撕痛

——並不像看上去的柔軟,這細羽輕易且毫不容情地割開了他的手指。

老成深沉的少年人難得怔了,眼看著自己的血從手指滴落,落在泛著寒芒的羽毛尖,很快浸了進去,再沒有一絲痕跡。

“……””

敖嘉元看了很久,忽然眼尾微微飛起,竟莫名抿唇笑起來。

任何東海的臣子若看見這少年龍王的笑容,都會覺得心生惶恐敬畏

——少年的笑容,既飛揚含意,又太深沉難明。

到了東海龍宮外,珠珠下了車輦,粗略掃過一眼,曾經被她拆得稀巴爛的東海龍宮已經重新建起來,還建得更氣派,龍宮周圍養著許多花花草草,這一看就是青秋乾的事,像她和阿蚌這種典型北荒人過日子從來隨心所欲,糙得一匹,隻有青秋,從小就一副悲春傷秋楚楚多愁的心腸,看才子佳人的話本情詩都能眼圈一紅哭哭啼啼落幾滴貓尿。

東海的使團也跟過來,珠珠感覺身旁罩來陰影,少年走到身邊,她轉過身望一眼,才發現這小子比她以為的要高,儼然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等再長個千八百年,真正成大人了,少說也是一米□□的大個子。

少年走到她身邊,就自發慢下步子,保持在落後她一二步的晚輩位置,雖然冷淡但懂事有禮。

珠珠很少體會這樣當長輩的感覺,以前她都是那個被當小兔崽子收拾的,現在一下換了身份,這種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奇妙,不過總是很愉快。

珠珠背起手,學起來以前見過的長輩樣子,慈眉善目和他聊天:“你娘怎麼樣?”

——小暴君的“慈眉善目”可是太核平了。

阿蚌都打了個抖,少年卻極沉穩,麵不改色道:“娘親身子康健,一切都好,請姨母放心。”

珠珠點頭,又道:“你娘與南海小八王子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敖嘉元一頓,看向她,垂眼道:“是,知道了。”

“你娘這個人腦子時常冒泡,以前就是,如今一把年紀了還不著四六,這事鬨得不好,讓你這個做兒子的臉麵無光,這事我會說她。”

敖嘉元聽著這話,就已經察覺到弦外之音。

果然,片刻,這北荒年輕的大君已經接著道:“但你也當體諒你娘,她生養你長大,護著你坐上王位,極是不容易,她那人從小有這些毛病,你長大了,她一個人不免寂寞,讓她找幾個小侍麵首陪著解悶,不會耽誤你的事,也能叫她老實些、少出去惹事。”

敖嘉元不知道天底下還能有第一個人像這位一樣麵不改色與做兒子的說給母親找小侍麵首的事。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複雜,有些好笑,又很難不升起獨屬於少年人的不甘和忿詈

——她是真隻在乎母親,全把他當個用來孝敬母親的工具。

她怎麼能把話語和態度中的冷漠無情表露如此輕描淡寫、高高在上、又理所當然?

敖嘉元道:“我明白,母親生養我吃過許多苦,我會孝順母親,隻要母親高興,我什麼話也不會有。”

這威重的大君看著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溫和許多。

珠珠還以為會多費口舌,沒想到這少年如此乖巧懂事,再看他更順眼了不少。

珠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身形微微僵硬一下,像是不習慣這種親近碰觸,珠珠對小孩總多些寬容,並不為難他,收回手,道:“你能這樣懂事,我很欣慰,你放心,南海這件事我來處置,不會留給你半點隱患。”

敖嘉元想說什麼,已經到了地方,大君大步進去。

珠珠走進殿內,一眼看見簾帳搖晃。

珠珠冷笑:“這時候知道躲了,早乾嘛去了。”

紗簾後終於小心翼翼露出一雙杏眼,小鹿般可憐,看見她,瞬間含滿淚水,淚眼汪汪:“小姐~~”

珠珠森森:“叫小姐,今天你叫爹也沒了用,滾出來!”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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