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的龍王奉旨來覲見魔帝,敖嘉元來求見她。
珠珠根本沒見他,直接叫西海王找機會帶他一起告病回去。
燕煜連自己以前喜歡過的白月光表姐都殺,瘋得不太有人樣了。
珠珠不覺得他還有什麼事乾不出來。
魔帝現在盯著她,她不能做事,珠珠請梵玉卿從中回旋。
因為她主動來當人質,一直沒有說回北荒,又親自撫養燕肅,魔帝逐漸放下疑心,準許諸族王侯歸家,四海龍王得以陸續離開。
各族王侯陸續離開,魔帝唯獨沒發話允許北荒大君走,也無人敢吱聲。
珠珠早有預料,半點不意外,把車門一關,悠然過自己的日子。
魔帝的帝輦駛過曾經富饒的中州大地,大片荒蕪茂盛的黃草已經覆蓋過白骨,秋風漸入深冬,隱約可見來年盛春的跡象。
不久新到了一處行宮,她也被安排了一座宮殿,這座宮殿極為巍峨,尤其製式特殊,像一頭展翅的鳳凰。
珠珠根本不管,連名字都沒問,讓她住哪兒她就住哪兒。
她正在收拾東西,梵玉卿來做客,珠珠就邀他喝茶。
燕肅在旁邊寫功課,是默寫《王道》,這是神州所有王侯世子從少年懂事起就要學習的書,當然,學的水平就因人而異了。
梵玉卿拿起一張紙,珠珠早看過少年的作業,這小子字寫得很好,墨跡清晰,筆法靜肅,上萬個字,少年寫得工工整整,一字不差。
梵玉卿卻道:“這孩子的筆法,有大禪性。”
珠珠不由詫異。
“禪性?”珠珠看向少年:“他可是魔。”
“不會錯。”梵玉卿也看過去,問燕肅:“你自學過佛法。”
“……”燕肅抿著唇,低聲說:“我曾在書庫翻出一本佛經,讀之後,覺得心境更平定,因而偷偷看過幾年經書。”
“這不是看幾年經書能寫出來的字。”
梵玉卿拆穿他拙劣的謊言,對珠珠說:“這孩子十分沉得下心,筆力沉毅,中正純善,比起做魔族帝子,更適合來三生天學佛。”
珠珠有些訝異,但想了想,發現這樣也不錯。
燕肅心性太良善,在魔族格格不入,如果去三生天,也許更適合他。
梵玉卿問燕肅:“你喜佛法,可願隨我修行。”
“梵聖主想收你當徒弟,你願意嗎。”
珠珠也道:“不要怕,隻要你願意,你父帝那裡我來說。”
燕肅抬頭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謝過聖主好意。”少年對梵玉卿道:“我是魔界的長公子,忝居高位,受族中萬千百姓供養,我不會離開魔界。”
梵玉卿道:“以你的心性,留在魔界,如一瓢清水入濁河,將來日子未必好過。”
“…”老成嚴肅的少年抿了抿嘴巴,堅持說:“那也是我該做的。”
珠珠聽著,也不準備再
勸了。
“他有這樣的膽識,就隨他吧。”珠珠阻止還想開口的梵玉卿,說:“這麼小的年紀,一味老老實實安分守己能成什麼大事,他想乾什麼,就讓他儘管去乾,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未必比當你徒弟差。”
少年抬起腦袋,眼睛亮晶晶看著她。
梵玉卿也不再勸了,卻說:“他被你養在身邊,哪怕隻是一些時日,也足夠他受益半生。”
珠珠說:“你是在說他學我的膽子,這可不像好話。”
梵玉卿聞言,眼角忍不住微微彎起,清冷中浮現出雪梅般含蓄的笑意,極是驚豔美麗。
以前少女看見他這樣的笑,會高興的撲過來抱住他,不斷親吻他臉頰。
但現在他這樣笑,她眉眼帶笑,神態輕鬆,眼底卻一片平靜,再無任何波動。
梵玉卿心中突然顫抖。
他的手指不受控製伸出,幾乎虛搭在她手腕,想碰觸她的溫度。
珠珠手腕一涼,低頭一看,看見梵玉卿細瘦蒼白的手指。
梵玉卿道:“我有沒有說過,對不起。”
聖主這樣柔婉語氣的道歉,幾乎再遮掩不住情誼。
珠珠隻作不覺,若無其事說:“你已經說過幾次了,再說下去,我恐怕也該與你客氣客氣,向你道幾聲歉了。”
“……”梵玉卿看著她,顫聲:“你可有見到那日我…贈你的菩提葉。”和布袋裡的桃花枝。
珠珠沒覺察,笑道:“看見了,我已經泡茶喝了,效果很好,謝謝你。”
梵玉卿表情逐漸凝滯。
“…僅此?”他問:“僅此?你沒有看見…裡麵的東西。”
珠珠終於察覺異樣。
“還有什麼東西。”珠珠不動聲色:“符玉直接給我泡的茶,你有東西落在裡麵了。”
梵玉卿嗓子塞滯住,他心口像倏然被什麼東西重重敲了一記。
珠珠看著他的表情,就明白他恐怕還真往布袋裡放了什麼東西,符玉看見、直接把東西扔了。
啊,這可真是…尷尬。
家裡的大醋缸子肯定是不能計較的,但梵玉卿現在和她關係也不錯,三生天對北荒支持若此,她也不能太讓他難堪。
珠珠轉移話題,笑說:“哎呀,瞧我這粗心大意,應該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吧,聖主彆怪我,要是三生天什麼至寶,我恐怕得砸鍋賣鐵陪你。”
梵玉卿知道她在輕快轉移話題,不叫自己難堪。
他臉色蒼白,勉強牽起一個笑來,輕輕搖頭,說:“不…不妨事。”
少女看著他,那眼神清明如琉璃,從容溫定。
梵玉卿突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有這樣的目光。
那驕縱的、乖戾的、凶殘冷酷的少女,什麼時候,也有了這樣的目光。
“梵聖主。”她聲音溫和:“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梵玉卿肺腑倏顫。
他前所未有地意識到,有
什麼話再不說,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他的唇齒像不受控製,終於吐出最心底的話:“當年你我親手繡的紅蓋頭,一直留在我手中。”
“我繡的祥雲、金花、小鳥。”
他說:“我繡我們的名字,繡的‘珠珠’,‘玉卿’的卿隻繡了半筆,你走之後,我看見蓋頭放在桌邊,‘卿’的另半邊已經被你補齊。”
“從那一刻,我的心就再無法平靜。”
“我贈你的布袋,裡麵有菩提葉,連同我們定情那一支桃枝。”他急說:“珠珠,桃枝上那最後一朵花開了,三千年了,那一朵從不開花的桃花終於開了,珠珠,你知曉嗎。”
他的語氣越來越急切,抬起眼,卻對上少女溫和平靜如初的目光。
“——”
他全身的血像停止流動。
“之前是不知道,現在知曉了。”她說:“梵聖主,三生天的聖架該歸去了。”
“來日有幸,我願親手寫信,邀您與三生天來參加我加冕的典禮。”
“梵聖主。”她這樣說:“回去吧。”
“——”
所有流淌的血終於在他的血管裡凍結。
梵玉卿走出門,德盛菩薩攙扶著他,三生天的菩薩聖徒簇擁在旁在後,擔憂望著他。
他都像感受不到。
天邊落下了雪,他眼前恍惚,好像看見還是那年他在人間,雪後披身厚氅在行宮中消食行走,少女穿著朱紅的蓮花裙,舉著桃花枝蹦蹦跳跳向他跑來,高興喊:“公子”
“公子——”
她向他跑來。
梵玉卿幾乎張開手臂。
可他一眨眼,都沒了。
臨著秀美江南河流的琴樓,人間的小行宮,紅裙興高采烈的少女,鮮妍的桃花枝,熱烈爛漫的情誼。
都沒了。
“……”
這一刻,他才像終於明白,他徹底失去他的珠珠了。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那個他從河邊撿到帶回去的小妖小鳥。
再沒有了。
血從他口鼻滾出來,他嘗到無數腥甜,所有神誌昏聵發黑,頃刻間天旋地轉,再沒有意識。
“聖上!聖上!”
過了幾日,珠珠聽說三生天向魔帝告病請辭,聖主舊疾複發,咳血昏迷,聖駕啟程歸去。
珠珠聽完,不由有些感然,她本來真不想把事情弄成這個地步,但沒想梵玉卿執念如此之深,隻好下狠刀,快刀斬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