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寰失笑,細細叮囑道:“老規矩,三個小的在屋子裡不用出去。我們等下去的時候,見機行事,不要做無用的反抗。”
趙瑚兒愣了下,變得不安起來,呐呐道:“若是被金狗皇帝選了去,那該怎麼辦?”
趙寰沉吟了下,坦白地道:“完顏亶不會選我們,一來我們年紀大了,二來,他披著讀書人的皮,不會那般猴急,今晚就廣充後宮。三來,完顏亶的正妻可是出自裴滿氏,在金人中是世家大族。完顏宗乾為了穩定朝政,亦不會猴急,隻會強行拉去吃酒作陪。最大的可能,是我們會被拿去賞賜給其他完顏氏貴族。”
趙瑚兒臉色大變,更緊張了,忙追問道:“若我們被賞了出去,就必須得分開,那就更糟糕了!”
趙神佑眼眶一下紅了,撲到了趙寰懷裡,摟著她的腰不肯撒手。趙佛佑與趙金鈴見狀,嗚咽一聲,跟著跑過去,幾人抱成一團。
趙寰感到幾人深深的不舍與不安,默然片刻,道:“程頤曾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們可同意他的說法?”
“呸!”趙瑚兒冷笑連連,“他大放闕詞罷了,誰搭理他!”
邢秉懿想了下,低低地道:“照他的理來說,我們都是失節的女子,早就不該活著了。”
趙寰道:“男人們都這般想,南邊朝廷的官員,更巴不得我們這般想,全部殉節,方便他們趁機抹去這段不光彩的過去。我們活著,存在,使得他們成日掛在嘴邊的大義,家國天下,就變得尤為可笑。我們偏要好生活著,活得比他們長,活出真正的風骨。若是這次之後,我們就要分開,你們也不要怕,是危機,也是轉機。”
仔細斟酌之後,趙寰道:“去將薑醉眉她們叫來,我們一起商議。”
很快,薑醉眉她們來了,幾人同樣神色焦急,七嘴八舌道:“二十一娘,先前你不在,我早就想找你呢。”
“就是,今晚應當是鴻門宴,誰去誰倒黴。二十一娘,你可以應對的法子?”
趙寰示意她們安靜,“來不及了,我們先說正事。”她壓低聲音,與她們仔細叮囑安排了一番。
薑醉眉她們聽後,當即離開,各自去忙碌。
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浣衣院極為難得掛上了幾盞燈籠。紅彤彤的燈籠,照著破舊的院子,顯得既怪異,又不倫不類。
韓皎剔剔達達走了一圈,不斷提醒道:“可都裝扮好了,快些!要記得守規矩,若是惹惱了貴人,仔細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趾高氣揚的喊聲,到了趙寰屋前低了下去。韓皎看到趙寰在,暗自叫了聲阿彌陀佛。對她照舊穿著先前的破舊衣衫,將趙佛佑她們留在屋內的行徑,隻當做未曾看見。
趙寰與趙瑚兒,邢秉懿三人結伴一起往外走去。她邊走邊不動聲色暗自打量,浣衣院尚好,出了院門後,周圍氛圍頓時一變。
金人守衛森嚴,在原來燒掉大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頂巨大的王帳。一頂頂矮帳圍繞著王帳,持著刀槍的金兵,警惕來回巡邏,哪怕是蚊子都難飛進去。
架得高高的柱子上,掛著龍燈,將四下照得透亮。趙瑚兒抬眼看去,輕聲嗤笑,對趙寰道:“這是大宋汴京元宵節時,鼇山上最常見不過的龍燈。可憐這群蠻子,卻當做寶貝搶了來,慶賀新皇帝登基。”
趙寰不經意哦了聲回應,眼神卻盯著王帳的布局,估算著守衛的兵力。
新殿尚未修葺完畢,皇宮內接連出事。按照常理,完顏宗乾應當讓完顏亶留在王寨裡才穩妥。
隻看眼下的架勢,被重兵把守的王帳,趙寰估摸著,完顏宗乾是為了彰顯完顏亶的皇帝威嚴。
皇宮破歸破,代表的意義卻不一樣。在此地大張旗鼓安營紮寨,是在向各方勢力施壓。
在韓皎與金人的吆喝安排下,眾人低頭陸續進屋,在角落處肅立。
趙寰混在中間,抬眼打量過去。在大帳的正中處,擺著一張花梨木荷葉交椅,椅子上,鋪著一張雪白的虎皮。
在右下手,同樣擺著一張交椅,隻上麵沒有披著虎皮,以示區彆。接下來,依次擺放著矮塌矮幾。
靠近角落處,立著花枝宮燈。香爐裡青煙嫋嫋,散發著濃鬱的檀香香氣。
不倫不類,貽笑大方。
趙寰她們進屋後,樂師伶人們陸續進入。在金人的安排下,與趙寰她們挨挨擠擠靠在了一起。
立在趙寰身邊的趙瑚兒,悄然碰了她一下,眼神朝樂師那邊斜去。
趙寰輕輕頷首表示已知,她早就發現了,進來的樂師們,其中就有趙瑚兒認識的許桃娘。
“陛下到!”一聲渾厚的喊聲響起,似唱似吆喝,金人用生硬的漢話喊道:“跪迎陛下!”
趙寰隨大流下跪,雜亂的腳步聲在帳內響起。金人喊著女真語,她一句都沒聽懂,猜想應當是些吉祥話。
“不用多禮,諸位都起吧。”完顏亶聲音嘶啞粗嘎、漢話倒挺標準。
趙寰隨著大家起身,抬眼在屋內掃過去。除了上次在完顏晟大殿中見過的完顏宗賢等人,這次多了好些生麵孔。
按照他們的座次,趙寰猜坐在完顏亶右下首第一的,應當就是完顏宗乾。
坐在完顏亶左下首之人,看上去風塵仆仆,渾身散發著寒意,應當就是急匆匆趕回來的完顏宗弼。
端看幾個陌生麵孔,他們陰沉著臉,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不出意外,他們該是完顏晟的兒子們。
一個明顯的漢人麵孔之人,坐次比較靠前,他肯定就是完顏亶的漢學先生韓昉。
趙寰仔細打量著完顏亶,他這次穿上了嶄新的明黃龍袍,裝扮一新。眼底一片青色,看上去像沒睡好,臉上倒始終掛著笑意,舉動斯文中透著僵硬。
多看一會,趙寰便發現了。完顏亶偶爾掀起眼皮,眼神漂飄浮不定,毫無目的朝人群中掃視,難以形容的陰鷙。
趙寰微怔,完顏亶情緒不穩,明顯癲狂,隨時會發瘋。
仆從下人陸續送了酒菜上來,樂師們奉命開始奏樂唱曲。
完顏宗乾率先端起酒杯,在完顏亶麵前恭敬跪下,雙手將酒杯舉過頭頂,無比虔誠嘀哩咕嚕了幾句。
完顏亶端起身邊的酒杯,笑著朝完顏宗乾舉了舉,說了句請起。等其一飲而儘之後,跟著揚首喝完了杯中酒。
趙寰認真觀察,完顏亶握著酒杯的手指拽得極緊,看上去好像很緊張。右半邊臉,則青筋突起了一下,仿佛緊咬了下牙關,恨意閃過。
完顏宗乾敬完酒之後,退回自己的座位上,看向了完顏宗弼。
完顏宗弼坐在那裡,對周圍的情形視若無睹,隻管一手執壺,一手握著酒杯,連續喝了好幾杯酒。
完顏晟的兒子們,如宋國王,戰功累累的完顏宗磐等人,向來誰都不服誰。謀反以及殺害叔伯兄弟等事,對他們來說已習以為常,早在完顏晟在位時,就多次發生。
毫無建樹威望的少年皇帝,他們壓根不放在眼裡。此時見完顏宗弼不給麵子,臉色很是精彩,在一旁樂得看笑話。
完顏宗乾氣得臉色黑沉如鍋底,將酒杯往案幾上一擲,眼看就要暴起。
完顏宗賢將一切看在眼裡,趕緊站起來打圓場,笑道:“今晚是陛下的宴請酒席,酒上來了,缺了美人兒作陪,那多沒意思。”
完顏亶神色陰霾,嘴唇剛動了動,完顏宗乾順了順氣,已經搶先笑著應了,取笑他道:“怎地,你還想再做一次趙構的爹爹,再讓大宋的太後給你生個兒子?”
完顏宗賢哈哈大笑,對站在最後的韋氏招手:“還不快過來陪我吃酒!”
完顏宗乾朝趙寰她們看了來,斷了一截的眉毛頓時往下一耷拉,不滿地道:“怎地穿得這般難看,帶下去換身省事的衣衫!”
這下完顏氏變得團結起來,男人們敲著案幾,大笑不止,嗷嗷怪叫,猴急著指點著她們,道:“我要她,還有她!”
完顏宗乾見完顏亶沒做聲,皮笑肉不笑對他道:“陛下可看中了誰?不如臣替你選一個可好?”
完顏亶眼皮耷拉下去,又飛快掀起,瞄完顏宗乾一眼,再耷拉下去。
完顏中乾話語冷了幾分,道:“大宋的女人不值錢,不過些玩意兒罷了,拉來助助興而已。”
完顏亶臉頰抽搐了幾下,眼珠子猛然轉向一旁,好似要飛出眼角,手隨意一點,“就要她吧。”
完顏中乾順著完顏亶的指點看去,見是趙佶排行三十二,被封為慶福帝姬的趙金姑,矮小瘦弱,頓時嫌棄不已,揮揮手道:“帶下去好生裝扮一下。”
趙金姑年紀與趙佛佑相仿,瑟瑟發抖著被帶了下去。不一會,她與韋氏等人,一同被重新帶了回來。
她矮瘦的身上,掛著華麗的細薄紗絹,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踉蹌一下,晃晃蕩蕩,連著摔了無數次。疼得眼淚直掉,卻不敢哭出聲,緊咬著唇忍住,漸漸有血絲溢出。
完顏宗弼與完顏宗磐他們等人,這時候全變了個人樣。臭烘烘的嘴亂拱,淫.笑連連,上下其手。女人們躲避哀求,壓抑著啜泣。
趙寰與趙瑚兒她們萬幸,都沒被叫去。她站在那裡,看向如同鵪鶉般,瑟縮在眼神發直的完顏亶身邊,怕得發抖的趙金姑。
如果有人間煉獄,大抵如此吧。大帳的一切,仿佛腐肉爛掉的屠宰場,四處流膿,散發出陣陣的惡臭。
不知過了多久,完顏宗賢起身,上前朝完顏亶單膝跪下,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陛下同意。”
完顏亶哦了聲,問道:“何事?”
完顏宗賢手朝趙寰她們這邊一指:“臣想要個人,還請陛下恩準。”
趙寰心神微凜,朝韋氏看了去,恰與她幸災樂禍的眼神對上。趙寰直接無視,淡然移開了視線。韋氏僵了下,悻悻暗哼了聲。
完顏宗賢的話響了起來:“臣想要柔福帝姬,請陛下將她賞賜給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