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秉懿喪氣地道:“二十一娘,我勸不了她,還是你來吧。她那屋子黑漆漆,跟冰窟一樣冷。我就把她給帶來了,住在那地方,好好的人都得病了。”
趙瑚兒見狀,忙對趙金鈴她們道:“我們去九嫂嫂屋子。”
屋子的人都離開,剩下了嚴善與趙寰兩人。她終於緩緩抬起了頭,不安地道:“九嫂嫂與我說過了,你們都是好心,是我自己身子不爭氣。”
趙寰招呼嚴善在炕上坐,倒了杯溫水遞給她:“你喝些水。”
嚴善忙起身接過,道謝之後,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啜著陶碗裡的水。
趙寰實在太忙,沒那麼多功夫與嚴善推心置腹,徑直說道:“十二嫂,你身子哪裡不舒服,細細說給我聽吧,我去問郎中給你拿藥。你不要瞞著,身子好,一切方有可能。”
嚴善緊握著碗,青筋突起的手背繃緊,手指漸漸泛白。她勉強想擠出絲笑,卻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嘴皮哆嗦了下,道:“我沒事,自從二娘子沒了,一郎離開我身邊,我這心啊,就被挖了大半去。還活著作甚呢,以後有何臉麵見王爺?”
二娘子趙一郎這對兒女,是嚴善所生。趙胡郎與大娘子,則是妾室所出。
趙寰沉吟了下,冷酷地道:“趙植還好生生活著,他不要你了。”
嚴善一下抬起頭,手中的陶碗一晃,水傾倒在裙擺上。雙眸直直望著趙寰,傷痛,晦澀,難堪,各種情緒閃過。
趙寰再次強調:“趙植又生了個兒子。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他不要你這個嫡妻,也不要我這個親手足。他一個大男人,手腳健全,還領兵打過仗,卻沒為你我做一點點事。”
嚴善眼眶漸漸泛紅,淚水沿著眼角汩汩滴落,手中的碗滾落在地。她俯身趴在炕上,瘦骨嶙峋的雙肩抽搐著,哭得絕望,撕心裂肺。
趙寰默默看著嚴善哭,她心中也不好過。浣衣院的人自顧不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傷與苦難。給她一劑猛藥,她得自己站起來。
嚴善痛哭不止,將這些年的辛酸苦楚,都化在了哭聲裡。
趙寰撿起碗,去擰了熱帕子,重新再倒了碗水走過去,輕喚道:“十二嫂,哭過一場,就當自己死過了一次,以後,你得為自己而活。”
嚴善的哭聲漸停,變成了抽噎。緩緩撐著起身,接過帕子覆在臉上,雙手顫抖,好半晌才緩和了些。
擦拭完臉,嚴善雙眼紅腫,接過碗,淒涼地道:“有勞二十一娘。”
喝了水,嚴善嗓子舒服了些,她長長舒了口氣,輕聲道;“九嫂嫂說我傻,在浣衣院的女人,都想著自己怎麼活下去。我心裡總過不去,想這想那,不敢睡覺。一合上眼,就總看到二娘子,一郎他們在哭。”
趙寰靜靜聆聽,她輕拍了下嚴善的手背,道:“不管是母親,還是女兒,姊妹,離開汴京的那一刻,就隻剩下了自己。十二嫂,好好活下去吧。將這份念想,轉成力氣,替沒能長大的大娘子她們報仇,好好活下去。”
嚴善轉頭望著趙寰,呆呆望著她,半晌後,終是說道:“王爺,真不要我們了麼?”
趙寰不知趙植如何想,但前世時,原身一個弱女子,能孤身逃回南宋。
趙植一個大男人,能被關在五國城多年,除了生孩子之外,沒有任何動作,趙寰認定他就是孬種。
沉吟了下,趙寰問道:“他若要你,你會去嗎,去五國城陪他一輩子嗎?”
嚴善怔住,神色淒苦,搖了搖頭:“我去了又能如何?還不是要伺候金國人。一郎在那邊,看到他的母親在金人身下求生,我哪有臉活著。”
女人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
始終沒有為自己。
趙寰自嘲笑了笑,其實不僅僅是眼下,在後世時,還有無數的女人都這般,奉獻了一輩子。
嚴善哭過一場,緊皺的眉眼舒展了些,猛藥也不能下得太狠,趙寰沒再多勸,道:“十二嫂,你就住在我這裡吧。我們這邊人多,平時與九嫂嫂,十三娘她們多說說話,彆總是憋著,對身子不好。”
嚴善眼眶又紅了,以前在汴京時,她們姑嫂之間不大對付,關係不算好。
沒想到趙寰如此關照她,嚴善一時百感交集,忙道:“著實太麻煩你了。你屋子也小,我住在這裡可會不方便?”
趙寰望著不大的炕,忍不住笑了,道:“你可彆嫌擠就行。九嫂嫂,十三娘,三十三娘,佛佑神佑,加上你我,晚上翻身都難。”
嚴善一聽這麼多人,睜大眼睛低呼了聲:“她們都與你住在一起?”
趙寰點頭,笑道:“是呀,北地太冷了,我們住在一起,正好彼此取暖。”
嚴善撫摸著炕,打量著雖然破舊,卻收拾得一塵不染的屋子。這裡,是比她的住處要溫暖,明亮。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趙寰對嚴善說道:“你隨意坐吧,就當自己的地方一樣,我出去一下。”
嚴善看到趙寰起身前去開門,門外站著韓皎,她不由得恍惚了下。
先前趙寰給她們送了米麵,肉乾等食物,如今韓皎都要親自來見她。看來,她的本事真不小。
韓皎也看到了嚴善,不禁斜向趙寰,道:“你這屋子,真是愈發熱鬨了。”
趙寰嗯了聲,“人要越多越好。”
韓皎哂笑一下,朝四周警惕打量,壓低聲音道:“完顏氏吵得不可開交,對大宋用兵的事情還沒徹底定下來。夜裡子時,到寅時初,西北宮門處由他們守衛。你隻有一個半時辰,若是寅時回不來,就要想法子自己進宮了。”
趙寰見韓皎做事如此利索穩妥,對她更是刮目相看。
難得的人才啊!
“好,有勞韓娘子。”趙寰無比鄭重曲了曲膝道謝,“我若是遲了,會自己想法子回來,絕對不會連累他們。”
韓皎遲疑了下,終是問道:“你準備去哪兒?”
既然趙寰打著要徹底拉攏韓皎的心思,就沒再隱瞞她,道:“我去找嚴郎中,林大文他們。先把幾個小的想法送出去,再準備起事用的兵器,馬匹等。韓娘子,我沒有說大話,我真的要帶你們回家!”
韓皎胸口一陣陣熱意翻滾,肅然道:“好,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次日天亮之後,浣衣院一陣嘈雜,接連響起慌亂地尖叫:“三十三娘,你醒醒啊!”
“神佑,神佑你怎麼了?!來人呀,韓管事,韓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