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文得到趙寰的指令,大聲道:“出發!”
馬跑動起來,與先前出發那樣,將趙氏皇子們有意無意夾在了隊伍中。
連趕了兩天路,趙氏皇子們在路上又折損了兩人,如今隻剩下了九人。
所幸的是,一直病懨懨的趙杞,雖說累得快沒了半條命,卻奇跡般活了下來。
林大文打馬到趙寰身邊,稟報道:“二十一娘,按著我們如今的速度,約莫半個時辰就能到白溝河。”
白溝河是非常重要的邊關重地,當年大宋懷著雄心壯誌想要收複燕雲十六州,舉兵十萬出兵遼國。由童貫統帥領兵,他手底下有兩員悍將,分彆是辛興宗與種師道。
這一戰,就算有種師道他們,仍以大宋慘敗告終。恰逢遼國新帝駕崩,內部爭權奪利,動蕩不安,易州與涿州兩地守將投降了大宋。
大宋抓住機會,由劉延慶為統帥,再次領著十萬大軍直撲邊關白溝河。
完顏藥師這時還是大宋的將領,他領著兵馬,一路順利打進了幽州。
此時遼國真正掌權的,乃是蕭普賢女,人稱“姚歌娘子”的蕭太後。幽州被完顏藥師占領,她一邊對大宋表示投降,一邊下令遼軍回馳幽州。完顏藥師敗走,大宋兵敗。
兩次大戰,遼國與大宋都元氣大傷,金趁機崛起。
趙寰抬眼望了眼天色,太陽已經西斜,她沉吟了下,道:“在前麵尋一個地方,就地紮營。”
林大文領命,忙打馬上前安排了。約莫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在白溝河邊的林子前,紮營歇息。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營地裡點燃了篝火,與天際彎月的清輝,驅散了黑暗。
趙寰烤著火,凝神望著遠處的月亮,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身邊的徐梨兒她們,覷著趙寰的神色,放輕了手腳,不敢上前打擾。罐子裡的水煮得沸騰了,忙用布巾包裹著把手,倒在碗裡,放在了她左手邊涼著。
林大文在遠處觀望了下,放輕手腳走上前,低聲道:“二十一娘,斥候回來了。”
趙寰收回視線,道:“讓他過來。”
林大文前去領著斥候走了上前,趙寰對見禮的斥候擺擺手,道:“坐著說話。”說完,端了碗水遞過去:“慢些,還有點燙。”
每次斥候前來回稟消息時,趙寰都會很關心。讓他們坐著舒舒服服說話,親自遞水,噓寒問暖。
一路疾奔,斥候又累又渴。雖說已經習慣了趙寰的舉動,心裡依然一暖。
斥候趕忙道了謝,雙手接過碗,沿著碗邊喝了幾口。熱水下肚,疲累稍散,他忙回道:“二十一娘,我們沿著白溝河一線走了很遠,都沒見著守軍的身影。在原來遼軍的營地,如今倒有金兵守著。我們摸到附近潛伏了許久,營地裡幾乎沒動靜,裡麵應當不過百人左右。”
林大文神色驚訝,看向趙寰道:“就算這一帶已經落入金兵之手,在此處營地豈可沒有駐兵?完顏藥師當年打過白溝河之戰,我們幾千兵馬前來,他不可能沒收到任何消息。在白溝河提前布兵,好趁著我們兵馬疲憊,給我們迎頭痛擊才對。”
趙寰讓斥候先下去休息,此事甚為重大,她一時理不清楚頭緒。
每次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時,趙寰習慣走動,邊走邊思考。
站起身,趙寰朝河邊走去,林大文愣了下,忙落後一步跟上。
趙寰走了一段路,慢慢理清了思路,道:“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既然完顏藥師裝神弄鬼,我們且不管他,先抓對我們有利的重點,就是休息好為首要。記住了,外鬆內緊,巡邏值守的人一定要萬分警惕。還有,布好陣,神臂弩安排在最外圍。所有人都不得脫衣,要將兵器放在身邊。”
林大文神色一變,問道:“二十一娘,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落入了完顏藥師的埋伏中?”
趙寰頓了下,抽絲剝繭分析道:“完顏藥師被金人猜忌,留給他的兵馬並不會多。以他的性格,哪裡會甘心。再加上他對我們這一隻兵馬的實力不清楚,定會先消極觀望。就算是埋伏,他也包圍不了我們。兵馬勞頓,他的觀望,就給了我們機會。所以,無論他打著什麼主意,我們都必須先恢複體力。”
“其實,在這裡一戰,對我們來說,反倒是好事。”軍心不能亂,趙寰轉身看向林大文,安慰他道:“若是他們守在城中不出,我們要攻城的話,損傷會更大。”
燕京的城池牢固,他們這一隻兵,還沒真正攻過城池,缺乏經驗。城久攻不下,等到金兵回援時,他們會愈發危險。
林大文一想也是,他稍微鬆了口氣,轉身告退。見趙寰還站著沒動,猶豫了下,勸說道:“二十一娘,夜裡河邊風寒,你早些回去歇著吧。”
趙寰說了聲好,“我沒事,你先去忙吧。”
林大文不敢再多勸,告退離開。不一會,薑醉眉來到了趙寰身邊,拿著厚襖子披在她身上,嘀咕抱怨道:“河邊就是風大,你怎地不多穿些?”
趙寰笑,拉了拉衣襟裹好,笑著問道:“是林大文讓你來的?”
薑醉眉笑嘻嘻道:“林大文說他嘴笨,請我出山來勸你。徐梨兒十三娘她們也想來,我攔住了,嘰嘰喳喳的,吵得很。”
趙寰哈哈笑,道:“你的嘴是厲害,喏,那幾個,你又罵得服帖了?”
薑醉眉朝趙杞他們的氈帳那邊斜去,嗤笑一聲,道:“暫時表麵服帖,不服都藏在心裡呢。還是得二十一娘出馬,不用罵,他們保管屁都不敢放一個。”
趙杞他們看到趙寰如老鼠見到貓,不用她吩咐,一歇息,就主動去挖坑,將死去的趙氏皇子埋了。
趙寰笑笑沒說話,薑醉眉覷著她的神色,遲疑了下,問道:“二十一娘,我先前見到林大文很是緊張,可是馬上要打仗了?”
“有九成可能。”趙寰沒有隱瞞,問她:“你怕不怕?”
薑醉眉想了下,坦白地道:“說實話,以前我們那是小打小鬨,這次才是大戰。不怕,那是假話。但怕又有何用?真怕,我就不跟著來了。十三娘她們也一樣,都是聰明人,知道前來要麵臨的是什麼。既然到了此地,就沒有回頭路。”
她抬頭挺胸,臉上的笑意一收,變得肅然,道:“二十一娘,我們都信任你,將命交在你手上,比死在浣衣院強上百倍。”
趙寰笑著拍拍她的肩,道:“彆這般悲壯,我們爭取都不要死。”
薑醉眉肩膀一塌,吃吃笑道:“那可不是。我走了啊,你彆操心太多了,呆一會就回去歇息。”
走了幾步,薑醉眉腳步微頓,回轉頭對她道:“二十一娘,你也不要怕,彆有太多的負擔。”
趙寰嘴角上揚,回之一笑。薑醉眉跟著展顏,未再多說,大步離開。
月光灑在河水上,泛起點點光亮。趙寰一動不動站著,望著眼前不疾不徐流淌的河水。
當年河裡的累累屍骸,染紅的河水,早已被歲月衝刷走,變成了世人口裡的閒話。
燕京不好取,尤其是對陣的是完顏藥師。他為人先不提,領兵打仗的經驗豐富,戰功彪炳。
他們的兵馬糧草配備,都比不過金兵。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們的神臂弩,與他們的拚命勁。
起風了,水波粼粼,隨之輕晃,像是數千萬亡靈的眼淚。
趙寰胃裡一陣翻騰,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捂住了乾嘔的嘴。
如何能不怕,她不是神仙,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身上背負的,是兩千餘人的性命,以及他們的殷切希望與信任。
她得謹慎又謹慎,不能辜負他們所托,每走一步,都深感惶恐。
恐這片河,再變成屍山屍海。
剛到子時,安靜的營地裡,竹哨聲淒厲響徹夜空,哨兵大聲疾呼:“敵軍來襲,敵軍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