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文是靠著手藝為生,鄭氏改了口,稱他為“林待詔”,“如今跟了二十一娘,隻要儘心儘力做事,定會前途無量。我們以後在一起共事的時機多,有不懂之處,還得多靠你幫忙。”
“不敢不敢,鄭娘娘過獎了。”林大文謙虛了一句,並不多話,默默往前走去。
鄭氏看了眼林大文,沒再多說。從夾道走出轉了個彎,便到了牢獄前。
看管牢獄的關七是林大文安排,見到他與鄭氏,忙上前拱手見禮:“可是又有人送進來了?”
林大文朝身後一指,道:“這人是趙極,關進去吧。”
關七順著林大文指點看去,趙極被兩個漢子大力推了一把,幾個趔趄,撲了上前。
林大文沒有多說,關七極有眼色沒多問,領著漢子就將趙極往裡麵送。
林大文對鄭氏說道:“我得去瞧一瞧,裡麵臟汙不堪,鄭娘娘不若在外麵稍後。”
鄭氏笑道:“沒事,那邊好像熱鬨得很,我倒想去見識一下。”
林大文遲疑了下,說道:“看管大牢的,還有好些閒漢。他們粗魯無禮,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鄭氏驚訝地問道:“閒漢?可是從燕京城找的?”
林大文說是,側身讓著鄭氏,領著她到了大門前。
“林將軍,小的給林將軍見禮了!”一個眼珠子轉得飛快,看上去猥瑣又油腔滑調的矮胖漢子,靈活地滾了上前,雙手一揖到底。他躬著身,眼珠卻拚命朝外斜,不客氣朝鄭氏打量。
“彆亂叫,我不是什麼將軍。高五兒,你再亂看,仔細我將你眼珠子挖出來!”林大文一掌拍在高五兒的頭上,將他拍得往前撲騰了幾步。
高五兒哎喲叫喚了聲,待一站穩,一個急旋,吸了下鼻子,朝著林大文熱情奔來。
這下他再也不敢亂瞧,朝著林大文點頭哈腰,也不敢叫將軍了,改口道:“貴人,裡麵的那些金賊,都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貴人儘管放心,交待的差使,我高五兒與弟兄們,都辦得燕京第一好!”
林大文依著趙寰的吩咐,打聽到了高五兒是燕京有名的滾刀肉,人人厭惡。雖說不理解趙寰的用意,還是將他找了來看守牢獄。
此時林大文心裡也好奇得很,與鄭氏一起進了大門。高五兒進了屋,跟著他混的閒漢們正要上前,他一下變了臉,胳膊一揮,趾高氣揚吆喝道:“滾開,貴人來了,彆衝撞了貴人!”
閒漢們縮著脖子,聽話讓開到一旁。高五兒抓了鑰匙與燈籠,走在最前麵領路。
到了第一間牢獄之前,林大文放眼望去,不由得楞住了。
鄭氏緩緩停下腳步,她與林大文一樣,心情很是複雜。
寒風嗖嗖,從鐵欄杆裡鑽進去,將裡麵堆著的積雪,吹成了一堆泛著寒光,硬硬的冰堆。
幾個身著單衣的金人,手腳被鐵鏈鎖住,黑色厚布袋蒙住頭。隻聽到他們凍得牙齒咯咯響,鐵鏈碰撞的叮咚聲。
“他們吵得很,一直在嚎叫。都進了這裡,還以為自己是貴人!”高五兒臉上堆滿了笑,對林大文彎著腰,陰測測地道:“這下,我看他們還有力氣再嚎。貴人放心,他們死不了,在剩一口氣時,就用炭盆給他們烤活過來。”
黑布巾蒙住頭,看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冷熱交替,再鐵骨錚錚的人都會被逼瘋。單單比起身體上,這種無止儘的精神肉身折磨,才最為殘酷。
高五兒將胸脯拍得咚咚響,諂媚地道:“貴人,你可要審他們。小的還有好些手段,保管他們全部老實招了。”
林大文總算明白了一二,為何趙寰要讓他找高五兒這般的人來對付金人。給高五兒他們一點權利,他們會將這點權利發揮得淋漓極致,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你管那麼多作甚,我需要時,自會前來。”林大文皺眉,不悅嗬斥道。
高五兒忙不迭躬著腰,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臉上,“小的該死,小的多嘴了!”
這一巴掌,他並未故弄玄虛,“啪”地一聲,結結實實打在了臉上。很快,他黑紅的麵孔上,出現了幾道清晰的手指印。
比起落在高五兒他們手上,一刀殺了,反倒是解脫。鄭氏望了眼高五兒的臉,僵硬地彆開了頭,心裡直發毛,道:“我先出去了,你忙吧。”
林大文忙警告了高五兒幾句,護著鄭氏離開。
一路上,鄭氏一言不發,再沒與林大文搭話。到了大門前,她與林大文告彆,“就到這裡吧,勞煩你相送了。”
林大文客氣地道:“豈敢豈敢。我還要去見二十一娘,鄭娘娘請先行。”
鄭氏笑道:“二十一娘真是辛苦,這般晚了還沒得歇息。我也要去見她回話,隻林待詔回的,都是些軍國大事,不能耽擱。你先去吧,我過會再去就是。”
林大文憨憨一笑,拱手與鄭氏道彆,大步朝大殿走去。
雪紛紛揚揚,在昏暗的燈光下飛舞。鄭氏深深呼出口氣,垂下眼簾,一臉沉思回了後院。
趙寰麵前的幾案上,擺著一堆賬本,正看得愁眉不展。見林大文來了,看到他肩上的雪花,道:“雪又下大了。快坐下來吃碗熱茶驅驅寒。”
周男兒上了熱茶熱帕子,林大文忙謝過,接過擦拭了手臉,坐下來吃了幾口熱茶,說了祝榮那邊的情形。
沉吟了下,林大文將帶著鄭氏去大牢的事情,路上兩人的說話,一字不落全部細細回稟。
趙寰一直靜靜聽著,在聽到鄭氏去大牢時,眼皮抬了抬,繼續不動聲色聽了下去。
林大文說完,心下很是沒底,屏聲靜氣連大氣都不敢出。
趙寰背靠在圈椅裡,淡淡道:“牢獄那邊,就由高五兒看著吧。給他們的權利,隨時可以收回。收回後,他又隻是街頭的閒漢而已,無需在他身上費心思。”
林大文心頭微鬆,汗顏地道:“不敢瞞二十一娘,我以為你以後要重用高五兒他們。他們雖說能對付金人,但行事手腕,著實太過不堪。”
趙寰笑了起來,道:“你們會殺人,能將金人斬於刀下,但你們不會使醃臢手段。你們太過正直,有好有壞。麵對君子時,你們可安然無恙。麵對小人時,你們就吃虧了。明日要出兵相州,等抓了杜充,你覺著,要如何處置他才合適?”
林大文能想到的,就是趙瑚兒她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杜充丟掉的大送江山上,何止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冤魂。無輪他何種死法,都還不清他造下的罪孽。
趙寰看著在椅子裡不安挪動的林大文,笑笑,沒再提這個問題。她指著麵前的賬冊,道:“我們有銀錢,但我們缺糧,很缺啊!上戰場打仗的,必須吃飽飯,一點都不能省。省了糧食,則要拿人命去填補。”
林大文遲疑了下,問道:“二十一娘,我們有銀錢,為何不能拿銀錢去買糧?”
“拿了銀錢,你向誰去買糧食呢?”趙寰耐著性子,問道。
林大文愣了下,道:“有些買賣人厲害,很是神通廣大。像是何良的友人,他們能在打仗時,還能做買賣賺錢。不若,找他們去買。”
趙寰扶額,繼續問道:“他們最後向誰去買?在何處買?糧商手上有多少糧食,價佃幾何?”
林大文一下語塞了。
糧食運送也是一大難題,不能出京西東兩路。路途太過遙遠,糧食無法安穩送到。哪怕最終送到了,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京東西兩路的富紳糧商家中,也拿不出來多少糧食。完顏氏手段太狠,早將糧食收刮得一乾二淨。
趙寰歎氣,細細解釋道:“一旦有利可圖,倒黴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定會有貪圖金銀的人,去入戶殺人搶糧。人命不值錢,死了也就白死。”
林大文臉色白了白,汴京城缺糧時,有些黑了心肝的,甚至做起了賣人肉的營生。為了錢財,他們什麼斷子絕孫的壞事都做得出。
趙寰手指敲著案幾,道:“先前祝榮前來跟我說,這次他想跟著前去相州,不打一仗,全身都不舒服了。這次讓他去,你就留在燕京吧。對了,到時你去打聽一下,燕京城的哪些寺廟道觀,香火最為鼎盛。”
寺廟道觀?!
林大文瞪著眼,一下愣在了那裡。
趙寰打量著自己的右手,閒閒道:“沒糧食,還缺鐵缺刀箭,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去求求各路菩薩,得給我們指一條活路啊!”